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汪塘邊》</p><p class="ql-block">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凡是就讀過臨澤小學的學生,對“大汪田邊”這個名字一定不會陌生。“大汪田邊”,原來指的是臨澤鎮西面的一大片水汪田及周邊,約十幾畝地,以種植茨菇、荸薺、茭白、水芹菜等水作物為主。后因古鎮向西擴展,在大汪田的西邊建了小學,把原有的大汪田改造成了大汪塘。開挖出來的土方堆積在臨澤小學操場的西面,形成了一長溜高高的土堆,成了種植寶地。記得在這個土堆上種出來的山芋、蘿卜大多數都有好幾斤重。可以說是種什么成什么,就連種下的幾十棵養蠶的桑樹,葉子長出來也是又肥又亮。原因是從水汪田里挖岀來的泥土,盡是肥土。</p><p class="ql-block">自從大汪田變成了大汪塘以后,臨澤人一直都將大汪田邊和大汪塘邊混淆在一起,糾結不已。時間久了,干脆用臨澤方言把它給讀白了,成了“大汪頭邊”。所謂的“大汪頭邊”,在我的認知中,其實就是一個大池塘,水面比足球場還大,就在臨澤小學的大門前面。</p><p class="ql-block">當年的“大汪頭邊”還是有風景的,汪塘四周盡是姿態各異的柳樹,垂柳倒映在水中,柳條柳葉隨風搖擺,頗有幾分詩意。得閑功夫的人,可以繞著大汪塘散步,到了夜晚,繁星滿天,“亮月子”落在水里,看起來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清楚。</p><p class="ql-block">夏日里,大汪塘中冒出了很多荷葉和菱角,在荷花綻放的時節,菱角也在悄悄地開花,雖然沒有荷花那么顯眼,但細看也很漂亮,白色的花瓣,鵝黃色的花蕊。清晨,水面上時常會飄浮起一層薄霧,蒸氣中不時地有魚兒躍出水面。有一種比麻雀還小的水鳥,不停地俯貼著水面飛來飛去。</p><p class="ql-block">大汪塘的東面是古鎮的居民區,往里走不遠處是派出所,穿過派出所,再過幾條小巷子就到了文化站廣場。屬臨澤鎮的中心地,這一帶住著我眾多的良師益友,其中潘建奇、龔定煜的家離文化站最近,僅幾步之差;殷作安、孫樹偉、殷鋒、成實、成勇的家到文化站也就百十來步;就連房林、姜文定和許偉忠的家步行到文化站也就五分鐘的距離,這么多文化名人都是從臨澤文化站廣場附近走出來的,不能不說是臨澤鎮的傳奇。</p><p class="ql-block">從文化站廣場再向西走,就回到了大汪塘的北岸。臨澤鎮的三街九巷都是相通的,轉來轉去,都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臨澤人習慣稱自己是“街上”的人,招呼周邊四鄰八鄉的人來臨澤鎮,叫“上來啦?”農村人稱自己到鎮上來,叫“上街”。由此可見,臨澤鎮是個商業發達的古鎮,這里的人喜歡把鎮上稱之為“街上”,從骨子里透著一種繁榮的市井氣息。</p><p class="ql-block">大汪塘的水看上去是不流動的,但大汪塘的水是干凈的。東岸邊有幾個生活小碼頭,供附近的人家在這里洗菜、淘米、洗衣服,透著濃濃的煙火氣。從一些老人的口中得知,大汪塘里有個秘密,開挖池塘的時候,有心人在塘中間不同的位置打了幾口暗井,這些井都是活井,常年不斷地有地下水涌出。在大汪塘的西南角上有一個調節水位的水閘,連接供銷社后面的排水溝,通往小汪塘至西河邊。如果雨下大了,多余的水就會從閘門流出去,久不下雨的時候,汪塘里的幾口暗井就會往塘中補水,確保大汪塘的水質和水位。如此巧妙地構建,形成了一個自動控制的水循環,從中可以體會到前人留給后人的禮物,往往都是看不見的智慧。</p><p class="ql-block">圍繞著大汪塘,每天放學后都有幾個小孩蹲在岸邊釣魚,因為是野釣,又沒有專業釣具,每次只能釣幾條小魚喂貓。后來,有人劃著殺豬的大木桶在塘中放網捕魚,把原本安靜的水面弄的亂糟糟的。還有那些冬天穿著皮衣的捕魚人來塘里摸魚,他們先用木棍在水面上奮力敲打,魚在水下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不敢動彈,然后就被徒手摸了上來,本來清澈干凈的汪塘被攪得稀混,這種摸魚的方式簡單粗暴,顯然是大煞風景。后來,周邊的居民只要見到這些人來塘里捕魚,就會毫不留情地上前加以制止。</p><p class="ql-block">說來也很奇怪,大汪塘這么大的水面,多年以來,鮮有人溺水,曾經有人在大汪塘里尋過短見,但很難成功。