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十七章 夫子學(xué)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校門口宣傳欄。</p><p class="ql-block"> 一個身影在“三生文化”的創(chuàng)意前來來回回,門衛(wèi)叫:你又年輕了十歲呀!</p><p class="ql-block"> “哪里,哪里。”平頭黑發(fā)白裋褲紅T恤,猴子爸孫偉一眼見到了師傅。師傅兩根指頭捏茶杯,不住搖頭點頜,與人打著熱乎,一輛電動車進門,后面三四歲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小心哦!”夫子眼里閃光,邊說邊捋著孩子的頭,</p><p class="ql-block">“從小要有目標(biāo),不能放松!順義母親見識過嗎?那才真叫不配有夢想!”夫子手里塑料袋沉一些書,還有一卷卡紙。頂上的頭發(fā)很密,一根銀絲也沒有。孫偉被他的話震得嗡嗡響,睜大眼睛追著夫子,深怕哪天自己的孩子連個起跑線也摸不著。</p><p class="ql-block"> “人有140億神經(jīng),要全喚醒,不得了!就像給苗灌水。神經(jīng)樹就會長出觸突,觸突生長有時間,玉米顆粒樣,要飽滿,68天灌注,過期就沒用。夫子感慨,孩子七歲前的觸突,越多越好,當(dāng)一個人的觸突相連融通了,就會有神性靈光。”</p><p class="ql-block"> “你們說,兩個觸突與兩萬觸突,怎么比拼?”</p><p class="ql-block">夫子的兒從小讀十中少年班,十五考上清華建筑系,如今一家央企的項目經(jīng)理,年薪百萬。小子之功得力于老子。全世界都知道,小兒三歲便被夫子逼著涂鴉,七千多張紙,那時紙不便宜。為兒母親也做“貪官“,單位的紙順帶了幾沓,一年時間,硬是全部畫完。</p><p class="ql-block"> “非常事成就非常人!”</p><p class="ql-block"> 師傅退休多年,有空喜歡來學(xué)校走一走,看看自己的徒弟。“你看,這鞋如何?”夫子抬腳高伸,對著徒弟。一雙棕色皮鞋,顏色有些剝落。剛當(dāng)上父親的徒弟湊近,知道師傅又有獨到的育兒心經(jīng)。</p><p class="ql-block"> “我現(xiàn)在走路很輕松,就因這雙鞋。”目光聚集他的腳上,師傅的眼紋里全是得意。原來這是師母從過道垃圾筒旁撿回的,進門便讓師傅穿上。師傅拿起看了一聲不吭,穿上。</p><p class="ql-block"> 當(dāng)然,師傅偷偷在里面加了鞋墊。師傅的小指翹起,汲一口茶:“她是佛,來渡我的。知道吧,只要她高興,橫順就是了。”眾哄笑,孫偉不笑。</p><p class="ql-block"> “不會吧!你錢還不比師母的多呀!”夫子眼目流光:“不是我夸,工資折她管,不上網(wǎng)不用手機,平日想書只到舊書攤前,基本不花錢!”徒弟哇哇嘖嘖直叫,師傅更來勁說起又一件煩事。</p><p class="ql-block"> 師傅說老丈人把所有積蓄買一套三房給老小的崽,又把正住的房過戶老大,獨獨中間的閨女什么也沒得,不僅得不了一絲好,家里所有的事無巨細全她出頭,兩老生病住院,全師母一人照顧,看她忙得黑瘦,師傅問她有沒有勞務(wù)費,再怎么偏心雇個保姆也得打發(fā)點。她眼一瞪:“一家人說兩家話干啥!”</p><p class="ql-block"> 師傅三指端杯,呷一口:“別不信!老婆是佛,來渡你們的!”</p><p class="ql-block"> 孫偉哈哈應(yīng)和。一不小心,正喝著奶,嗆得咳咳。夫子拍拍徒弟的肩,見他的手機壓著一本《金剛經(jīng)》:“經(jīng)書虔誠,放腿上也會被罵。修行最要心誠。心不誠怎行?”</p><p class="ql-block"> 夫子拿起書,用掌輕輕撫幾遍,然后雙手送徒弟跟前:“看你把書這么隨意,就知你還沒有進門,佛家子弟不這樣。”</p><p class="ql-block"> 徒弟一個怪臉笑。兩腿卻不聽使喚上下抖動。夫子表情嚴(yán)肅:“說真的,你有靈性,道理通透,行為不夠,站也不得安穩(wěn),一搖一晃,修行人不這樣。”