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寓山人家之四十二【百轉柔腸的葉笛聲】

夜曲

周六早晨的陽光特別的好，雖然背陰處滿地白霜還沒融化，嘉慶心里暖暖的感覺不到一點點的寒冷。他和祥云雖然也見過面畢竟不是太熟，只知道是房份中的一個姐姐。 早晨臨出門時母親讓他帶上一些吃的，說是姐姐家孩子多不能空手去，這零食也無非是白薯干和南瓜子也都是過去的陳貨。還給趙榮帶了一套新衣服這是母親特意為未來的孫子準備的。因為青蓮是小腳走不了遠路，嘉慶只能在家拉了個板車讓青蓮坐上。 田家莊到槽口鎮十五六里路程，已經不再是過去的羊腸小道了，而是變成現在的石子路，雖然還是坑坑洼洼的比之過去要好走得多了。 嘉慶穿著一件只有重大活動才肯拿出來穿的深藍色中山裝，疊的線條筆直的直筒褲顯得精神十足。當然他的內心也充滿了喜悅，這些年他和妻子感情雖好可就是懷不上孩子，別說母親著急就是他和妻子也非常希望身邊能有個孩子。 他雖然是知識分子不信什么“壓子”的說法，可這些年母親沒少在自己耳邊嘮叨，妻子也曾經提出抱養一個孩子。既然自己生不出孩子抱養一個也不錯，起碼孩子能為家庭帶來活力。 約莫七點左右趕了二十多里地。張嘉慶和青蓮來到田家莊， 此時正是早飯時間，祥云知道他們要來，今天是一年來破天荒第一次做了一頓白米飯，這或許是江南人的待客之道吧，生活再難都不能虧待客人。幸好前幾天母親給送來的糧食可以應急。 趙辰光熱情的接待著兩位客人，沒有像樣的點心一杯清茶還是不錯的，這十多年的磨煉趙辰光練得一手制茶絕活。 交談中青蓮直奔主題，嘉慶向趙辰光保證會將孩子視為己出，請姐姐姐夫放心。趙辰光沒別的要求只是希望對方待孩子好，今后作為親戚往來就可以了，張嘉慶很爽快的答應了。 飯后準備帶孩子出發時，一家人卻找不到孩子。還不會走路的趙榮能去哪里呢！重生、佳慧、娟子和秀都不見了，一家人分頭去找，河灘上，門前屋后的草堆邊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他們。這些孩子能去哪里呀！ 唐巧忽然想起屋后山的柴屋，這個柴屋是解放前為了防止土匪和官兵搶東西，祥云打造出來儲糧用的，解放后過著平安的日子這個洞也就廢棄了。 趙辰光來田家以后又把這個洞整理修繕一下成了現在的柴屋，柴屋原本是石頭和圓木搭建的比較結實，孩子們常去哪里躲貓貓玩耍。 唐巧拐著小腳步履有些蹣跚的來到洞口，洞門關著唐巧用力推發現里面被頂住了，猜想孩子們可能在里面。于是就喊到:“重生，佳慧，你們在里面嗎？開門啊孩子們！” 她貼著門縫聽了聽，隱隱約約聽見里面有淅淅索索的聲音，她斷定重生和娟子就躲在里面了。 “重生，開門啊！知道你舍不得把弟弟送人，奶奶又何嘗不是啊！可是沒辦法的如果不送人，留在家里會把弟弟活活餓死的，你愿意看到弟弟餓死嗎？聽話孩子們，快把門打開出來吧。” 重生抱著趙榮，示意弟弟妹妹們不要出聲， 這時祥云和趙辰光也聞聲趕來了，看到這情景不由得心酸，祥云想打退堂鼓了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人家還在等著抱孩子走路呢，突然反悔這話如何出口。 趙辰光雙手握住門的兩邊用力往上一提，門被卸下來了，重生抱著趙榮正坐在地上流淚，佳慧和娟子蹲在一邊驚慌的看著大人們不知如何是好。祥云跑進來抱著趙榮摟著重生難過的淚流滿面， 趙辰光接過趙榮出了洞門，祥云抱著秀，佳慧和哭泣中的重生跟著出來。重生一邊哭一邊說：“媽媽，求你們了別把弟弟送人。” 青蓮和嘉慶在田家祠堂門口焦急的等待著，見趙辰光一行人抱著孩子過來青蓮臉上露出了心酸的苦笑。趙辰光親手把趙榮交到嘉慶手里：“他大舅，孩子交給你了望常走動！” “姐夫，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待他。”嘉慶接過孩子向趙辰光承諾著。 趙旭對祥云說：“媽，我送舅舅和外婆他們走，”祥云點了點頭。 趙旭和父親對視了一眼，倆人眼里都含著不為人察覺的淚花。也只有他倆才明白對方的心情。 趙辰光揮揮手：“走吧！”趙旭接過嘉慶手里的孩子大步朝村口走去。祥云把重生摟在懷里不讓他看哥哥的背影，唐巧陪著青蓮一直送出很遠。 走出一段路時，忽然，趙旭遠遠聽見楓樹嶺方向傳來陣陣葉笛聲，他站住腳步回頭看著生活了十多年的田家莊。那悠悠的葉笛聲中透著幽怨，牽掛和不舍。整個田家莊只有父親會吹葉笛，一片小小的竹葉在父親口中能變化出悠揚動聽的音符。也能奏出哀怨不舍，柔腸百結的樂曲。 