說是每次當人快失去意識下沉的時候,水下就會有東西把他們托了上來。當然這只是被淹了半死的人告訴大家的,真假難辨。不管怎樣,人活下來就好,應該感恩菩薩帶給臨澤人的福氣!但菩薩也有疏忽的時候,聽說在汪塘的東南角上有一位年輕女教師還是被帶走了。</p><p class="ql-block">臨澤人從不避諱大汪塘的水深水淺,每年的七夕,都會聚集不少看晚霞的有心人。當年在大汪塘的東岸是看七月巧云的最佳位置,姑娘們比著吃菱角,比穿針引線,看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心懷美好的向往和祝福,目送著太陽從學校的西邊漸漸落下……。黃昏中臨澤小學,在晚霞的映襯下成了一幅夕陽剪影畫,水中的倒影洋溢著一種奇幻的溫馨。</p><p class="ql-block">臨澤小學建于清代晚期,全名叫麗澤初等小學堂,第一任校長是葉其蓁,他是宣統時期的舉人,但不入仕,堅持回鄉辦學堂。校址設在大士廟的西院,那個校區一直保留到我上小學的時候。(大約是1968年)“大汪頭邊”的臨澤小學沒有一、二年級,我是三年級才轉到這邊來的。那時臨澤小學的全名叫臨澤中心小學,校長是顏須仁,應該是歷任校長中任職時間較長的一位。顏校長就住在大汪頭邊的東北角上,是個白色山墻的大房子。他很會端著校長的架子,中等偏高的身材,略顯富態,一身的米灰色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為人比較圓滑。</p><p class="ql-block">我一、二年級的班主任老師叫高安群,她是臨澤鎮的老姑娘,終生未婚,比一般人胖一些,大眼晴,大嗓門,卷發,主教語文。上課時手中帶著戒尺,但學生們并不怕她,原因是她在課堂上老是忍不住笑,每當她生氣的時候,陸建明同學總能把她逗笑了。因為學生不怕她,所以她上課才需要帶著戒尺,剛用戒尺打完學生又忍不住笑。教算術的大吳老師就不用帶戒尺,因為她很嚴肅,天生的不會笑,所以學生們都怕她。這是個很有意思的邏輯關系。</p><p class="ql-block">清末民初,臨澤小學的第四任校長是韋子廉,韋子廉的爺爺韋伯森是晚清著名詩人。臨澤人稱他為大先生,著有《菱川竹枝詞》《秦郵竹枝詞》兩本各百首詩集,有“獨步江淮之譽”!韋子廉原名韋鶴琴,字潛道人,曾教過大作家汪曾祺先生桐城派古文和古代書法,被汪曾祺尊稱為“江湖遍地一純儒”。我早年無意中曾收藏了一方鶴琴、潛道人刻的閑章,篆刻水平相當不錯,我一直將此印保存至今。韋子廉不但是臨澤小學的校長,而且是游走四方的古文學教育家,是位了不起的人物。</p><p class="ql-block">顏須仁校長在文革后期還是未能幸免被時代沖擊的命運,大約在我讀四年級的上半學期,這位臨澤小學的校長終于靠邊站了。接替他工作的是女政治老師左國卿,個子不高,標志性的齊耳短發,她屬于那種不太自然的女政工干部,顯得有點生硬。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她能硬著頭皮讓學校可以正常開課,勉強說得過去。不過最終組織上并沒有正式任命她的校長職務,她在學校負責人的位置上約半年左右的時間,評價是無功、無過、無作為。</p><p class="ql-block">我在臨澤小學讀四年級的時候,趕上“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時期,“備戰、備荒、為人民”的號召正值深入人心。我們臨澤小學也附和國內國際形勢作出了全力的對應,每天在教室里挖防空洞,至于為什么要挖防空洞?連學校負責人也說不明白。按字面上的理解是挖地窖、存糧食,糧食存多了還不做超級大國的意思。后來,在一次體育課上,體育老師劉勁松向我們具體講了為什么要深挖洞的重要性。他說蘇修在我國邊境地區屯兵百萬,并在珍寶島和我解放軍打了一仗,結果是蘇修打敗了。解放軍俘獲了不少蘇聯士兵,發現這些士兵吃不飽、穿不暖,口袋里只有幾個土豆。但是蘇修有原子彈,他們可能會向我們臨澤這樣的魚米之鄉進行空中打擊。我們現在必須要挖地道,一方面是為了防原子彈,另一方面在地道里多存糧食,用以應對國際形勢的變化。同學們這回算是聽懂了,但也害怕了,這就意味著如果發生了核戰爭,我們都要轉入到地下生活幾年。于是大家增添了挖地道的動力,體育課全力挖地道,課余時間也挖地道。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我們四(一)班終于和四(二)班挖通了!隔壁班的同學從地道里爬過來的時候,全班歡呼雀躍……,隔壁班也在歡呼,就像紅軍長征在延安會師一樣的開心!