</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夫子合起掌絮絮,課間操的鈴聲響起,孫偉沖了出去。望著飛奔的背影,夫子突然意識到這是二樓初中部,他的徒弟高升了。這個徒弟崽子出息了!聽說還受邀到各縣鎮(zhèn)學(xué)校的邀請到下面講課,受到各級領(lǐng)導(dǎo)高度贊揚,前途不可限量。作品也連連獲獎,幾萬元獎金比自己當(dāng)年拿的還高!</p> <p class="ql-block">夫子慢慢悠悠辦公室里進出,樓梯口的鏡前整整衣領(lǐng),一位學(xué)生從樓上撞下,“老師好!”</p><p class="ql-block">夫子“嗯”一聲,抬眼,六年級的,便叫住,剛要開口,小個子竟搶先:“老師,你這紅衣服真好看!你總穿這件,是你最喜歡的吧?”</p><p class="ql-block">夫子愣一下,臉醉酒樣紫漲,張嘴半天:“本色也,本色也!”不知所云,小子似懂非懂,“哦”了一聲,閃身跑遠。</p><p class="ql-block">夫子瞇瞇笑,一件衣服,不知什么時候買的,低頭思忖了一會,還是記不得自己穿了多久。走到五樓。夫子來看他的老伙計。老帥哥正靠墻蹲著,兩手端橫胸前。夫子搖頭:“還這架式!算了——”最后音拖得老高 :“別做了,浪費時間!”</p><p class="ql-block">老帥哥嘴呶呶邊上的椅子,夫子把袋子放上,就勢一坐,滔滔又把剛才的一幕回顧一遍。</p><p class="ql-block">“孔乙己對小伙計!”老帥哥笑,夫子也笑。</p><p class="ql-block">“他說我可憐,還說我可嫌!你聽聽,這是什么話,要是以往,我立馬走開。”夫子又慨嘆。</p><p class="ql-block">“父親節(jié),死活要給我買新衣,我就橫順了他,功利心太重,你沒有辦法對他要求太高。能賺錢就本事,穿名牌風(fēng)光,這是他的價值觀,被拉到名牌店,一件六千的衣服穿身上站鏡前就是不自在,幾千名牌貨穿在身上心里硬就挺不起來。你說怪不怪?”老帥哥搬來一把椅子,移近,望夫子笑。</p><p class="ql-block">“只說要一件保暖合體的便行。小子低低罵,好像我丟了他的臉。只裝不聞,誰可憐誰呢,不在佛堂,對他能說清?跑遍王府井,找著一件,這不,穿回家老爺子說是舊衣。去了價沒人看出,被一個孩子發(fā)現(xiàn),你說神不神!”</p><p class="ql-block">圍得人多起來,夫子越說越有勁,神采奕奕。從袋子里拿出一張照片。天藍,云白,不知哪里的景。</p><p class="ql-block">“看,這兒,這一朵云,看出什么嗎?再看,看出什么?”</p><p class="ql-block">老帥哥湊上前,瞇了眼,還是一團白云,飄一座雪山的頂上。</p><p class="ql-block">“你看,這朵云不就是一個男孩的頭嗎? ”原來,夫子剛從西藏回來。他敏感了一個隱秘天機:過幾天就北上,帶孫子去。</p><p class="ql-block">“不是不帶孫子嗎?怎么變卦了!”</p><p class="ql-block">“這是神啟,命定。”夫子重復(fù),又把照片伸出,熱情的招呼絡(luò)繹不絕,夫子的話總被打斷,又總能接起,夫子有這個能耐。</p><p class="ql-block">“神賜子孫,不親自培養(yǎng)豈不辜負天意。”</p><p class="ql-block">孫子是要帶的,還得帶一箱書,孩子靠熏染。讀經(jīng),四書五經(jīng),要教就要留下痕跡。兒子要回來買房,孫子不能跟老人住大雜院。要住就要品牌區(qū)。這不,夫子是來跟老庚告別的,夫子決定上北京。孫子不能不管。傳統(tǒng)東西得讓孫子翻,喝一口奶就知道是什么品種。老帥哥聽出了話里話。</p> <p class="ql-block">老帥哥不比夫子,一個學(xué)體育的喜歡文學(xué),有時間扒著寫,也不抬頭看周圍。職業(yè)就不讓他在妻子面前抬起頭,沒錢,總吵,又加上性格不合,兒子沒有一個培養(yǎng)出來,都隨老婆基因,孩子智商隨女方,老帥哥當(dāng)初真是沒想到這一點,否則情愿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結(jié)婚。