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考胡長孺生卒年月

涼風起

算來，程嶠志先生已是三考胡長孺生卒年月了。附錄于《胡長孺集》的胡長孺年表1算一考，發胡長孺文化微信公眾號上有兩考。至三考時，程先生發誓以“進一步避免質疑者喋喋不休”為目的。胡長孺何其有幸，“在學風浮泛，人心澆薄，強不知為知”2的當今，程嶠志三次“撰文詳考其生卒，厘清疑點，為其鼓與呼”3。??讀完《元儒胡長孺生卒年月考論》全文，意猶未盡，再喋喋不休幾句。 一、關于胡長孺卒年??1、吳萊《淵穎集》詩文編次“以所作先后為序”，反證“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有誤??為考訂胡長孺卒年，程文引用了一條重要的史料，初讀《元儒胡長孺生卒年月考論》時，這條史料差點被我忽略，嶠志自己也沒有完全重視。引《元儒胡長孺生卒年月考論》文字如下：?? 吳萊《淵穎集》有悼念胡長孺五古長詩，詩題為《至杭，聞胡汲仲先生沒去秋，奉柩建昌》4。此集由宋濂纂成，詩文編次“以所作先后為序”（《淵穎集》附錄吳士諤跋）。宋濂是《元史·胡長孺傳》作者，對胡長孺生平事跡當然了如指掌，既以時間先后纂次吳萊詩文，那么此詩在《淵穎集》中的序次，當與時間接近的作品相鄰。今考此詩在《淵穎集》中，列于《寄柳博士》和《寄吳正傳》兩詩之前，三詩先后接續。《寄柳博士》的寫作，據柳貫《次韻答鄉友吳立夫見寄之作》的酬唱云：“喜際三雍啟，還依六籍親”，以及“踐更非顯陟，遷秩遂為真”的敘述，當作于泰定三年（1326）柳貫由太常博士遷為提舉江西等處儒學提舉時；而《寄吳正傳》的時間，據吳師道《追和吳立夫寄韻》，亦可定為泰定三年。三詩既在宋濂編次中先后相續，那么吳萊悼詩的撰作時間，當與泰定三年（1326）必有聯系。??歸結起來，程文做了以下工作：??第一，考定《寄柳博士》和《寄吳正傳》5二詩作于“泰定三年（1326）”。因作者考證簡略，查證需要較多時間，我選擇相信其考證真實可靠。??第二，證實宋濂編纂吳萊《淵穎集》“以所作先后為序”6。筆者找來四庫本《淵穎集》，見目錄卷后，有“景濂遂摘其有關學術論議之大者，以所作先后為序，備勒如上”“男前婺州路金華縣儒學教諭士諤再拜謹識”語，其真實性，當無誤。??第三，查考吳萊悼念胡長孺五古長詩《至杭，聞胡汲仲先生沒，去秋奉柩建昌》（為表述方便，下簡稱《至杭聞》）在《淵穎集》中，列于《寄柳博士》和《寄吳正傳》兩詩之前，三詩先后接續。??程文可能覺得“惟編次之類，雖能有所啟發，但要論定，尚需更堅定的證據支持”，對這條史料信心不足，只走了這三步，就匆匆下了個結論“與泰定三年（1326）必有聯系”，不再往下走。??考慮到程文是用這段史料來考訂胡長孺卒年的，再細讀《至杭聞》詩，結果嚇人一跳，居然得出“胡長孺不會卒于泰定三年（1326）”的結論。說明如下：??《淵穎集》按先后排三詩，《至杭聞》在兩詩前。而另兩詩程嶠志已考作于1326年。這表明《至杭聞》寫作時間早（先）于“泰定三年（1326）”。用嚴謹的數學語言表述，《至杭聞》寫作時間，不會晚于“泰定三年（1326）”。??讀《至杭聞》一文，?標題有“去秋”一詞，詩中有“昨秋載柩去”句7，這表明《至杭聞》詩是胡氏死后第二年作。按程文“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說，《至杭聞》當寫于1327年。?若寫于1327年，則晚于1326年，按“《淵穎集》詩文以所作先后為序”規則，可推導出《至杭聞》應排《寄柳博士》和《寄吳正傳》兩詩之后。???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至杭聞》詩在《淵穎集》詩集中，應該排在《寄柳博士》和《寄吳正傳》兩詩前，還是后？只要胡長孺1326年卒，這題無解。無解的背后，其實是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假設錯誤。這是邏輯常識。??現在，拋開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假設，把以上得出的《至杭聞》寫作時間“不晚于泰定三年（1326）”細化，分類討論如下：取《至杭聞》寫作時間極值，寫1326年，則胡長孺死于1325；若寫于1325，則胡死于1324年。一句話，胡長孺卒年，不會晚于1325年，絕無可能“卒于泰定三年（1326）”。??