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成忠哥

迎新

成忠哥是我雨亭大伯的長子，比我大15歲。1956年夏天，成忠哥來錦州，住我家斜對門。從那以后，我們再也沒見過面。一轉身的功夫68年過去了，成忠哥已經87歲了。雖然常有電話、微信聯絡，但還是惦念著。時下有閑，可以也應該去看看居住在無錫的成忠哥。和老伴商量了一下，老伴很支持。10月29日晚，乘上了大連到上海的T134次列車。躺在臥鋪上，怎么也睡不著，與成忠哥有關的往事就像演電影一樣，出現在腦海中。 雨亭大伯與我父親是堂兄弟，1940年哥倆一起參加了八路軍魯中老二團。那年成忠哥才3歲，跟著小腳的母親，缺衣少食苦苦地熬日子。雨亭大伯有文化也有膽識，負責部隊的軍需工作。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八路軍的供給完全靠自己籌措，雨亭大伯肩頭的擔子無比的沉重。有時，必須冒險到日本鬼子的地盤去籌措采購必需的槍彈、藥品等物質，雨亭大伯就帶上6、7歲的成忠哥做掩護。買頭牛，成忠哥在前面牽著，衣衫襤褸的孩子讓鬼子放松了警惕，雨亭大伯就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兒童時的成忠哥，就這樣多次為打鬼子做過貢獻。　　1952年夏天，15歲的成忠哥到中朝邊境城市安東，看望奉命從朝鮮前線回國任志愿軍第40軍駐安東聯絡站站長的父親。深冬的一個早晨，一位常來聯絡站的志愿軍團參謀長問成忠哥愿不愿意跟他去鴨綠江對岸？成忠哥高興地上了參謀長的卡車。汽車順利地通過了中、朝兩方的邊檢，但在去往部隊的路上遭到了美軍飛機的大轟炸。成忠哥很幸運，無恙而返。盡管后來受到雨亭大伯的嚴厲批評，成忠哥畢竟還是經受了戰火硝煙的洗禮。　　1956年暑假，成忠哥帶著兩個弟弟成孝和春生到部隊看望駐防在錦州的雨亭大爺。住在我斜對面的成忠哥，經常陪伴我和二弟一起玩耍。他告訴我，那時我不懂事，有一次和他二弟成孝鬧了矛盾，四歲的我居然跑到廚房拿起菜刀要砍十六歲的成孝哥。他笑著說，這也許就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吧…小時的事情記憶不多，知道的大多是成忠哥告訴我的。 成忠哥近照 　　30日上午不到10點，成忠哥給我發微信說已經到了無錫火車站。我回復他，不是已經說了，不要到車站接我，給我發個家的定位就行，再說你到的太早了，火車到無錫還要兩個小時。他說知道，就想早點來熟悉熟悉車站情況，讓你下車時不費神。哎呀，真是我的成忠哥呀。 在出站口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認出了成忠哥。他寬寬的肩膀，高高的個子，魁梧的身材，手中一只拐杖，紅潤的臉龐上布滿了慈祥，龐眉皓首顯得精神矍鑠，讓我不敢相信這是年近九旬的成忠哥。成忠哥和嫂子一起到車站來接我們，這讓我從心里過意不去。成忠哥和嫂子還要幫我們拿行李… 成忠哥和嫂子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已經預付了五天宿費的高檔酒店，和我們嘮了一會兒家常嗑后，讓我們先休息，晚飯時兒子女兒也來陪我們一起用餐。濃濃的親情，滿滿的厚愛。不等吃飯，已經醉了。 　　成忠哥和嫂子在給我們講過去的故事 　　在無錫一連住了五天，幾次欲走，都被成忠哥和大嫂勸住。早上，大嫂到酒店來陪我們一同去登惠山，游覽著名的天下第二泉。晚上，精心烹制可口的飯菜，無論多晚也要我們回家來用晚餐。每天都陪我們聊天敘往數個小時，成忠哥告訴我們無錫有許多名人故居，錢鐘書、博古、陸定一等很值得參觀，還細心地將太湖的渤公島、蠡園、太湖黿頭渚等風景名勝寫在紙上，規劃好出行的路線…成忠哥，我的親哥哥呀。 　　