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我在金華讀書……

丁一

“文革”結束前兩年，我經農場推薦去金華農校讀書，結束了兩年半的“知青”生涯。那時從農村、工廠、部隊推薦直接上大中專學校讀書的被稱作“工農兵上大學”。 　時光荏苒，轉眼半個世紀已逝。2024年10月我重訪故地，在金華的老同學余意林夫婦陪同下，漫步于金華老城新區，還特意探訪了昔日的金華農校舊址。 今非昔比，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的畫面形成鮮明對比，仿佛穿越了時空，令人思緒萬千，浮想聯翩，不禁感慨良多。有幾段感慨值得回味。 　　一、工農兵上大學 在去金華農校路上，我不禁回想起五十年前那段關于工農兵上大學的往事。上大學雖是一件人生大事，現在卻也是一件通過努力學習即可實現的尋常事，不象 "文革"結束初期、高考剛恢復的那幾年，競爭激烈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然而，在“文革”時期，想要上大學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文革”伊始，正常的教育體系受嚴重沖擊，幾乎陷入癱瘓，大中專院校招生停止。我初中畢業后便前往農場工作，成為上山下鄉“知識青年 ”中的一員，本以為一輩子要扎根農村了。然而，1973年遼寧發生了一起“交白卷”事件，此事在全國范圍引起廣泛關注，也讓我在信息閉塞的山村里得知了大專院校重新招生的事，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次年，我所在農場獲得了工農兵上大學名額，條件是有相當于初中文化程度以上的工人、農民、部隊戰士，經群眾推薦、文化水平測試、所在單位領導同意、政審合格等環節。由于受“交白卷”事件影響，那一年取消了文化水平測試。盡管我的學歷是初中畢業，但受“文革”影響，自小學二年后便未受過正規的文化教育。取消文化水平測試，我估摸著符合報名條件。 報名后，經過農場職工的公開投票推薦，并獲得單位的同意，填了一張入學申請表格，不久便接到金華農校的錄取通知書。當時，工農兵上大學的名額稀缺，能夠離開農場去讀書，對我來說，比今天考上清華北大還值得慶幸！ 收到錄取通知書后還要經過學校的一道政審關，那是個家庭出身決定個人前途命運的年代，政審通不過還是要被涮回去的。我雖不是“根正苗紅”出身，由于在農場工作表現良好，又是推薦得票最多的，結論是屬“可教育好子女”，政審通過有驚無險！ 　　那時候大中專院校學生稱作為“工農兵學員”。我們這一屆是金華農校“文革”開始停招了八年后的首屆工農兵學員，也是最后一屆，因為畢業時“文革”結束了。“文革”十年時間整個學校只招了我們這一屆，共三個班一百名工農兵學員。 　　查一下資料，從 “文革”開始全國高校停止招生，到1970年陸續恢復招生，直至“文革”結束，十年期間全國總共才招收94萬余名工農兵大學生，還不及2024年一年的高校畢業生的十分之一。 那個年代，在千千萬萬“知識青年” 中能被推薦上學的算是一名“幸運者”！ 按當時“從生產實踐中來，在學校學幾年，又回到生產實踐中去”的政策，工農兵學員畢業分配基本都回到生產實踐第一線，充實技術力量，身份則變成了“干部”。 那個年代入學的工農兵學員雖然文化程度參次不齊，專業知識學得不多、不深，但整個七十年代全國大中專院校畢業的學生也只有他們，他們在生產建設第一線，在一定歷史時期為科技傳承、應用與普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 　　二、金華農校 我就讀的金華農校是一所中等專業學校，坐落于浙中丘陵盆地，位于湖海塘邊的大黃山上。說是大黃山其實是低緩的黃土丘陵，山丘下是一個方圓十余里的湖海塘，對面則是金華種豬場，那里是浙江地方優良品種“金華兩頭烏”種豬繁育基地。當時的校區只有一幢三層教學樓，學生宿舍、教室、實驗室均設于此樓。