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散文的閱讀和寫作

特級和尚

開篇的話 我不是作家，連縣級作家協會的會員資格都沒有，由我來談散文的前世今生，談散文的寫作，似乎是個笑話。 雖然我讀過不少散文，也嘗試寫過幾篇沒有什么品位的散文，但充其量就是一個閱讀大排檔里的吃貨，不是御膳房中的廚神，沒見過世面，只能從吃貨的角度，胡拉八扯談一些不成熟的淺見，謬誤之處，誠望批評指正。 散文的前世今生 起初，散文的定義比較寬泛，是指與韻文相對的，不講究韻律、不要求對仗的散體文章。像孟子、莊周、韓非、荀況、司馬遷、班固、賈誼等文人寫的史傳(如《史記·刺客列傳》)、論說(荀況的《天論》，韓愈的《師說》)、書論(如王羲之《記白云先生書訣》)、頌贊(對他人恩德感激贊美的文章，如《子產不毀鄉校頌》)等等，都可算作散文。 隨著文學的發展演變，又把敘事、記游、狀物、寫景、抒情等不用韻的散體文學作品稱之為散文，與詩歌相區別。文學史上被稱為唐宋散文八大家韓愈、柳宗元、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歐陽修所寫的非詩詞作品就屬于此類。 現代文學依據四分法，散文是指與小說、詩歌、戲劇并稱的一類文學樣式。我們平常所說的雜文(雜感)、短評、小品文(是一種寓有抒情意味和諷刺性的短小散文)、隨筆、速寫、特寫、游記、回憶錄、報告文學等都屬于散文。 散文的分類及特點 散文按表達方式來區分，可以分為敘事性散文、抒情性散文和議論性散文。敘事性散文以敘事為主，注重對人物和事件的描述，如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記述抗美援朝戰爭中志愿軍戰士的事跡)；抒情性散文則以抒發作者情感為主，注重內心的感受和表達，如朱自清《荷塘月色》；議論性散文以議論為主導，如魯迅先生的《拿來主義》。 形散神聚是散文的主要特點。 所謂“散”，主要表現在材料的選用、材料的組織和表達方式的運用這些外在的形式上。所謂“神”是指蘊涵于外在的“形”中的思想感情，它是內在的，體現了作者的寫作意圖。一篇文章的主題集中，意圖明確，就是我們說的“神聚”。 關于“形散”，具體一點講，主要是指: 它的內容具有廣泛性。寫人、敘事、繪景、狀物不拘一格，現實、歷史都可以反映，視通萬里，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尤其長于以小見大，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它在表達上具有靈活性。敘述、描寫、抒情、議論、說明，或單獨使用，或兼而有之，靈活自如，便于表達感情。如朱自清的《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如今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盡管去了，來的盡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里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于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 ＃這篇短文有敘事，有抒情，有狀物，有議論，生動形象地表達了作者在看不清未來又不知該做什么的苦悶彷徨中不愿蹉跎歲月虛度光陰的心境。 它的語言具有生動性。簡潔、明快，凝練、精確，節奏感強，音樂性美，富有表現力。且看明代張岱的《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也。” ——讀文中“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不難感受到作者對數量詞的錘煉功夫。你看，“上下一白”之“一”字，是狀其混茫難辨，使人惟覺其大；而“一痕”“一點”“一芥”之“一”字，則是狀其依稀可辨，使人惟覺其小。