一雙兒又到成家年齡,不想不要緊,一想就要老帥哥的老命,花錢的地方太多,一想到彩禮和婚房老帥哥就愁得慌。</p><p class="ql-block">夫子沒有看見老帥哥的臉色已成灰白,話頭如決堤水,收不住:剛剛還晴空朗照,掏摸相機,沒等打開,頭頂烏云翻滾,什么是瞬息,一轉(zhuǎn)身就是兩個世界!冰雹砸下來,栗子那么大,又桃子一樣,肩膀鼻子手臂……跟頑童游戲似的,先散果子,后又動怒,發(fā)狂發(fā)狠猛砸猛摔。沒有遮擋,拚盡全力,逃向停車地,憋氣,喘不上來,呼吸受阻,鼻子好像無數(shù)蟻巡,拿出紙巾又吞服兩粒感冒清。</p><p class="ql-block">“一次遇見,足夠。生命呀,一息一瞬!真的,要做的趕緊!我以為會扛不住,沒想到一點高反沒有。”</p><p class="ql-block">夫子唏噓,一口氣不停,老帥哥已經(jīng)聽得有點疲憊。花甲之軀,膚色灰黑。高原反應(yīng)當(dāng)成暴風(fēng)雨的心悸,也就夫子說得出。老帥哥沒有說破,自己的氣功,夫子見一次嘟囔一次,他知道夫子瞧不起自己,老帥哥心里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夫子什么時候?qū)W的佛,沒人記得。老帥哥清楚,他年輕時一節(jié)公開課被老校長槍斃。那時他還非常年輕沖勁十足,主動要上一節(jié)課改,結(jié)果一上臺,天馬行空。于是夫子由語文轉(zhuǎn)而地理,又政治而后小學(xué)美術(shù)。夫子郁一段時間,又自己化解。</p><p class="ql-block">“書法,是最好的修行,是練功,用氣來運,運氣運氣便是要自己先用氣血來運,靠不了別人。”書法,讓夫子咸魚翻身。夫子書法如何練成沒有人知。后來,黑板報成了夫子的道場。一期期板報沒人注目,夫子自己欣賞!整塊板報,一人完成,這是佛的考驗。夫子心里通透,不僅被指派的任務(wù)按時完成,還主動攬懷。</p><p class="ql-block">夫子又忙起來。為一節(jié)公開課。結(jié)果沒有得到預(yù)期好評,都說聽不懂,夫子惶恐。小學(xué)美術(shù),花了近三年時間準(zhǔn)備,得來這樣的微辭,孫偉說有創(chuàng)意,年輕人知音,夫子心里得了寬慰,主動帶起這個徒弟,他的毛筆字功底不錯,一塊好料,可以好好雕琢一下。</p><p class="ql-block">夫子常說兩個字,“破解”,以為佛語,后來才明白,原來是學(xué)生又畫新的畫,還有孫偉的畫,讓他明白一些東西,是他的學(xué)生和徒弟破解的他。</p><p class="ql-block">拿著稿紙,夫子一個個請教,向徒弟討教,為一句話一個字。問一朵花像什么,用什么詞表達。孫偉說像裙子飛揚旋舞……夫子像一個孩子撿了寶。</p><p class="ql-block">又拿不知修改過幾遍的稿,上面的字跟印刷品一樣,猴子爸看著吐舌。夫子問“音律與節(jié)奏的不同”,問怎么向?qū)W生解說。猴子爸想的頭大,擠出幾句,他一字不落記錄在案。過幾天,那有韻律與節(jié)奏的稿子不知丟失哪里,夫子一個個辦公室找,一個個問詢,對每人說同樣的話,“除了到此再沒去過別處,可惜,再不能寫出那么精妙詞義。”老帥哥安慰:再在紙堆里找找。</p><p class="ql-block">猴子爸下課回來,見桌上多出一個小提袋,納罕里面竟十幾本硬筆抄,嶄新的。問了辦公室所有人,均搖頭。放學(xué),夫子急急趕來,見提袋,大喜過望:“找一天,原來這里”。全室哄笑。又幾天,夫子拎一張紙說,那稿子丟失了也好:“就是可惜了你那段話,還能再說一遍嗎?”</p><p class="ql-block">孫偉說,我把話寫給你!第二天,猴子爸把網(wǎng)搜好的一段精妙書法出來,夫子看著徒弟的顏筋楷書,喃喃贊嘆:“真是舍得舍得,舍了便有得。不丟前面,哪來更好?”</p><p class="ql-block">夫子拿來一沓打印稿要徒弟幫忙。謙恭讓徒弟感動,他一眼瞥見其中別字,脫口而出。一說又后悔,為自己魯莽敲破腦袋。</p><p class="ql-block">“你這么一遍遍修改,哪里催稿?”