淪為笑話的秦老漢

菜青蟲

這是我生活中經歷的真人真事兒，并與主人公秦老漢還有點沾親帶拐。69年我的家被下放到農村，幾年后神使鬼差又來到了秦老漢這個村里落了戶，就這樣與秦老漢有了近距離的接觸。秦老漢四十有幾，早年喪妻，一個人帶著六個兒女守著個破大家，日子過得含辛茹苦不堪入目，蓬頭垢面黃牙外呲，四十多歲在襤褸衣著下就已經衰老的不成樣子。第一次去他家，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在心里打了個寒噤，三間堿土房兩間大通炕，破席半截拉塊拼湊在土炕上，眼看就要上凍了，窗戶紙大窟窿小眼子在風中抖瑟，把東頭的一間外屋，煙熏火燎的泥巴墻內，除了臟兮兮的鍋灶，靠里面零落一地的苞米秸上，偎著避寒的老母豬帶著一窩豬崽子，臟亂的無從下腳，不敢想象，住人的家會弄成這樣。日子過成這樣無外乎幾個原因，一個是掙不來口糧款的農村經濟，一個是沒有打理日子的家庭主婦，再一個就是，手里有個幾毛零錢就得想法上牌桌抖摟出去，輸得買鹽的錢都沒有，窮的叮當響的家，讓19歲的大女兒也難做無米之炊。更主要的是，貧有根窮有種，親戚圈里一個比著一個賽著窮，家里一個比著一個賽著亂，相互影響，骨子里接受了這種臟亂差的環境。 即便是這樣，秦老漢在別人面前那可是腰桿子挺得倍兒直，自豪爆棚洋溢一地，原因如秦老漢自己所說：“我家三代貧雇農，我根紅苗壯，我是不參假的無產階級，我是雙軍屬，我是革命家庭。特別是有機會灌了兩杯谷癟子酒后，那更是十足的精神貴族：我光榮，我自豪。也就是，自打大兒子當了兵，他在村里就有牛的了，更值得他自豪的是，在我認識他們的當年冬天，他的二兒子也參了軍，哥倆都在軍隊入了黨，這就讓秦老漢不得了了，張口閉口我是雙軍屬，我是根紅苗壯的革命軍人家庭，大隊里開個什么會，也會把他捧到臺上贊美一番，贊美聲中，秦老漢如騰云駕霧，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二兒子也能當兵，一方面是秦老漢嘗到了被抬舉的甜頭積極申請，一方面是基層干部要打造典型家庭創建政績，正好二兒子自身條件合格，也就有了各得其所。新兵入伍那天，我陪著他的大女兒去公社武裝部送她的二哥，這里面隱藏著她七姑八姨提議下兩個人產生的小情結，最終因我的出身不配不了了之，也讓我在心智成熟后感到萬幸，萬幸沒與這樣的家庭產生瓜葛。兩個勞動力都當兵去了，懶惰的秦老漢在大女兒的幫襯下，拖帶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勉強生活，就這樣年復一年理直氣壯的拖欠著生產隊的口糧款。 時隔2年后開放改革了，社會的重點轉移到了經濟建設上，政治熱度降下來了，窮再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除了過年還有擁軍優屬的活動，平時再也沒人把他當回事了，秦老漢心理至此有了失落。在這同時，大兒子轉業工作外地一切還好，二兒子為了進城，娶了個丑婦做了上門女婿，憑借丈人之力進了派出所當了基層警察，也算走入了常人的生活。生活總有意外，短短兩三年婚姻就有了變故，壞就壞在了他父親的生活惡習和無知的理念傳遞給了他，在外賭博，家里家外持著軍轉人員的優越感，最終導致家庭矛盾走到離婚邊緣。在夫妻冷戰階段，秦老漢進城看望兒子，發現兒子一個人在廚房做飯吃飯，兒媳不管不問，于是火冒三丈，怒斥兒媳：“你就這么對待革命軍人嗎？你就這么對待共產黨員”？一頓震碎三觀的指責，迅速瓦解了兒子的婚姻。過后秦老漢依舊理直氣壯逢人就講：“就這樣對待革命軍人，就這樣對待共產黨員”，這讓我想起了魯迅筆下逢人就訴苦的祥林嫂，這不僅僅是哪個人的不幸，分明是一個時代的悲哀，親老漢也就成了鄉鄰在茶余飯后嚼舌根的笑柄。 貧窮與疾病向來都是難友，秦老漢剛進五十社會改革農村經濟有了好轉時，常年窮困積累無從醫治的肺結核病到了晚期，帶著至死也解不開的心結撒手人寰，秦老漢的一生也就成了個時代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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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青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