事情的有趣就在這里：程文的三點考證，想證明胡長孺卒于1326年，卻因“昨秋”二字完敗，證明了胡長孺卒于1324年或1325年，絕無可能是1326年。程文要避免質疑聲，應另選證據，不應自證“胡長孺絕不會死于1326年”。 2、《遂昌山人雜錄》“浙省是年秋試”，與胡長孺“歿寺中”并非同一年??程文認為，鄭元祐忝居胡長孺門人，而且親自服侍其終老，他的回憶無疑深具權威。這是對的。他引《遂昌山人雜錄》如下：“浙省以是年秋試，屈先生爲試官，復來青蓮寺，歿寺中。歿時當嚴冬，尚未挾纊，是日元祐往候之，項可立煮三建湯飲之，猶力疾答揚州盛恕齋書，語次又訓飭學者，以自樹立”。（《遂昌山人雜錄》，文中時間重點加下劃線并加粗）??對這段話解讀，程文認為：胡長孺是因江浙行省舉行鄉試（秋試），屈為考試官，再來青蓮寺時去世的。首句稱“是年”，說明秋試與去世時間，當在同一年。??這里的問題是，程文所引這段話沒照顧上下文，少引了一段，有斷章取義之嫌。??素客于杭，居貧甚，以古文倡……后以室人喪，居喪如禮，然所居湫隘甚，遷居青蓮寺中……后為鹽場司丞，就養建昌。浙省以是年秋試，屈先生爲試官，復來青蓮寺，歿寺中。歿時當嚴冬，尚未挾纊，是日元祐往候之，項可立煮三建湯飲之，猶力疾答揚州盛恕齋書，語次又訓飭學者，以自樹立8。??我加碼所引以上文字。文中時間重點加粗是原作者所為。讀黑體字前文字，顯然，“是年秋試”是緊接著“為鹽場司丞，就養建昌”發生的。“復來青蓮寺”，是相對于上次“遷居青蓮寺中”而言。這里的問題是“歿寺中”比較跳躍，讓人誤解，可考慮改動此處標點9。證據如下：??黃溍《石塘先生行狀》10：元貞元年，移建昌。至大元年，授將仕佐郎、臺州寧海主簿……延祐元年（1314），轉將仕郎、兩浙都轉運司長山鹽場司丞，不就。隱居杭之虎林青蓮佛……進士科設，各省馳驛交聘，謂得公致為榮。凡再校浙江。一赴江西。??宋濂《元史》11：延祐元年，轉兩浙都轉運司長山鹽場司丞，階將仕郎。不上，以病辭，不復仕，隱杭之虎林山終……方岳大臣與郡二千石聘致庠序……鄉闈取士屢司文衡……晚寓武林，病喘上氣頗久。一旦具酒食，與比鄰別……年七十五。??以上兩條史料表明，“是年秋試”“復來青蓮寺”都指延祐元年（1314），“是年”與“歿寺中”非同一年，至少隔了“再校浙江，一赴江西”的時間。鄭氏三十年后的回憶，時間有些模糊，讀這類文章，學風真不能太浮泛。??如果可以接受鄭氏所指的“是年秋試”，是指延祐元年（1314），那程文“胡長孺之逝世，與至治三年（1323）秋試的關系”12論證就有些多余了。據以立說的“拙作《胡長孺年表》”13就很值得推敲了。??與此同時，程文“為進一步避免質疑者喋喋不休”，推理得出“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秋”這個時間點，因第一環證據鏈斷裂，再怎么環環相扣，一線貫通，都無意義了。 二、關于胡長孺生年??關于胡長孺生年，程文是“以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逆推七十五”，得出“胡長孺當生于淳祐十二年（1252）”的。這里要說的是，從有問題的胡長孺卒年逆推，應該推導不出合理結果，這與胡長孺享年七十五是虛歲還是實歲無關。就此按下不表。?三、再辯《元史》記周本心“泰定初，召拜國子博士”??程文認為：《元史》云“泰定初”，時間點相當的模糊。“召拜國子博士，遷翰林修撰，陞集賢待制”是一系列的遷轉流程，不可能于一個時間點全部統領。是以，在“召拜國子博士，遷翰林修撰，陞集賢待制”的敘述中，實際省略了多個時間點，但《元史》為行文方便，以模糊的“泰定初”來統領。以模糊史料來質疑，相當的危險。??“泰定初”是模糊概念，但不管如何“靈活理解”，都不會模糊到等同于“泰定間”。泰定間，始于泰定元年正月，止于泰定五年二月14。泰定前后四年時間，不管是二分法還是三分法，“泰定三年秋末冬初”都不可能屬于“泰定初”這個概念的外延。泰定年間，簡單的算術二分法，“泰定初”指為泰定二年底前開始的一段時間，雖說“六月十四，上半年節氣”，但“六月十四”應該不是年初了吧；三分法，“泰定初”指泰定二年四月前開始的一段時間。我不知程文是如何劃分的，也不知歷史教課書是不是這樣劃分，更不知語言學家是不是這樣理解“泰定初”這個模糊概念。歡迎指教。??周本心“泰定初召拜國子博士，遷翰林修撰，陞集賢待制”，雖都發生于泰定初，但這三個動作“召拜”“遷”“升”應該是泰定初不同的時間點發生的。引程文所引為證：??泰定二年（1325）八月，立都水庸田使司，召請除庸田使密蘭張友諒、學士鄧文原、修撰周仁榮（字本心），差人馳驛，欽賚各官起馬。??