此真可謂著“一”字而境界出矣。同時由“長堤一痕”到“湖心亭一點”，到“余舟一芥”，到“舟中人兩三粒”，其鏡頭則是從小而更小，直至微乎其微。這“痕”“點”“芥”“粒”等量詞，一個小似一個，寫出視線的移動，景物的變化，使人覺得天造地設，生定在那兒，絲毫也撼動它不得。 讀懂散文的含義 閱讀散文要善于捕捉文本中具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段。 什么是“意義”？辭書的解釋是“價值，作用”。楊莉波老師在散文小品《意義》中對“時間意義”的比喻，可能對我們理解“有意義的生活片段”會有啟發。她說:“時間本身沒有意義，你賦予它意義，它才有意義。捧起來的都是金子，捧不起來的都是流水。”我個人覺得，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無論什么事物，它的意義說到底和人們的世界觀、價值觀、審美觀密切相關，人們日常生活片段是否有的意義亦是如此。散文中，那些能夠觸發作者創作靈感的人物、事件、花鳥蟲魚、風雨雷電、山川草木，就都是作者心目中有典型意義的片段。也許有人會說:我怎么就發現不了呢？那是因為我們缺乏熱愛生活的激情，缺乏對生活的仔細觀察和深刻的思考。王安石在《游褒禪山記》中就告訴我們:“古人之觀于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做生活的有心人，你才能發現萬物之中處處蘊含著奇妙的意義。 讓我們看看蘇軾寫入《記承天寺夜游》中的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段吧: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這篇不足百字的游記小品，記述的就是作者和朋友月夜游承天寺的片段，有意義嗎？當然有。結合寫作背景來讀文本，就會發現這片段真實地記錄了作者被貶黃州的一小段心境，真實地記錄了作者被貶黃州的一個生活片段，卻體現了他與張懷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惺惺相惜，以及對知音甚少的無限感慨，同時表達了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壯志難酬及自我排遣，表現了他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 再如朱自清的寫景抒情散文《荷塘月色》，主要寫的無非就是1927年7月作者在北京清華園夜游荷塘的片段，什么月色下的荷塘呀，荷塘上的月色呀，這些片段有什么典型意義呢？有人分析說，“文章含蓄而又委婉地抒發了作者不滿現實，渴望自由，想超脫現實而又不能的復雜的思想感情，寄托了作者一種向往于未來的政治思想，也寄托了作者對荷塘月色的喜愛之情，為后人留下了舊中國正直知識分子在苦難中徘徊前進的足跡”。也有人說，作者寫本文時，正值中國大地上發生了“四·一二”和“七·一五”反革命大屠殺，白色恐怖籠罩著整個國家。蔣介石背叛革命，導致大革命失敗，中國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朱自清作為一位愛國的知識分子，面對這一黑暗現實，他悲憤、不滿，但又陷入對現實無法理解的苦悶與彷徨之中。他既做不到投筆從戎，拿起槍來革命，又無法平息對黑暗現實的不滿與憎惡，內心感到惶惑矛盾，無法平靜。 之所以出現這兩種不同見解，關鍵在于對寫作背景的認知出現了不同。許多讀者只知道1927年南方發生了4.12大屠殺，忽略了作者寫本文時北京正處在北洋軍閥統治下，吳佩孚、孫傳芳等還是北伐軍要討伐的對象，更不知道本文始發于1927.7.10《小說月報》，當時“七一五大屠殺”還沒有發生。如果讀者能夠結合文本開篇的“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來理解，哪里還會出現聯系幾個月前的“四一二”和幾天后的“七一五”這樣的荒唐事呢。