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記憶長河的幽深處,父親的身影如一座沉默的山,雖不巍峨,卻承載了歲月的無盡滄桑。那是我生命中最堅實的依靠,也是我靈魂深處最溫暖的港灣。然而,如今他卻只能在時光的彼岸,遙不可及,徒留我在這塵世,守著回憶,黯然神傷。</p><p class="ql-block">十二歲,本是天真無邪、肆意玩耍的年紀,父親卻因爺爺的離世,被命運推上了生活的懸崖。奶奶小腳,家中重活累活無力承擔,于是,那片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農田,便成了父親與生活博弈的戰場。不會的農活,他以稚嫩之軀,用一換三、一換四的執著,跟堂伯們換工。夏日炎炎,驕陽似火,他在田地里揮汗如雨,稚嫩的雙手磨出了血泡,卻緊緊握著農具,未曾有過一絲放棄的念頭;冬日凜冽,寒風刺骨,他又在田間地頭忙碌,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依然堅定地為一家人的生計而拼搏。就這樣,他用自己的倔強和堅強,在荒蕪的土地上種出了希望,讓一家人得以勉強果腹。</p><p class="ql-block">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的肩膀上扛起了更重的擔子——成為一名“挑夫”。他要挑著家鄉的紙張,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徒步前往三百多公里外的鄰縣縣城,只為換取那珍貴的食鹽。那是一條充滿艱辛與未知的道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命運的琴弦上,隨時可能斷裂。漫長的山路上,父親孤獨的身影如一只螻蟻,在大自然的浩渺中顯得那么渺小。餓了,他就啃一口干糧;渴了,他便喝一口山泉水。那沉重的擔子,在他尚未完全長成的身體上磨出一道道深深的壓痕,而他只是咬咬牙,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去。每一次往返,便是近半個月的煎熬,來回一趟的工錢可換一袋米,那是一家人一個多月的希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父親的腰背在超負荷的重壓下,漸漸彎曲,那微微駝起的背,仿佛是生活給予他的一枚苦難勛章,銘刻著他為家庭付出的一切。</p> <p class="ql-block">成婚生子,本應是幸福生活的開端,然而命運卻并未眷顧這個家庭。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大災年,如一場噩夢,席卷而來。糧食短缺,奶奶為了讓孩子們活下去,長期將自己的口糧省下,最終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那一刻,父親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一角,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與母親相互扶持,在極度的困苦中,用勤勞的雙手和節衣縮食的生活方式,頑強地拉扯著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長大成人。</p><p class="ql-block">在家庭經濟最為困難的時期,父親卻從未放棄供我讀書的信念。每學期開學前,看著父親為了我的學費四處奔波、愁眉不展的樣子,我的心就像被無數根針扎著,疼痛難忍。“該吃要吃,該用要用,但千萬別學人家亂花錢。”父親這句樸實的話語,如同冬日里的暖陽,溫暖著我的心,也成為我在艱難求學路上的精神支柱。它讓我明白,生活雖苦,但只要心懷希望,努力奮進,就一定能夠走出困境。</p><p class="ql-block">大學畢業后,面對繼續深造的機會,我卻毅然選擇了放棄。望著父親那日益衰老、滿是疲憊的面容,我深知,這個家已經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渴望能夠早日踏入社會,用自己的雙手為父親分擔生活的重壓,讓他能夠在余生過上輕松一點的日子。</p><p class="ql-block">然而,命運似乎總是喜歡捉弄人。前些年,父親在老家突然暈倒,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匆忙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心急如焚地趕回父親身邊。在病床前,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陪伴著父親,與他傾心交談。他向我訴說著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從兒時的艱辛到成年后的操勞,每一個細節都仿佛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那扇對他從未真正了解的門。我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既為他曾經所遭受的苦難而心疼,又為他那堅韌不拔的精神而敬佩。他還囑咐我要懂得感恩,莫要被名利蒙蔽雙眼,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父親那正直、樸實的人格魅力,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內心深處的黑暗角落。我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父親,讓他的晚年生活充滿幸福。</p> <p class="ql-block">半個月后,父親出院了。我滿心歡喜地想要接他到我家靜養,讓我能夠更好地照顧他。然而,父親卻執意要回老家。他那堅定的眼神中,透著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執著。我試圖勸說他,可他卻只是搖了搖頭,不再言語。無奈之下,我只好駕車送他回去。當車離開縣城南大門的那一刻,父親望著窗外熟悉的街道,用一種傷感低沉到近乎絕望的語氣對我說:“仔,我以后不會(沒機會)再來了。”那聲音,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直直地刺進我的心里,痛得無法呼吸。我轉過頭,看著父親那落寞而又消瘦的側臉,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知道,父親是在向他曾經為之奮斗一生的世界告別,也是在向我暗示著他對生命盡頭的預感。</p><p class="ql-block">此后的幾年里,父親的身體如同一盞即將燃盡的油燈,在歲月的風中搖曳不定。我四處求醫問藥,想盡一切辦法想要留住他,可命運的車輪卻無情地滾滾向前。最終,父親還是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世界仿佛瞬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心中的悔恨如潮水般涌來。我不停地責備自己,為什么當初沒有堅持讓父親留在縣城?為什么沒有多花些時間陪伴在他身邊?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如同一把鈍鋸,在我的心上慢慢地割扯著,成為我一生中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也是我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痛。</p><p class="ql-block">如今,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父親的身影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他那勤勞的雙手,他那微駝的后背,他那慈祥而又堅定的眼神,都成為我心中最珍貴的回憶。我知道,父親雖然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的精神卻永遠活在我的心中。他用自己的一生,為我詮釋了什么是責任,什么是堅強,什么是愛。他就像一顆璀璨的星辰,在我人生的夜空中閃耀著永恒的光芒,指引著我前行的方向。我將帶著他的期望和教誨,勇敢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挑戰,努力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更加精彩。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父親在天之靈的期盼,才能讓他的愛永遠在我的生命中延續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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