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自2008年那個寒冷的冬天,奶奶離開我們已經17年了。人們常說,真正的離別不是死亡而是遺忘,奶奶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我從小是奶奶帶大的,出生沒多久就離開工作繁忙的父母,被奶奶帶到省城貴陽老宅里。永樂路中段,一個寬敞的四合院,是爺爺生前為奶奶置下的家,只可惜還沒有等到解放,爺爺就染上傷寒離開人世。貴陽城解放了,奶奶的四合院被政府征用,只給她和三個孩子留了中間的三間偏房,一個小閣子間,以及廚房小院。左右兩邊的廂房和臨街的一排房子,都分給了其他幾戶人家,變成了一個大雜院。奶奶從不計較,豁達大度,與人為善,街坊鄰居都與她相處的非常好。</p><p class="ql-block"> 隨著解放軍一起進城的還有我那早年投奔革命圣地延安的六姑太。按老貴陽的稱呼,我們管爺爺的姊妹叫姑太,我爺爺排行老大,下面還有五個妹妹和一個幼弟。五個妹妹性格各異,有文靜的,有潑辣直率的,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都不曾纏小腳,全部上了新式學堂,識文明理,這一點可以看出丁家老祖公的開明,大家戲稱她們是丁家五虎。特別是六姑太,年輕的時候跟貴陽的青年進步學生一道投身革命,后來遭國民黨特務抓捕,她機智的從后院翻墻逃走,一直跑到重慶。奶奶說,當時六姑太和幾個同學的照片放在家里,國民黨特務來抓人的時候,奶奶見勢不妙,把那張照片藏在了我父親的襁褓中,這才躲過一劫。照片上其中一個人后來曾任貴陽市的首任市長,叫秦天真。聽奶奶講古擺龍門陣,說是當時周恩來總理在重慶,安排送他們這幫進步學生去了延安,和六姑太一同去延安的還有七姑太。七姑太在革命工作中結識了七姑公,解放后七姑太跟著姑公去了北京,在外交部禮賓司工作,七姑公還出任過駐蘇聯大使館參贊。1996年,省農業廳組織到北京參加農博會,我被抽調為講解員。去北京前父親囑咐我去探望七姑公(七姑太已經過世好幾年),給他帶了家鄉的土特產,七姑公說貴州來的親人都愛給我帶茅臺酒。留我在家吃飯,七姑公做了酸酸甜甜的糖醋里脊、涼拌心里美蘿卜和木樨湯,我第一次知道了原來雞蛋湯還有這么一個美麗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奶奶是宣統二年(1910年)冬月16日出生的,上有哥姐,下有兩個弟弟。奶奶的姐姐,我們叫她姨太太(老貴陽把奶奶叫做太太,太太兩個字念二聲和四聲)。姨太太也是高齡,身體硬朗,不愿意跟兒孫住,一個人住在都司路老宅子,百歲才離世。奶奶和姨太太是大戶人家小姐,纏過小腳,后來奶奶纏著不舒服就自己作主把腳放了,但雙腳因此也不長了,只有33碼,是所謂“改良腳”。而姨太太是真正的三寸金蓮,小時候奶奶帶我們去看望她老人家,看她洗腳還驚嘆這么小的腳。奶奶嫁到丁家后,爺爺曾教她認字,可惜離世太早,奶奶不到三十就守寡。奶奶在解放前靠著打布殼、炒瓜子,做點小生意養活三個孩子,再有就是變賣她的嫁妝和爺爺給她置辦的首飾維持生計。我父親小時候腿部得過疾病,奶奶賣了金臂鐲,請了西醫給他治病,保住了他的一條腿。奶奶擺龍門陣說當時日本人打到了獨山,派飛機來轟炸貴陽,貴陽城邊掛有燈籠預警,只要看到燈籠掛上了,就是有日本人的飛機來轟炸,大家就要跑到山上去躲飛機。最危險的一次是奶奶帶著我姑姑、父親和叔叔走到半山的一個草棚子,實在是跑不動了,想在那里跟大伙兒擠一擠,可是棚子里的人嫌他們孩子多,奶奶只好又帶著三個孩子往深山里跑,等到警報解除返回后發現那一棚的人都被炸死了。奶奶說姨太太膽子大,從來不躲飛機,大家都跑出去躲飛機,她就在家門前支口鍋炒瓜子,等躲飛機的人回來正好就賣給他們。解放后奶奶上了掃盲班,參加過街道上的一些工作,也進過廠子,因為家里孩子多負擔重,又辭了工作做了家庭婦女。所幸那時候父親他們幾姊弟也長大了,姑姑當上了小學老師,姑父也是老師,對家里的經濟幫助不小,父親和叔叔念了大學,一個進了農學院,一個進了工學院。不管是留在貴陽的還是去了首都工作的弟弟妹妹們,都對奶奶這個大嫂非常尊重,七姑太還專門接奶奶去北京玩,奶奶那時候剛好在帶我大姐,就帶著她去了北京。</p><p class="ql-block"> 我五歲那年,叔叔接奶奶到廣西梧州他上班的地方,好像是一個煤礦。我也跟著奶奶一起去了廣西,記不得坐了幾天的綠皮火車,老火車坐的我昏頭昏腦,吐了一地,叔叔還在中途下來向列車員借桶借拖把,打河水清洗車廂。就這樣一路吐到柳州,叔叔見我身體不適,就帶我和奶奶下車,去柳州魚峰山逛一逛,當時廣西的奶糖非常有名,叔叔還給我買了半斤金絲猴奶糖,用一個綠色小塑料拎包裝著,真是記憶深刻。