趙旭從這葉笛聲中讀出了父親的無奈，憂愁，也讀出了父親對他的寄托和牽掛。一股熱熱的清流從他眼中溢出，他不知道這一去何日是歸期。 昨夜，從父親手中接過古鎮的房屋鑰匙時，父親滿含深情的眼神和不舍的情懷，讓趙旭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分別和榮兒再次相見時已是四十年后在父親的葬禮上。人生長路漫漫過得心酸艱難卻也有牽掛和希望。 默默的看著青蓮他們遠去的背影，唐巧眼里的淚再也忍不住無聲的流了下來。自打進入田家成了田振林的未亡人，唐巧為自己的命運哭了三天三夜，她的眼淚哭干了心也死了，田振林出殯時她沒有哭，只是機械的跟著送葬的隊伍前行。第一次聽說公公去世的消息她沒有哭，而是強行把眼淚咽進肚子里去。回到田家夏仕翠把她掃地出門她也沒有哭，她堅信自己和云兒都有勤勞的雙手日子一定能活下去。當她遭受田家迫害時她仍然沒有哭，而是堅強的挺住了。 現在的唐巧卻是實在忍不住的默默流淚，她心底藏著的那點私心似乎在譴責她，她覺得對不起辰光，對不起云兒，這三天她的兩鬢又添了不少白發。 感恩，一輩子都活在感恩中，替父感田家的救命之恩搭進了她的幸福，孤身只影過了一輩子。 現在為感張老夫人當年的憐憫，讓她帶走云兒而成就了如今的一大家子之恩，卻讓榮兒去替自己還情，這份愧疚她或許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楓樹嶺傳來的葉笛聲讓她揪心，趙辰光雖然是商人出身情感上卻不善于言表，遇上煩惱總是借葉笛抒懷，有了開心的事也是用葉笛表達。 唐巧轉身往回走抬頭看不遠處是田家祖墳，她折轉去了田家興的墓碑前坐了下來。心里默默的念叨：“爹，娘我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你們能告訴我嗎？” 墳墓前枯萎的荒草在陽光下顯得那么慘白沒了生氣，野草雖然枯萎葉片卻很鋒利不碰它也就罷了，一碰上定會割肉見血。 唐巧就這樣默默的坐在枯草上，她在想自己百年之后要不要進入田家祖墳。這些年來田家對她除了傷害也有恩情，公婆拿她當女兒待，五爺五嬸對她也如親人一般。 想到這唐巧起身走到五嬸梁杏花的墓前，用手撫摸著墓碑好像有很多話要對五嬸說，此時她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能的在碑前靜默。 趙辰光站在楓樹嶺上遠望著兒子的背影，對于趙榮他并不擔心，張家既然抱去作兒子就不會虐待孩子，再說他外婆、舅舅們就在身邊也有所照應。 讓他擔心的是趙旭，這孩子自小雖然調皮可從沒離開過父母，眼下正是饑荒年到處都是一樣，這一日三頓能不能吃上都是問題。 趙旭離開田家的事他不知道怎樣向祥云提起，祥云受不了離別的痛苦，忠兒考取大學時祥云那興奮勁不比自己差，可是孩子出發去學校時她卻抱著孩子哭成淚人。 現在趙旭怕他媽媽和奶奶哭泣而動搖他啟程的腳步，因此不告而別此一去前途難料，趙辰光站在楓樹嶺頭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禁不住淚似泉涌。 楓樹嶺雖不及虎頭崖險峻確是田家莊的門戶，站在嶺頭極目遠眺田家莊莊里莊外盡收眼底。一條彎曲的大路沿著江家河向外延伸，河道幾乎干枯了偶爾低洼處還能看見星星點點的水坑。南方本是雨水充足的地方河道不至于干枯，可這一年幾乎不見一滴雨，到處一片荒蕪的景象，未來的日子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當然，再艱難的日子也要往下過只要人活著就會有希望。 唐巧和祥云知道趙旭離家后，傷心流淚，趙辰光勸她們：“娘，云兒，你們不要為他擔心，這孩子不會有事的，男兒當自強也該讓他出去闖闖了。” 唐巧用責怪的眼神看著辰光，哭著說道：“你不該就這樣讓孩子走，起碼得有所準備，哪怕是備點干糧也好啊，就這樣兩手空空的走了，你怎舍得啊！” 苦日子不知道何時是個盡頭，公家食堂因為缺乏糧食不得不關門讓大家自尋活路。說是鬧饑荒，楊光毅和馬玉兩家倒是一個個容光煥發。 在度日如年的艱難中好不容易熬過了饑荒，年成的轉變一家人總算可以吃飽肚子了，也過了幾天順溜日子。 然而，一場文化大革命卻改變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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