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鄉戀

冬月中旬去鄉下吃豬肉，一下車便見到親戚家院內支起的三口大鍋，鐵鍋里沸騰著層層熱氣，爐筒里冒出縷縷吹煙。涼風習習，傳來濃烈的殺豬菜味道，香氣四溢彌漫整個院落。此時不禁觸情生情，耳畔仿佛響起了鄧麗君早年的的歌聲：“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又見炊煙升起，勾起我回憶……”人到了中老年，常常喜歡回憶過往，回味從前事情，沉浸在舊日情景，感受曾經的喜悅與憂傷。回憶是生命的一部分，人們常說人生一半是回憶，一半是繼續。人的一生離不開煙火氣，沒有煙火人類將無法生存。從小生長在農村，對炊煙有種特殊情感。如果一天看不到裊裊炊煙，就會覺得生活失去了意義。在傳統的農耕年代，炊煙不僅是一種自然景觀，更是一個村落文化的符號。人們的一日三餐全靠柴草燒煮，生米煮成熟飯是煙火的功勞。每天從屋頂的煙囪里飄出的炊煙，時而隨風打轉，時而筆直通天。那縷縷吹煙充滿著生活氣息的煙火味道。承載著兒時的清歡，毎每想起總讓人心頭泛起無盡的遐思。多少往事如煙，卻是心中永遠的牽掛。 天剛放亮，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雄雞報曉聲打破了鄉村的寂靜，驚醒了熟睡的人們，聞雞起早的大戶人家開始忙著穿衣下地，人口少的人家飯菜好將就，再躺一時半會兒起來也不遲。很快，所有人家的煙囪都升起了幽藍色的炊煙，給沉睡的村莊帶來點點生機。灶屋里不約而同的響起了鍋碗瓢盆交響曲。清晨的炊煙悠然升騰，婀娜地飄向空中，漸漸地彌漫成一片氤氳的霧色。相互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幅溫馨而和諧的畫面。晨起的農家主婦們扎起圍裙扒灰凈灶，麻利地將一把引柴塞進灶膛門口，劃一根火柴點燃。灶膛門前的火光映襯著她們黑紅的臉龐。她們刷鍋燒水洗臉，做著簡單的早餐。一般情況下，做半鍋粗糧米飯，或者蒸一鍋玉米面干糧，很少有燉炒的熟菜。掐一把蔥葉蘸醬，或就著咸菜就能解決飽腹問題。隨著炊煙漸漸散去，主婦們又開始忙活著刷碗喂豬雞。一刻也不閑著，整天圍著鍋臺轉，比上山爬嶺干農活的男人們還累。孩子們則無憂無慮，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地走在了上學的路上。 快到晌午時，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又陸續地冒出淡青色的炊煙。在陽光的照射下，炊煙宛如輕盈飄渺的絲帶。在蔚藍的天幕下緩緩舞動，閃爍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農忙時，午飯是農家人一天中最為重視的一頓正餐。勤儉持家的主婦們每頓午餐的飯菜都得提前準備好，還得精打細算過日子之道，不能有米一鍋有柴一灶。孩子們可以吃稀飯，勞動力必須吃干的，因此每頓飯基本三波兩樣。淘米、洗菜、燉炒、蒸煮，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是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噼里啪啦聲，一會兒是灶臺上鐵鏟與鐵鍋親密接觸的鏗鏘聲，聲聲入耳，好像在裊裊炊煙中飛出的一首首樂曲似的。空氣中很快彌散開陣陣的飯菜味道。早已饑腸轆轆的人們望見漸漸消散的炊煙，恨不得立馬趕回家中，好飽餐一頓那香噴噴的米飯和漂著油香的燉菜。煙火氣中，藏著家的味道，那是歲月靜好的模樣，也是生活的真實寫照。當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時，那份滿足與幸福，便是對主人忙碌不休的最好回報。 紅日西沉殘陽似血，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在夕照的映襯下，暗紅色的炊煙像一團團火焰，與煙灰色的暮靄交融在一起，像是給田野、樹林和村舍都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小村漸漸趨于平靜，鳥歸巢，雞上窩，勞作了了一天的人們疲憊地回到自己的家中。