在慢慢悠悠的綠皮火車上,奶奶當了我的啟蒙老師,教我認字。一路上我認了好些字,等到了梧州,我認的字比奶奶還多了。從五歲到六歲在廣西整整住了一年,我如魚得水迅速的跟礦上小孩打成一團,學著他們不穿鞋光腳滿街亂竄,或是打一大桶涼水泡在桶里避暑,或是央求奶奶熬酸梅湯,把它湃在井里,到下午再吊上來喝上一大杯,真是冰浸浸透心涼。當時礦上人家有上山下鄉的知青,她們非常喜歡我這個從貴州來的妹子,我還記得其中一個大家管她叫小李妹,騎著自行車帶我到他們下鄉的地方,一個叫八里的村子去玩。到村子里的那條路非常的爛,坑坑洼洼到處都是石塊,把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的我顛得屁股生疼,到了知青點吃下午飯,廚師煮了兩大桶面條,小李姐姐給我撈了一大碗,我人小胃口小,吃了幾口吃不下了,姐姐一點都不嫌棄又心疼糧食就接過去把面吃完。家屬區有一個電影院和一個大禮堂,在我記憶里,電影院里永遠放映的都是黃婉秋老師主演的《劉三姐》,大禮堂里文工團永遠排演的節目都是《江姐》,再加上一部動畫片《孫悟空大鬧天宮》,這就是1977年我的文娛生活。我悄悄的溜到文工團的后臺去看他們化妝,演國民黨特務的大個子在臺上兇神惡煞,臺下對我們這些小孩子卻非常和善。在廣西的那一年我學會了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芒這樣的革命歌曲,也學會了你歌哪有我歌多我有十萬八千籮這樣的山歌民歌。當地人吃甜酒是不吃醪糟的,他們做好以后把酒灌進瓶子里封好窖藏,逢年過節婚喪嫁娶再拿出來喝。奶奶就把醪糟拿來給我煮雞蛋吃,吃得多了,居然讓我還有了點小酒量,叔叔下班回來喝酒解乏,就用我的小玩具鍋倒一杯甜酒讓我陪他喝酒。 一年轉眼過去,六歲的時候奶奶帶我回到貴陽,住在我姑姑家里。姑姑是林東礦務局子弟小學的校長,就讓我在那里上了一年級。我跟姑姑的感情非常深厚,一直都叫姑姑媽,就連母親到貴陽來接我回遵義,我都說你不是我媽媽,姑姑才是媽媽,結果害得母親很是傷心。在林東小學上了一個學期的一年級,父母把我接回遵義讀書,離開了奶奶。</p><p class="ql-block"> 叔叔從廣西調回了貴陽工作,一家子跟奶奶住在永樂路老宅,奶奶幫著叔叔嬸嬸帶孩子。每到暑假,我們都愛到貴陽去玩,那里有表哥表姐堂哥大堆兄弟姐妹,最重要的是有奶奶在。1980年,姑媽家大表姐生了女兒,這是奶奶第一個重孫輩,奶奶又幫著大表姐帶孩子,一直把重孫女帶到了上小學,才沒有再帶孩子啦。奶奶已70多歲,古稀之年,需要有人照顧了,父親就把奶奶接到遵義,不讓她再操勞,安享晚年。</p><p class="ql-block"> 奶奶從來不重男輕女,從不怨天尤人,坦然接受一切好與不好,豁達包容,思想比我父母還要開明,按現在的話來說,是一個不掃興的老人家。在遵義20多年,奶奶看著我們三姊妹陸陸續續戀愛、結婚、生子,四世同堂,其樂融融。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奶奶最輕松愜意的日子, 奶奶說她不曾坐過飛機,正好二表哥在廈門開餐館,二姐就陪著她飛到廈門去玩,那時奶奶88歲,了卻心愿,歡喜如孩童。我們每天陪在奶奶身邊,特別是有了孩子以后,更是帶著奶奶和重孫女去德克士吃漢堡炸雞,她還和我們一起看電視綜藝節目,看當時最火的小虎隊唱歌跳舞。奶奶至老生活都非常有規律,身體很好,牙齒也很好,還能和我們一起嗑瓜子、砸核桃、吃堅果。除了有哮喘的老毛病,也沒有什么大病,而且思維清晰,生活自理,洗衣從不假手于人。每天下午和街坊張婆婆等約著打麻將,從兩點打到四點,就拄著她的長柄黑雨傘當拐杖,走到步行街口,坐在長椅上等重孫女們放學,從口袋里摸出糖給她們吃,祖孫幾人再一起回家吃晚飯。最記得有一次我女兒放學走到她面前,叫她祖祖,她問“你是誰家的小姑娘呀?” 女兒說“我是你家的小姑娘呀!” 回來講給大家聽,都哈哈大笑,我女兒說祖祖不認得我啦。彼時,奶奶已是95歲高齡了。</p><p class="ql-block"> 2008年正月二十七,那是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奶奶與世長辭,永遠離開了我們,享年98歲。靈堂前,我為奶奶撰寫了挽聯:春去秋來含辛茹苦笑看兒孫繞膝承歡,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常憶慈顏音容宛在。平凡而又苦難的際遇,不曾磨滅奶奶的善良寬厚與包容大度,她的慈愛福澤后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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