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出游的最后一站是老家韓城,這是我計劃之中的事。在這里,我擬好了許多歸鄉的理由,比如下柿子出白菜,比如吃卷子包餛飩,比如上象山逛老街,比如看老屋,是姐姐的老屋,分別時她交待過我。這些理由讓我此次旅程變得倉促而粗糙,直到回韓城之后。</p><p class="ql-block"> 臨近時,天空飄起小雨,敏杰哥備了雨傘,我說不用,這是家鄉的雨在迎我呢!</p><p class="ql-block"> 家鄉的雨像珍珠,落在臉上都有含金量,舍不得抹去,家鄉的雨像榴蓮,滲到嘴里才能體會到濃稠的香味,舍不得吞咽,家鄉的雨像屋檐下的燕子,嘰嘰喳喳卻耐人尋味,舍不得呵斥,家鄉的雨更像父母言傳的氣息,淅淅瀝瀝,柔情悠揚,沙沙簌簌,觸我心扉,舍不得離去。</p><p class="ql-block"> 折了傘,敏杰哥說,就等我回來去地里下柿子。本來,他是要早些給我備好的,可我一味堅持著要去地里,真正享受一下下柿子的感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幾十年了,這種感覺一直蟄伏在我腦海里,也會時常出現在我的睡夢里,猶如刻上一般,揮之不去。每到深秋收獲的時候,我總是盼望看到紅杠杠的柿子,綠油油的柿葉,和七扭八歪的柿枝,我想那個讓我等候了數月,能讓我體會到甜蜜和溫馨的季節,我想下柿子時留給我那些難忘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家原先是有一棵火葫蘆柿子樹。位于東彭寨子西門外兩百米處的北場南邊,是合作社之前隊上分給家里的,也許是隊里照顧我家沒地沒房,以柿樹慰籍。</p><p class="ql-block"> 移民東彭村后,因為父母的熱情和善良,我們這個外來戶贏得了村里極好的人緣,隊長把果園、菜園、飼養員,甚至庫房的鑰匙都交給了父親。</p><p class="ql-block"> 履行好隊里的事之后,父親在柿樹上沒少下功夫,栝樹剪枝,澆水施肥,樹不枉父,沒過幾年,枝葉得體,樹冠魁梧,柿子繁錦,讓人青睞。</p><p class="ql-block">那時,不許賣柿子,下的柿子只能自家消化。我家人多,算上奶奶共八口人,但人再多也吃不完這么多柿子。況且,柿子屬時令果實,一過季節,就會壞在地里,白白浪費掉。憐惜柿子,就像憐惜錢物,父親想了很多辦法,旋柿餅、釀柿子醋,柿子酒,就連柿子皮也會醃成柿皮干。</p><p class="ql-block">柿樹在隊里出了名,開始有人眼紅,謀劃著共享。為了障眼,父親拿著醃好的柿餅,東家一個,西家兩個,柿雖少,卻換來了人心,釀出的酒也會給左鄰右舍盛上一罐頭瓶,算是一點意思。柿季過后,父親依舊端著熱情和善良,加上母親賢惠和禮讓,紅眼病便無巿場可尋。</p><p class="ql-block"> 父親還鼓勵我們吃。那個時候,日子過得恓惶,肚子很難吃到飽食,嘴里沒有腥味,柿子能滿足這兩個方面。我還小,卻懂事。父親說了,我便放開手腳吃,不知饑飽,常常吃的口吐酸水,吐完之后,還要吃。</p><p class="ql-block"> 我是見不得浪費的,這點隨了父親,其實也隨了母親。父母簡樸的生活感染了我,父母仁愛的家風影響著我。即是壞,也要讓杮子壞在自己肚子里。</p><p class="ql-block"> 父親平時喜酌一口,要蓋房,要給兒女成家,這點愛好斷了好多年,直到有了這棵柿樹,父親酌酒的習慣才得以延續,我還記得父親端著大碗小口抿酒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許多時候,男人是需要酒來提精神解煩腦消苦累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76年9月11日,母親去世后,政策寬松了一些。父親不再讓我吃柿子了,他把柿子樹當成家里的搖錢樹,到了農閑逢集時,就挑著擔子,起早貪黑去縣城賣柿子,一天下來也能賣個三五塊錢,雖說星星點點的,劑不了大事,卻能解決家里的油鹽醬醋等開銷,包括我和姐姐的學雜費。</p><p class="ql-block"> 每次賣完杮子,父親都要去箔子巷外爺家。母親走后,父親懷揣賣杮子的錢,給外爺也會留下幾角毛毛錢,他得承擔起了母親照顧外爺的那份責任。