宿舍前面是一片小松林，學校沒有圍墻，穿過松林，沿著山坡下行便是湖海塘。 湖海塘 　　在老同學的朋友、金華職大的金老師帶領下，我們一行人參觀了校區及校史館，了解到金華農校創辦與發展歷程。 校史館 　　金華農校創建于上世紀三十年代，隨著教育資源的不斷整合，歷經浙江省立金華實驗農業學校、金華農校、金華職業技術學院、金華職業技術大學演變，如今已成為一所全日制本科高等學府，擁有11所二級學院，校區面積大幅擴展，辦學規模與教育質量不斷提升，成為浙江省重點職業高等學校和國內高水平高職學校，現有在校生二萬余人，教職員工一千六百余人。當年我們就讀的地方，除了那幢三層的教學樓仍保留著外，已無其他蹤跡可尋。 保留的原金華農校教學樓（北面） 保留的原金華農校教學樓（南面） 　　大黃山上的松林已被草坪、綠植及一幢幢嶄新的教學樓、實驗樓、學生宿舍樓以及圖書館、田徑場、球類館等現代化教學設施所取代。 中午放學時，校園道路上人潮涌動，師生們紛紛前往各個餐廳用餐。校區內分布著多個學生餐廳與教師餐廳，我們一行在教職員工餐廳就餐，并參觀了學生餐廳。餐廳菜品豐富、價格實惠，滿足不同消費層次需求，師生們就餐井然有序。 整個校區環境整潔優美。 金華職大校區 職大農學院 實訓基地 　　校區的西南面按二級甲等綜合醫院標準建設的職大附屬醫院即將投用；校區東北角則有一所附屬實驗幼兒園；在校區內的一片空地上，還停放著一架退役的客機，這些都是職大的教學實訓基地。回想當年，我們實訓條件遠不如現在，學校組織我們去校外的田間、工廠、牧場等地實踐，被稱之為”開門辦學“。 校區環境 　　漫步于職大旁邊的湖海塘公園，已難以尋覓當年的記憶。在我的印象中，當年湖海塘只是一個丘陵水庫，據說是明朝朱元璋麾下一名將軍屯兵所掘，解放后曾作為小型水電站為金華城區供過電，水庫主要用于農田灌溉。 如今，湖海塘已改建為湖海塘公園，占地面積近300公頃，沿湖草坪、綠植郁郁蔥蔥，游步道、健身設施一應俱全，旁邊還建有大型體育場館。湖面上游艇、劃船星星點點散落期間，湖水碧波蕩漾，不遠處有水鳥嬉水，湖海塘公園現被金華市民譽為“小西湖”。 湖海塘公園 健身步道 　　原湖邊的種豬場也已被房地產開發商改建成了金華市區高檔住宅小區。 原來的種豬場現已開發成高檔住宅小區 　　如今的湖海塘公園已成為金華市區最大的濕地公園，而這美麗的“小西湖”也成了金華職業技術大學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是師生們健身和休閑的理想場所。 時代在變，同樣的職業技術教育，教育環境、教學條件、教育模式、教學質量已今非昔比，這正是改革開放給教育事業帶來蓬勃發展的一個縮影。 湖海塘公園 　　三、金華城區 記得五十年前去金華農校報到，從寧波出發，乘火車沿杭甬線再轉浙贛線到達金華，大約需要一天的時間。 　　在我印象中，七十年代金華城區面積不大，主要街道兩側多為多層磚混結構以及木結構的老舊建筑，最高的建筑物是郵電大樓，成為城區的制高點。市中心有一個人民廣場，因市區建在丘陵地帶，街面道路起伏不平。 　　東陽江與武義江在此交匯形成婺江，在城區南面流過，江面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橋。沿江邊的建筑則更陳舊，有的已經很破舊了，橋下沿江邊有一個市場，雖然分布得雜亂無章，但每當經過此地，總能看到人頭攢動、人聲鼎沸，能感受到市場的興旺。 俗稱金華大橋，真名通濟橋 　　學校距離金華城區約七八里地，每逢星期天我們同學幾個經常結伴去城區閑逛。那是個動蕩的年代，市區有兩派武裝對峙，有的建筑物門前壘著沙包，有穿著工裝、手持刺刀步槍的武裝人員站崗，偶爾在街上還能遇見穿著便裝、端著沖鋒槍的武裝巡邏人員，模樣宛如當年電影中的阿爾巴尼亞游擊隊員。人民廣場經常有派別集會，最高的建筑郵電大樓與婺江邊的金華地區招待所分別為兩派武裝所控制，時常爆發激烈槍戰，有時夜晚在學校教學樓上就能看到城區夜空中彈流曳光飛舞。 臨近第一學期未的一天，校旁的湖海塘方向傳來陣陣槍聲，一名路過校區的行人不幸被流彈擊中，兩派武斗已經嚴重影響到學校正常運作和安全，學校被迫臨時決定提前放假。 