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初中二年級的一天,天氣很冷。裴叔叔要我下午去一趟分區招待所,到底去干啥,他沒告訴我。裴叔叔是發小漢娃兒的爸爸,在軍分區政治部宣傳科就職。招待所是我們經常去玩兒的地方,離學校也很近。可當我踏進招待所的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突然襲來,冥冥之中,預料可能會有大事發生,因為不明就里,除了疑惑和茫然,就是緊張。</p><p class="ql-block"> 招待所的小接待廳很別致,撲面而來的特殊氣息讓我感到心慌,端坐的三位軍官更是讓我局促不安。他們身著“六五式”棉軍裝,男軍官英俊瀟灑,英氣逼人;女軍官氣質高雅,光彩照人。生長在軍隊大院,看慣了軍官,可眼前這三名軍官玉樹臨風,不同凡響的氣質,還是頭回見。小女孩兒的第六感官告訴自己:一定是哪個部隊文工團來招女兵了。當文藝兵不是你多年的愿望嗎?機會就在眼前,一定要抓住它呀!可是我的心海里好像有一只忐忑不安的小舟,正在隨著起伏不定的心潮來回漂蕩。</p> <p class="ql-block"> 在三位颯爽英姿的軍官面前,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只丑小鴨,傻傻地站在他們面前,任他們上下打量,聽他們的指揮口令:立正,轉身。緊張和慌亂,讓我滿臉通紅,胸悶氣短。一個女軍官問了我姓名,問了我年齡,問了我上幾年級;另一位女軍官問了我爸媽身材。我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作答。這又讓我感到了自卑和尷尬。害怕他們笑話我,更擔心因此給我減分。他們說,唱支歌吧!這下更是嚇我一大跳。我的嗓音條件不好,唱歌根本不是強項,簡直就是軟肋,心里發虛,很沒自信。可是我懂得“軍令如山倒”,不得不敞開大白嗓子唱了一首,應該是當時流行的紅歌。沒想到剛一落嗓,一位女官說道:嗓音還挺洪亮!音準也沒問題,可以訓練。聽了這番話,我的心里著實掠過一陣竊喜。</p> <p class="ql-block"> 上世紀七十年代,沒有舞蹈培訓機構。好在我一上初中就進了校宣傳隊,還在小文藝班待了兩年。我們的輔導老師,是從專業劇團轉業下來的,我也算多少接受過專業訓練的人,還是條件好、練功刻苦、基本功扎實、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對舞蹈的熱愛和感悟,我是自信的,自認舞蹈是強項。于是,我有些期待地問道:給你們跳個舞吧?沒想到一個女軍官說:不用了,昨天晚上看過了。原來頭天晚上學校舉行文藝晚會,作為觀眾,他們已經看過我跳的《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可他們沒答應當場再看一次,我還是很失望。這時候一個女軍官不知道從哪兒取來了卷尺,在我大腿根兒上比劃了幾下,三個人笑著對視了眼神兒。到此為止,一場特殊的人生考試結束了。</p> <p class="ql-block"> 好多天過去了,我希望聽到的好消息沒有如期而至,心里明白,當兵的事八成黃了。盡管有千種不甘,萬般無奈,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夠,入不了人家的法眼,暗自安慰自己:忘記吧,那不過是場夢。</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上學,發小漢娃兒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壓低嗓門說:“跟你說個秘密,二炮文工團來招兵,看中你了。你爸跑出去躲了三天不見人家,現在人家不等了,走了!”這才知道,原來漢娃兒他爸裴叔叔,是我參加那場特殊考試的推薦人。漢娃兒這是在給他爸當“小喇叭”。我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內心倒海翻江,難過至極,想哭,又不能哭。</span>我多想當兵啊!生在部隊,長在部隊,喝著部隊的水,吃著部隊的糧,血管里流淌著軍人的血,有當兵的愿望,有當兵的條件,有裴叔的力薦,更有愿意接收的二炮文工團,這可是萬事俱備啊!</p> <p class="ql-block"> 回家后,我開始跟父親大鬧。一反常態地又是哭又是嚎,不停地質問父親:“憑什么當我的家?憑什么不讓我當兵?憑什么……”氣憤極了,順手把父親的一杯酒都推灑了。可是父親并沒有生氣,一字不吐,一言不發,知道我鬧累了,會自己收場。可我心里明白,自己這條命分明就是為了當兵而生的,沒想到愿望在家門口等了三天,卻與它擦肩而過,簡直沒法活了。心里難受,又無法解脫。好多天好多天,都不跟父親說一句話。而后的四十多年時間里,我和父親也都沒有提過這個話題,好像誰都不愿意打開潘多拉魔盒。</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卻因此落下了怪病,但凡遇到女兵,從來不拿正眼看她們。就算迎面走來,也堅決報以扭頭側目。生長在部隊大院,跟我一起長大的好多發小都當了兵走了,我卻與綠軍裝,與紅領章、紅帽徽擦肩而過,成了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半個世紀,轉瞬即逝。青蔥不再,年近古稀。而當年那個考場,那幾位軍官的音容笑貌,那場考試的每一個細節,還是會經常浮現在眼前,依然那么清晰。</p> <p class="ql-block"> 如今心中塊壘已經釋然。這輩子雖與當兵擦肩,可生活逼著我在遺憾里成熟成長,遺憾不僅讓我明白了“平凡是真”的人生道理,也讓我享受了簡單而平靜的生活。這個世界,本就是普通布衣創造出來的,他們不爭不搶,不卑不亢,日子過得多恬淡多從容。生在軍營里,長在軍旗下,聽著軍號長大,穿著爸爸的軍裝成人,雖然沒能當成兵,造成人生最大遺憾,但我始終揣著一腔軍人情懷,始終秉承軍人作風。這種情懷和作風,已經深深刻進骨髓,注入靈魂,成了呼吸的頻率、血流的節奏和脈搏的律動。因了這種情懷和作風,我終究當了一輩子不穿軍裝的女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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