</p><p class="ql-block">“大汪頭邊”的小學廣場曾經經歷過一次很大的“破四舊”運動,運動來得很兇,把臨澤鎮所有的寺廟、道觀和尼姑庵里的菩薩以及各種宗教物件全部都抄出來,拉到了小學廣場,堆成幾座小山,一把火燒了好幾天,弄得整個臨澤鎮都烏煙瘴氣,大街小巷的地上都散落了各種佛珠和佛教飾品。這次破四舊運動進行得很徹底,就連普通人家里供奉的一些東西也都集中到這里被燒了。毫不夸張地說,光是大小菩薩雕塑就有上百尊,其它的物品不計其數。鎮上的救火隊還來做了消防演習,他們手提著油壺火把、鋼叉和鈀子,抬著救火桶,圍著大汪塘走了好幾圈,火把倒映在水中,伴隨著救火桶叮叮鐺鐺的響聲,令人汗毛倒豎。那天沒風,但等大火燒起來以后,就來風了,滾燙的氣旋熏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們不敢靠近,怕被氣旋吸到火里,只能站在遠處看著。不一會兒,火堆里傳來了劈劈啪啪的聲音,有時候還有炸裂的爆破聲。隨后是一陣陣清香撲鼻而來,應該是那些大菩薩乘火供回天上了……!有些上歲數的念佛之人一邊流淚,一邊嘴里輕輕地念“阿彌陀佛”。他們怕被別人看見,就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嘆氣念經。那么多的菩薩像被燒,不要說是信佛的人傷心,就連我們這些小孩子看了也覺得不是件好事,真是太瘋狂了,這是我童年時期見到過的最不好的事情。可是那些參與“破四舊”的積極分子,個個都顯得亢奮不已,似乎已經不受理性的控制。就像是被壓抑了太久的病人一樣,這種盲從跟風的效應,是那個年代的社會病。不過在這次“破四舊”運動中,他們拿菩薩出氣……,真的是太不應該了。</p><p class="ql-block">小學廣場是開放式的,周末會在這里放露天電影,那時候的電影,除了樣板戲之外,就是《新聞簡報》。后來政治風向略有轉變,電影內容也慢慢地豐富了起來,經常可以看到幾個友好國家的電影。當時有個順口溜總結得很精辟:“越南的電影飛機大炮;羅馬尼亞的電影摟摟抱抱;朝鮮的電影哭哭笑笑;中國的電影是新聞簡報。”盡管如此,比起每天背語錄,跳忠字舞,臨澤人的文藝生活還是有了一些改善。隨著《平原游擊隊》,《地道戰》、地雷戰》三大電影的公映,文化傳播的風向進入了新的階段。《英雄兒女》、《南征北戰》、《渡江偵察記》、《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等電影也開始陸續上映,生活中開始出現了新的話題。特別是《列寧在1918》的電影里出現了芭蕾舞《天鵝湖》的鏡頭,令半大小子們第一次認識到了女性身體的美妙。大家在下午就扛著板凳去小學廣場占位置,孩子們都喜歡把凳子放在放影機旁。等到電影開放前試鏡頭,他們就爭先恐后地用雙手做出各種剪影象形動態,不少來晚了的觀眾,只好坐在銀幕的背面。</p><p class="ql-block">時間來到了七十年代,《閃閃的紅星》和《春苖》等眾多電影如雨后春筍一樣的出現,令人目不暇接,一些文藝團體經常到臨澤老大禮堂演出,就連文化站展廳也擺開了評話書場。臨澤鎮的社會生活開始向多樣化轉變。各種流動攤販也公開地進入了露天電影的現場,雖然只是幾分錢的小生意,但本質上這就是市場經濟的萌芽,是改革開放的星火。臨澤鎮的頭頭們開始坐不住了,計劃在大汪塘邊北岸建一個大會堂,這樣既滿足了各類大型會議的需求,更適用于各類文藝演出,同時還能解決常年在露天看電影的不便,并嘗試售票創收。這本來是件好事,但好事情的快速發展總是會讓一些當局者迷失方向,結果是大會堂還沒有開工,他們就決定先把大汪塘給填了。隨著當局者頭腦一熱,大手一揮,這個造福一方的大汪塘說填就真的被填了。往日的荷花菱角,水中的月亮和晚霞的倒影,還有伴隨臨澤鎮幾代人的“大汪頭邊”情懷也一起被埋到了黃土下面……。大汪塘就此永久消失在臨澤人的視線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大會堂廣場。</p><p class="ql-block">今天的人想往日的舊事,總是那么風輕云淡,大汪田邊也好,大汪塘邊也罷,都已經不存在了,就連大會堂廣場也已經成為了過去,此時此刻只能在文字中找回一些往日的記憶。</p><p class="ql-block">2024年冬至西班牙,寶珍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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