離開無錫后，我的心一直不平靜。不僅為成忠哥、嫂子及兒子女兒的熱情和親情，更是為成忠哥不尋常的求學路而感慨。 雨亭大伯參加八路軍后，家里沒了勞動力，加上戰亂連綿，成忠哥家的生活愈發困難。1944年春，母親帶著成忠哥兄弟外出逃荒，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也無法上學。 1951年是在朝鮮作戰的雨亭大伯給家里寫信，叮囑一定讓孩子上學。10月14歲的成忠哥才正式上學，是個大齡小學生。開始就念二年級的課程，農忙時還要下地干活，只能晚上找老師補習。那時成忠哥走著路、干著活腦子里都在背書作功課。1953年6月，因生活困難就失學了。 1953年12月中旬，雨亭大伯部隊一個姓馬的同志回鄉探親。告訴成忠哥朝鮮停戰了，四十軍已回國駐防錦州。成忠哥與三弟春生一起隨馬同志去了錦州。雨亭大伯知道成忠哥失學后很是著急，反復同成忠哥講，一定要繼續上學！ 1954年元旦后，成忠哥回到山東家里，和母親說要繼續上學，母親不同意，因為家里還有十多畝地要耕作，五年級要住校，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帶上一周的飯返校。山東家的主食吃煎餅，母親的身體不好，一周的煎餅做不了，困難確實很大。但是成忠哥決心上學，提出春節后要么走，要么死。其實母親不是不愿意讓成忠哥上學，只是確實有困難。但是扭不過鐵了心以死相逼的成忠哥，只好答應成忠哥去上學。 這時已放寒假，成忠哥就請二堂兄陪著去找校長。交談中校長知道了成忠哥的父親是他高等小學的同學或校友，對成忠哥很關注。校長說五年級已上課半年了，現在來學校跟不上，明年來上五年級，不用考試。 成忠哥的三表哥在濟南正誼中學上一年級，放寒假在家，他出了個讓校長寫個五年級的轉學證，到濟南去讀書的主意。成忠哥第二次去了距村八里路的校長家，講明表哥可帶著去濟南轉學，請求校長給寫轉學證。校長說寫轉學證是個大事，要找區長商量，讓后天再來。兩天后成忠哥第三次去了校長家，校長把轉學證給成忠哥，告訴成忠哥他找了區長，區長說為了培養后代，又是軍人子女，寫個吧。成忠哥拿到轉學證非常激動，立即去到14里路遠的漸河村姥娘家告訴了三表哥。 1954年正月初八，成忠哥帶著被褥衣物先去姥娘家。初九的早晨，同三表哥以及從濟南回鄉過春節的大表嫂與2歲的表侄母子倆，步行近30里路到了泰(安)萊(蕪)公路，僱一輛雙輪地排車，再行近百里，傍晚到了泰安火車站。第二天4點左右，在濟南白馬山車站下火車，將表嫂母子送到家。再從濟南西郊步行3個多小時，走到省政府附近三表哥與同學租住的房子住下。 正月十一，表哥帶著成忠哥聯系轉學的事。連著三天，去過幾所小學，都不收轉學生。成忠哥非常著急，心想難道要回萊蕪嗎？晚上，表哥帶成忠哥去院前省政協正門右側二樓一戶秦姓人家玩。老主人是成忠哥姥娘的表弟，早年到濟南發展。表哥與老主人談了成忠哥轉學的事情。正巧有個姓魏的老鄉也在那里，他看了成忠哥的轉學證和軍人家屬證，就說：來我們學校吧。天助！原來他是芙蓉街小學的教導主任。魏主任又說：后天上午要考試。成忠哥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小學笫八冊沒學，五年級上學期沒有念，怎么辦？幸虧表哥有預見，他將五年級上學期的歷史、地理、自然課本帶去了。從三門課中認為是重點的選了十六道題。這三天，成忠哥就硬背這十六道題。語文、算術內容太多，無法準備。 考試那天，語文考的是作文，題目是“我升學的目的”，得了72分。歷史、自然、地理三門課出了五道題，其中有成忠哥準備的三道題，得60分。算術出五道題：三道分數式子題，成忠哥未學過。突然想起，考取五年級的四位同學回村時曾講過，同分母相加，分母不變，分子相加；同分母相減，分母不變，分子相減?？礃幼樱线吺亲?