那天晚飯后我們匆忙整理行李趕往金華火車站準備回家，行至金華大橋中央時突然頭上傳來密集槍聲，我們正好經過武裝沖突區域，于是迅速彎著腰跑向橋左側引橋臺階，直到進入金華火車站才感覺安全。這次經歷讓我在和平年代體驗了一次冒著“槍林彈雨”的驚險。 這就是我們當年讀書的外部環境。 在我的記憶中，當時的金華城市“格局小、品質差、社會亂”。但是“金華大橋”卻是一個例外，這不僅是因為我經歷過橋上驚心動魄的時刻，更因為它在我金華兩年讀書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金華大橋”實名為“通濟橋”，始建于元，重建于清嘉慶年間，是一座古老的十三孔石拱橋，橫跨婺江南北兩岸，是學校通往市區的必經之路。因為當時婺江上沒有其他橋梁，所以被人們稱之為“金華大橋”。然而，它的聞名之處并非橋本身，而是橋下的那個市場，類似于現在的農貿市場。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幾乎所有物品都要憑票供應，而這里卻是個自由市場，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商販，各種憑票與不憑票的物品、南北干貨農副產品以及當時緊缺的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在那個把市場行為視為“資本主義經濟”而橫掃的年代，唯有這里存在自由市場，且人氣很旺。 　　我們當時讀書生活費用由學校供給，生活費由伙食費與助學金兩部分組成。學員來自全省各地，家庭經濟條件各不相同，我和另外幾位同學被認為家庭經濟條件比較好的，被要求主動放棄助學金讓給家庭經濟條件困難的學生。所以我在學校一開始時只有伙食費，沒有助學金，也就是沒有零用錢。來金華讀書前農場工作收入低，沒有什么積蓄，但每月糧食定量高，糧票用不完，積攢了幾百斤糧票。沒想到這糧票尤其是全國糧票在大橋市場可是個好東西，在這里可以換任何物品甚至直接賣了換錢，就這樣依靠積攢的糧票緩解了我在金華讀書期間經濟上的窘境，也由此對大橋市場留下深刻印象。 現今的人民廣場 　　時過五十年，現在從寧波駕車沿甬金高速3個小時便到金華。市區對外交通發達，進入市區迎賓大道馬路寬闊，道路綠化賞心悅目。城市格局打開，隨著城區擴大，包括湖海塘、大黃山已是金華新城區的一部分了。 金華地方劇種--?劇 　　城市建筑布局錯落有致，當年城市的制高點早已被眾多高層建筑超過，人民廣場如今成為市民健身休閑之處。夜晚街道霓虹燈閃爍，建筑物燈帶烘托起美侖美奐城市輪廓。 人民廣場現成為人們休閑、健身場所 原金華衛校已成為金華市綜合性醫院的院區 　　金華歷史悠久，府治所在，積淀了許多歷史文化。在老城有一個保護得很好的婺州古城，在古城游覽能感受到金華在城市發展中對歷史文化的保護、傳承和發展。 婺州古城概圖 八詠公園縱軸線 古城保寧門 古城步行街 　　婺江原是市區與郊區分界線，如今成為連接老城新區的中心地帶。婺江上有幾座橫跨兩岸大橋，原來的石拱橋也作了加寬，但仍保留古老風貌。原來沿婺江邊的破舊建筑已被公園、綠地、林帶取代。 橋下的那個市場早已不知去向，但金華市下面的義烏小商品市場則成了全球小商品最大集散中心，吸引著世界2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客商。 走在江邊八詠公園，放眼婺江兩岸能感受到這個城市的生態美。 婺江邊的八詠公園 　　現在，金華城市給我的印象是“大器、和諧、充滿活力”。 金華號稱“八婺之地”，浙中重鎮，正煥發勃勃生機。 五十年故地重游，舊貌換新顏，在這個時空差中感受經濟、社會、城市、文化、生態巨大變化，猶如品嘗五十年陳釀，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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