</p><p class="ql-block">徒弟終于忍不住問師傅。</p><p class="ql-block">“不是,發(fā)網(wǎng)上。”</p><p class="ql-block">網(wǎng)上?夫子沒有手機,電話都是老婆接又從不上網(wǎng),得多少夜才能寫出如此字辭,孫偉為他的師傅感佩。 一份執(zhí)念,讓夫子做事超出常人。老帥哥也嘆,如果能有他一半用心,自己也絕對不是如此。</p> <p class="ql-block">夫子說他有才,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卻比夫子清高,他同學(xué)有當(dāng)官的,但他低不下自己的頭,又每次與夫子附會:一輩子窩了泥!</p><p class="ql-block">小學(xué)美術(shù),夫子半路出家,結(jié)果一節(jié)課打響。老帥哥遺憾,人啊,命矣!不甘又奈何?近來總腰痛,高血壓降不下來,頭暈經(jīng)常。夫子勸他多動,不要再練站功,或到醫(yī)院看看。</p><p class="ql-block">還有一年退休,按規(guī)定可以不必坐班,有課來上,無課休息不扣工資,但要寫假條領(lǐng)導(dǎo)審批。夫子享有這個待遇,但他不用。老帥哥說,不享白不享。只是他最煩每次簽假條都聽到一句“還是你悠閑”覺得刺耳。夫子笑他還在塵里掙扎。辦公室小年輕也看出來,兩老不在一個檔次。</p><p class="ql-block">一本校志,整編三月,所有紙張夫子自己出,花了二百多,也沒對人提一字。夫子絞盡腦汁獨立完成,老婆邊上一直罵神經(jīng)。</p><p class="ql-block">“沒人見,天知道。”</p><p class="ql-block">夫子只說著這一句。年底,校長拿一張票對夫子說,這是有獎的。夫子立時有哭的沖動。果然,年會上夫子摸到一個特等獎,“一切因果,不說,佛全看眼里,佛對我笑。這個獎就是佛對我的肯定。”夫子終于見了佛,從此更加向佛。</p><p class="ql-block">夫子帶出來的徒弟也跟著夫子看經(jīng)學(xué)佛,結(jié)出的果實不菲。市第二名,區(qū)第一名讓他揚名區(qū)域,省屬大專院校請去做各種宣傳,地方縣市也有他的“三生文化”課堂講座。</p><p class="ql-block">“生命有活力,生長有動力,生活能自立”。</p><p class="ql-block">小子教學(xué)有一套。比師傅靈活多了,善于結(jié),擅表達,創(chuàng)意不賴,時不時拿一些大獎。當(dāng)徒弟找到師傅訴說他并沒有得到應(yīng)得的全部獎金時,夫子摸摸他的頭:“年輕的崽,路還長,看遠點!”</p><p class="ql-block">“知道吧,我一節(jié)課被否定,就發(fā)愿:以后的公開課教案決不少于九遍。沒人知道每節(jié)課我都準(zhǔn)備了幾年。教案修改稿都是幾十遍。我知道有人會在邊上笑,笑神經(jīng)。任何做事的人,到了全新的一個境,眾生怎理解呢。不在一個層次,無以對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又見夫子,是每周一次的學(xué)習(xí)例會。夫子進場便引起哄動。許多人圍包嘻哈,一藍裙飄然而至,原來退休的夫子是來趕場,學(xué)校請來書法名師,夫子虔誠,仰面托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散場后,夫子沒有走室竄樓。徒弟看他神情恍惚,與他招呼,他搖頭:“怎么會?末法時代!末法時代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猴子爸疑惑地望著他的師傅不明舊里,老帥哥心明眼亮。夫子的神像塌方,聽說,孫子沒帶成。公園水泥地間修行,老帥哥見過他一兩回,他的頭發(fā)全白,俯身躬腰蘸水寫著他的《心經(jī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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