如此看來，要真正讀懂散文中蘊含的意義，那就既要了解文本的背景，更要認真去讀文本。 “惟陳言之務去” 寫作散文，應該像韓愈說的那樣“惟陳言之務去” ，不要偷懶，不要一味因循襲用前人的所謂“優美詞語”，要有自己的有溫度有個性的語言。黑格爾曾說過：“第一個把美女比作鮮花的是天才，第二個重復這一比喻的是庸才，第三個重復這一比喻的是蠢材。” 我欣賞作家楊莉波老師散文創作中富有生活氣息的語言。 ★《媽媽的行李箱，該如何斷舍離》中的比喻。 我上飛機的行李額度只有兩個，一個托運，一個隨身帶。我多出了一個雙肩背包，一個挎包，一個手提袋，里邊都是滿當當的。我前背后扛，左右開弓，像一棵行走的圣誕樹，坐高鐵，轉城鐵，乘出租車，從河南到北京，一路千辛萬苦把行李拖到了大興國際機場附近的酒店。 “像一棵行走的圣誕樹”，用來比喻一個在圣誕節之前，攜帶大包小包從東土大唐到西土荷蘭去看望女兒的母親，是多么新穎而貼切啊！不信，你換成“圣誕老人”試一試!讀著這樣的文字，難道你不覺得“媽媽的行李箱里裝滿了對兒女的愛，雖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不值錢的東西，但每一種都包含著媽媽不同的心愿。再遠，都想給兒女帶去；再累，都不嫌累”!★《我請你：與花同坐》關于冬天的擬人化描寫: “冬天，總是入目蕭瑟，像一幅缺少色彩的畫。冬天，風習慣于冷言冷語，聽得耳朵都冰涼冰涼。手在冷里，總是習慣性縮著，或者插進衣服口袋里。／天似乎也很怕冷，比起夏天、秋天和春天，明顯地短了，像陽氣弱小，力氣不夠似的，早早就開始‘躺平’。天黑得挺早，提前了很多分秒，以便早早回屋暖和著。”——一句“冬天，風習慣于冷言冷語，(使人)聽得耳朵都冰涼冰涼的”，在比擬和近乎夸張手法的加持下，把朔風的寒冷寫活了。一句“天似乎也很怕冷，比起夏天、秋天和春天，明顯地短了，像陽氣弱小，力氣不夠似的，早早就開始‘躺平’”，運用比喻、比擬、比較移用等修辭，形象寫出了冬天的晝短夜長。★《心心念念一種花，至今已經20年》中對于蠟梅的描寫: 蠟梅花開了，那種黃黃的，有著蠟燭質感的花朵，生怕你看不見它，可著勁兒地潑灑香味。一次不行，就灑十次，直到你聞到、看到為止。——“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提到梅花許多人都會脫口而出吟誦這兩句詩，但楊老師的文章卻用“生怕你看不見它，可著勁兒潑灑香味”的人格化描寫，把梅花的“撲鼻香”具象化了。★楊老師筆下的月亮《2024年的最后一個圓月》 我知道月亮很圓，很美，但我沒有想到會這么美，這么亮。今天是十五，今晚的圓月是2024年的最后一個圓月。你看看月亮吧，別錯過。錯過就得等到明年了。 昨晚是十四，昨晚的月亮已經很美，很亮了，我寫了它的皎潔，它的冰清玉潔。今天是十五，是月圓的正日子。不是昨晚的彩排“圓”，而是正式演出的“圓”，所以很“圓”，很“滿”，圓滿的月亮，為2024年的月亮們收官，讓人記住，留下念想。 月光如水，柔和地灑落下來。我手里有一張印著好多魚的紙巾，我都想抖落在月光里，看看這紙上的魚兒能否在這神奇的月光之水里游弋？ 朋友圈的呂老師驚喜地說：“下課，散步回家。抬頭一看，哇，一輪正升起的月亮，像蒙著白色面紗的女俠，行走在人間房頂、樹梢。美美噠。”——把農歷冬月十四的月圓比作“圓的彩排”，十五的月圓比作“圓的正演”，比作圍棋的“收官”，已經夠別致了，但楊老師并不止于此，還用“我手里有一張印著好多魚的紙巾，我都想抖落在月光里，看看這紙上的魚兒能否在這神奇的月光之水里游弋”，把原本就“柔和地灑落下來”的如水明凈的月光寫得靈動起來。更奇妙的是，楊老師還借石他山，把呂老師的“哇，一輪正升起的月亮，像蒙著白色面紗的女俠，行走在人間房頂、樹梢。美美噠”投入這似水的月光湖里，激起一波有聲有色的漣漪。真的美美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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