同樣勞累了一天的主婦們，仍舊要在煙火間不停地忙碌，小米粥家常菜，是辛苦了一天的家人們最美的晚餐。夜幕降臨時，星光燦爛，屋檐下燈火閃爍。整個村莊被炊煙籠罩，全家人圍坐一起數星賞月其樂融融。 一年四季，歲歲年年，村里的人們從來都把炊煙看得特別重要。只要炊煙升起，過日子就有奔頭，再苦澀的日子也會讓人從容不迫。那時，村里家家都有一座柴火垛，勞力多的戶還有牛糞垛。記得當年姑娘找婆家，女方親屬首先去男方家相門戶，若一進院看到“兩垛”又高又大，便知是個過日子人家，婚姻即成功了一大半。一日三餐，灶膛的柴火燃燒時產生的黃色火焰聚集于黝黑的鍋底里面，即使平庸貧困的日子也能在烈焰中變得紅紅火火，縷縷炊煙是生活的希望和寄托。 一個村莊的煙火氣是否旺盛，農家房頂上的炊煙便是最好的答案。餐餐煙火不息就證明有個溫暖的家，一餐不見吹煙就意味著不是無米下鍋就是柴草有限。炊煙承載著一家人每天的溫馨與幸福。有了炊煙的陪伴，那陳舊簡陋的老屋才有了勃勃生機，才有了令人向往的詩情畫意。那炊煙也像孩子眼中的變色龍，在裊裊升騰中變出一道道美味佳肴。童年的記憶里，炊煙里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并不完全是美妙的，辛酸苦澀常常困擾著人們并不富裕的生活。母親圍繞著那座灶臺，常常為燒柴不足而憂心忡忡。好在冬天吃兩頓飯，家里可以省下一頓飯的柴草。柴草充足的人家晚上可以燒炕，炕熱屋子暖。可母親也有辦法，收一簸箕碎糞沫或枯樹葉埋在灶火里暖炕。并在十分有限的條件下為孩子們做出各種應時的食物，貼心地撫慰著家人的腸胃和心靈。 農村的孩子小時候都有燒火的經歷。我和哥八九歲時就會燒火，十歲以后都會做小米飯。每當春夏之季，母親去生產隊里掙工分，放學之后都是哥做飯我燒火。時間長了深知燒火也是一門技術，那塞入灶膛的每一把柴草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火力不旺，影響燒飯質量，太多則容易導致燃燒不充分，產生濃煙，甚至燒糊飯菜。由此一根燒火棍儼然灶膛里的指揮捧。大小火候全由它當家。那時沒有助燃工具，特別是柴草受潮后不僅難以點著，而且燃燒時還會產生很大的煙霧，冒出的濃煙呈灰黑色。有一次，我在家里做飯，撕下了兩張寫過作業的廢紙當引子，點著了受潮的柴草，可燒著燒著就滅了。我只好把頭伸到灶膛門口，反反復復地用嘴巴對著火苗呼呼吹氣。有時稍不注意，就會被轟的一聲驚嚇到。有時火苗夾雜著濃煙撲面而來，我被煙霧熏得淚眼朦朧，灰頭灰臉，最傷心的是頭簾和眉毛一起燒焦。有時灶膛倒煙，滿屋濃煙繚繞，嗆得人直咳嗽，母親說煙囪堵了。她恐高，就讓哥拿著煙囪桿子去房頂上打打，桿子力度不夠，哥捅咕了半天無濟于事。又用繩子一頭拴上扁平的石頭，一頭用手拽著，把拴石頭的繩子緩緩地放進煙囪中，石頭面積大，可以刮蹭掉煙囪的灰塵和油斑。有時繩子系不緊，石頭放到半道，咕咚一聲掉進底部。母親說沒事，扒炕時能拿出來。 如今裊裊炊煙這個鄉村特有的文化符號，已成為游子懷念鄉村追憶往昔的一抹鄉愁，“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它不僅是一種自然景觀的描繪，更是一種文化情感的寄托和精神追求。然而隨著農村生活和城市化的飛速發展，鄉村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鄉村的吹煙在時代的變遷中顯得彌足珍貴。盡管自己離開家鄉多年，但兒時的記憶依然歷歷在目。無論走到哪里，只要看到炊煙裊裊，聞到煙火燃燒的味道，便滋生出一種別樣的激動。我喜歡家鄉的吹煙，喜歡吹煙升騰的寧靜，喜歡吹煙彌漫的純樸，喜歡炊煙飄蕩的空靈。炊煙的味道是我童年的味道，是親人的味道，是故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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