</p><p class="ql-block"> 外爺歲數大了,父親不想讓老人產生過多的擔憂,眼淚婆娑的和大大、麻麻說起一些愁心事,父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p><p class="ql-block"> 父親走后不久,農村開始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家里的柿子樹被劃到別人地里,柿子樹陰了別人的地,影響人家的糧食收入。</p><p class="ql-block"> 承包地的人開始想法為難柿樹,挖壕剁根,風吹日曬,給柿樹減壽,柿樹的生命遇到威脅。失去父親的照顧,柿樹感受到歲月的凄涼,日子過得不順,氣色明顯不正,皮膚裂出許多干澀的口子,成天無精打采,葉疏柿稀,沒過多久,柿樹天年不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九月份,我就擬定了這次出行方案。方案細致入微,活動安排緊湊,結果,出了點意外,結果,行程發生了變化。初秋變成了初冬,深游變成了淺游。</p><p class="ql-block"> 害怕柿子在樹上等不及,我提前結束了行程,我是擔心心中的柿念會變成一場夢。敏杰哥說,不急,我已經給柿樹上了肥料澆了水。</p><p class="ql-block"> 上肥料?我一臉的茫然迷惑。</p><p class="ql-block"> 上肥料的柿子仍處在生長期,成熟的慢,不上肥料的柿子熟的快,六月麥不澆水就是這個道理,快熟快收。敏杰哥想了此法。</p><p class="ql-block"> 氣溫持續下降,細雨變得更細。雨水也是一種營養,可以抑制柿子的成熟。敏杰哥說,你回來的正是時候,若不是這場雨,柿子恐怕早就熟透了。</p><p class="ql-block"> 今年杮子不景氣,除了量產,另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中間商刻意壓價。市場上一斤柿子五、六塊錢,地頭收購價卻只有五、六毛錢,十倍的差價,難怪許多柿農寧肯讓柿子壞在地里也不愿出手。售價便宜工錢卻不低。有些中間商為了壓低柿價,不惜高價買通個別柿農,而后再低價大量收購柿子,造成柿價混亂。</p><p class="ql-block"> 我心疼這些滯在樹上的柿子。</p><p class="ql-block"> 柿樹位于公路南側靠西,原本是一塊莊稼地,十來米寬,百米長,中間一道土坎將這塊地分為東西兩部分,柿樹位于西側,東邊一綹是菜地。</p><p class="ql-block">柿樹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大,繁的程度卻不亞于我家的那棵柿子樹,主人把柿樹修剪的有棱有角,有模有樣,像是聽話頑皮的孩子,艷而不媚,狂則不驕,柿子像無數個紅色的氣球兒一樣,將天空凝成一片紅霞,忽然,又如鼓破的云團,悠悠的飄向遠方。</p><p class="ql-block">細雨把地里變成了漿。</p><p class="ql-block"> 擔心泥土污了鞋,仙芳姐專門為我準備了鞋套,我說沒關系,我喜歡被家鄉泥土包裹的感覺。我曾幻想著能與家鄉的花草樹木相擁,能與家鄉的山禾水土親吻,多看看家鄉的云彩和雨雪,多享受一下家鄉溫暖的氣息,多聞聞父母留下的味道,那是一種幸福。而今,我有了機會有了時間,我為什么要隔離我心里想要的這些寶貝呢!遠離喧囂和浮躁,遠離水泥磚道,走在泥地上,我聞到了家鄉土地的芬芳,步履明顯穩健有力。 </p><p class="ql-block"> 柿子垂著腦袋,像遲暮的赤菊,紅紅的掛在空中,艷艷的映入眸間,千姿百態。有的獨秀枝頭,懸在空中,孤芳自賞,自我陶醉,有的相依相偎,像恩愛的夫妻,繡著恩愛,有的三五成群簇擁在一起,像嬉戲的兄弟姐妹,這些柿樹的孩子,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天真無邪、爭先恐后地露出甜蜜而可愛的笑臉,守在柿樹的枝丫上。</p><p class="ql-block"> 一棵柿子高興的咧著紅唇小嘴,小嘴上明顯有被鳥啄過的痕跡,像銼過的烙印,干癟的卷起來。這肯定是一顆早熟而健康的柿子,要不然雀鳥怎么會過來光顧。這是小時候柿子熟透后留給我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我肚里的饞蟲被撩起,不顧忌甜而食之。