有了以上文字，現在把周本心在胡長孺卒后，至泰定二年（1325）八月這段時間的任職情況作一梳理：胡長孺卒時，周本心“時為浙省掾”；泰定初，周本心“召拜國子博士”；在泰定二年（1325）八月前，從“國子博士”遷“修撰”；泰定二年（1325）八月，將就職都水庸田使司。??經過梳理，強調兩點：一是取其極值，就算泰定二年（1325）八月屬于“泰定初”外延，但就時間點而言，其應該晚于周本心“召拜國子博士”時的“泰定初”，更晚于周本心“時為浙省掾”時“泰定初”；二是筆者認為從“浙省掾”周本心，演變至“國子博士周本心”“修撰周本心”真實發生于泰定二年（1325）八月前。并不認同程文認為的“泰定初召拜國子博士，遷翰林修撰，陞集賢待制，其實是虛指，實際未必一定赴都應召，即使赴都應召，也未必在泰定初。”觀點。真不敢作此靈活理解。??就我所知，歷朝歷代，對官員赴任都是有規定的，不赴任、晚赴任是有條件的。正如學士鄧文原之所以未赴任，是因為“以疾辭”。在未考證周本心為什么不赴任情況下，去考證周本心行蹤，證明其未赴任，這需要想像力。在甲方任職的官員，在乙方有行蹤，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另外，程文關于“國子博士、翰林修撰、翰林侍講學士之類的清要之官，在元代制度中，并不要求實際到職”規定，不知出于那一本“元代的典章”。我浮泛地查過《元典章》（全名〈大元圣政國朝典章〉），沒發現相關內容。這里，煩請告知具體出處，便于我查證。??鑒于以上種種，憑借一文就想“破除”他人對其“胡長孺卒于泰定三年（1326）秋”的干擾，可能有些困難。 四、再作結論??鑒于程文不喜歡“泰定初”這條史料，又因程文有新史料的發現，胡長孺生卒年月的考證，依此可以簡略敘述如下：??先說長孺卒年。胡長孺必卒于泰定元年（1324）正月十六后，至泰定二年（1325）八月前。分別以胡長孺寫《語助序》15及《水利集》“立都水庸田使司，除庸田使密蘭張友諒、學士鄧文原、修撰周仁榮（字本心）”為證。??又，綜合考慮《至杭聞》詩“去秋”與鄭元祐《遂昌雜錄》“歿時當嚴冬，尚未挾纊”回憶，確定胡長孺當卒于秋末。??因泰定元年（1324）正月十六后，至泰定二年（1325）八月前，只一秋末，即泰定元年（1324）秋末。且這段時間內，周本心任職已從“浙省掾”到“國子博士”到“修撰”，歷經三次變更，以此視周本心為“浙省掾”的“泰定初”為泰定元年，應該不算超過，不需要太多質疑。據上，胡長孺卒于泰定元年（1324）秋末，應無疑義。??至于胡長孺生年，確定其生于1250年八月后年底前。可參閱筆者發《胡長孺研究》公眾號的《胡長孺生卒年考》一文，不再重復。??夜深，睡意起，就此借用程文的結尾，略加改動，作為本文結尾：諸如各類文學編年史將死人作活，將先賢胡長孺的詩文亂系編年的現象，可以休矣！??注釋：?1. 胡長孺年表，《胡長孺集》附錄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22年11月第一版，第217頁?2.《元儒胡長孺生卒年月考論》，胡長孺文化微信公眾號“學術研究”欄目，2024年12月21日?3.同上?4.標題《至杭，聞胡汲仲先生沒去秋，奉柩建昌》的標點，屬于《胡長孺集》整理者，筆者原文照引?5.四庫本《淵穎集》卷四，第49—53頁?6.四庫本《淵穎集》卷首，第12Ｂ頁?7.《胡長孺集》第74頁?8. 《胡長孺集》第116頁?9. 試標點如下：“浙省以是年秋試，屈先生爲試官，復來青蓮寺。歿寺中，歿時當嚴冬，尚未挾纊。是日元祐往候之，項可立煮三建湯飲之，猶力疾答揚州盛恕齋書，語次又訓飭學者，以自樹立。”也許因“歿寺中”比較跳躍，筆者發胡長孺文化微信公眾號“學術研究”欄目的《胡長孺生卒年考》也視“是年秋試”為1323年，但，未視秋試與去世時間，當在同一年。就此說明?10. 《胡長孺集》第81頁?11. 《胡長孺集》第86頁?12.程嶠志《元儒胡長孺生卒年月考論》?13.《胡長孺集》第217頁?14.有泰定四年七月改“致和”的說法，有泰定五年二月改“致和”說法，更有泰定年止于泰定五年七月的說法。查證后，本文選擇泰定五年二月改“致和”說法?15. 《胡長孺集》第36頁　　　　　　　　　　　　　　　　　　　　　2024年12月24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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