，下邊是母。成忠哥就按他們唸道的去做，都做對了。一道四則應用試題，作對了。一道分數應用題，題目是，從小學門囗到大明湖牌坊1200米，到百花洲為三分之一，那么從百花洲至大明湖牌坊多少米？傻眼了，沒做出來。作對四題，得了80分。72分十60分十80分=錄?。〕芍腋缃K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插班五年級下學期。清明節前將戶口轉到了濟南，成忠哥成為了城市人。 學校解決了，住又成了問題。剛開始與表哥和同學住一間租房，人多事雜。后與表哥單獨租房，房子大且好，但租金太貴了。同學幫忙，聯系了一間6平米的小房，月租金8毛，無床、無燈、無桌…但離學校近，租金少。成忠哥花5元錢買了表哥同學的一塊90厘米寬的床板和兩條橙子，與表哥兩人睡。用墨水瓶做了個煤油燈，吊在床沿邊。床做桌，蹲在地上做作業。一個星期天去大表哥單位蹭飯吃，找了塊木板釘上四條腿，與表哥走30多里路抬回來，算有桌子了，可以坐在床上寫作業了。后來房東從他的房間接來一條電線，也有電燈了，每月交費8角錢。 吃更難。中學食堂是大鍋飯，每月7.5元，三頓玉米窩頭，早上咸萊，中午晚上有點菜，油很少，見不到肉。好處是窩窩頭隨便吃。成忠哥在街上買著吃，按學校的伙食標準每月7.5元，每天支出2.5角，每頓7分錢買3張煎餅，1分錢的咸菜，合計2角4分，還有1分錢買水，要分兩次買。當時成忠哥已經18虛歲了，1米74的大個子，三頓飯并作一頓都不多。 那時成忠哥的大表哥駐軍濟南。他是1940年11歲參加革命的，后因病回家休養。1945年春成忠哥的父親又把他帶到老二團，直到成忠哥的父親隨部隊去了東北，兩人才分開。每到周日，成忠哥與三表哥起早步行30里路，8點前趕到大表哥部隊吃他們的早飯?？梢猿缘金z頭、稀飯、菜中有肉。下午4點吃飯，肉餡包子放開肚子吃。大表哥的同事知道倆兄弟每周日都去，特意多領些飯菜，這成了成忠哥與三表哥一周的營養補充和保證。1955年春，大表哥所在的部隊集體轉業去上海，就再也不能去蹭飯了。 1954年清明節后，是雨亭大伯自日本鬼子投降后10年來第一次回家探望。返回部隊時在濟南下火車看成忠哥和倆個表哥以及他在濟南的老師。父親看到成忠哥比三個月前瘦了很多，就到學校找了校長。第二天學校就安排成忠哥到職工食堂吃飯了。職工食堂有補貼，雖然仍然吃咸菜，但每天能吃饅頭就非常滿足了。 因為小學課程沒念全，小學笫六冊、笫七冊上半部分和笫八冊未讀，五年級上學期又沒上，成忠哥能考上插班生實在是來之不易，所以非常用功。六年級畢業時，除體育88分，自然常識99分，其余課目皆百分。后來又以算術100分，地里、歷史、自然常識93分，作文88分，考取了山東省的重點中學 -- 濟南第一中學。那一年，全省報考2332人，招6個班，每個班46人，成忠哥排名在第30名左右。 高中畢業之前，學校確定將品學兼優的成忠哥留校專職做團委工作，成忠哥卻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新中國第一所國防工業院校 -- 北京工業學院，也就是現在的北京理工大學。畢業后分配到無錫一軍工廠，先從事技朮工作，任過處長、車間支部書記，高工退休…。更可貴的是成忠哥經過努力，還將兩個弟弟帶到濟南上了小學，二弟成孝考入了北京鋼鐵學院，最后在山東大學教授的位置上退休。三弟春生1966年于濟南一中高中畢業。特殊年代，先入工廠，后考取電大，做了技術工作。 常言道，苦難是成功的墊腳石。成忠哥就是在苦難中磨礪而出，他的求學路、人生路，展現出非凡的勇敢、勤奮、進取和善良。讓我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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