</p><p class="ql-block"> 我嘗到了杮子的清醇和濃香,我品味到家鄉的甘露。</p><p class="ql-block"> 看見我的舉動,遠處枝丫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叫著,像是我搶了它們的口糧,怎么會呢!我只是嘗嘗而已,就一個,何必如此小氣。</p><p class="ql-block"> 一枝杮葉,顯然受到寒冷潮濕的影響,變成了黑褐色,仍圍繞在柿子身邊。</p><p class="ql-block"> 敏杰哥扶著梯子,讓我上去剪我喜歡的枝型,摘我看上的柿子。站在一米多高的人字型木梯上,我明顯有些懼怕,畢竟不年輕了,但我還是克服了恐懼的心理。在熟悉的記憶里,恐懼是無法立足的。我的膽子大了起來,我的動作變得敏捷而堅定,仿佛回到童年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霜降后,父母帶我們下柿子。父親是全能手,除了用竹竿擰樹梢上下不到的柿子,還要看著姐姐擇柿子、裝柿子,唯恐柿子傷著碰著,然后,一擔一擔挑回去。母親送來開水和吃的,又趕緊幫著父親舞弄柿子。大量零散的柿子當晚就被削皮做柿餅,品相不好、有些發軟的柿子當即就置在缸里釀酒或發醋,成枝的柿子修剪枝葉后掛在墻上,等著臘月里做柿子炒面、蒸柿子饃、烙柿子餅。饞的時候,母親就會從枝上摘一兩顆放在瓷碗里,用熱水溫過給我吃。</p><p class="ql-block"> 下完柿子,父親還要繞著柿樹轉一圈,看樹上有沒有剩下的柿子,用木棍扒拉著地上的柿葉,看有沒有遺漏下的柿子。趁著柿葉還多,我就叫來幾個伙伴,在柿樹上玩一會捉猴子。兩人一組,對方喊開始,另一方開始在樹上捉對方,勝者進入下一組游戲。姐姐擔心我,又上不了樹,就會守在樹下。這樣以來,我的膽子更大了,在樹枝上蕩來蕩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仙芳姐說,你還行,沒有忘記下柿子的細節。我說,哪能呢,下柿子是多么幸??鞓返囊患?,怎么會忘了呢!</p><p class="ql-block"> 前些天,從抖音上看見春芳幫仙芳姐下柿子。二十來株柿子樹,擇的裝的十來個人,有說有笑,充滿了喜悅。雖然柿樹在人工改良后不再高大,小孩子無法玩捉猴子游戲,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下柿子的都是些五六十歲的老年人,但我還是被這種喜悅的氛圍感染了。</p><p class="ql-block"> 收獲的季節總是快樂的。</p><p class="ql-block"> 等我們抬著一塑料框柿子準備離開時,一顆柿子劃過虹霧,流星追月似的突然從樹上掉進框里,我的心倏的像被揪了一下。我俯下身子用手撫摸著這顆并沒有軟的柿子,仿佛觸了靈魂的脈搏。仙芳姐看透了我的心思,不由分說,她知道我又會有一番浮想聯翩的文字,準備形容和心一樣的柿子。就在她欲取時,我急忙阻止住她拿柿子的手。也許它就是我想念家鄉的那顆杮子吧!柿子有心,遇到懂的人也會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舉動。 </p><p class="ql-block"> 一陣風吹來,幾片柿葉凄然飄落,靜靜的,它們剛才還唱歌呢,怎么就悄無聲息的離開柿樹了?柿葉落了,柿子孤獨,像匍匐于山澗朝圣路上的勇者。我想起了幾天前看過郭路生寫的《落葉》。“一片無人理解的枯葉,竟是我心中一片迷茫。”</p><p class="ql-block"> 我把柿子鄭重其事的捧在手心里,像是捧回我少年時代的心,捧著已故父母的魂,而我的迷茫已經釋懷。</p><p class="ql-block"> 從柿樹旁的菜地里走過時,敏杰哥順手摘了幾個茄子,“吃了十月茄,餓死郎中爺。”敏杰哥說,這個季節吃茄子,不亞于城里人吃魷魚海參,不僅可以補充營養,還能夠強身健體,是食補佳品。</p><p class="ql-block"> 我說何止茄子,還有這杮子,家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磚一瓦,一食一餐都是治愈思鄉人孤寂心理的良方妙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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