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下的童年，（一）

尼布楚

小孤山下的春天是一層雪一層冰化出來的，人們一泚一滑踩著泥濘的道路，把裹在身上的皮襖、棉襖、坎肩、毛衣一層一層扒下來，漫長的冬季終于熬過來了，待到大地冒出青草芽，歡天喜地盼來了春天。 小孤山下大雜院里邊住著一群肉聯廠職工，有老孫家、老肖家、老李家、老康家、老董家、老盧家，還有我發小同學和初戀……大雜院子里識字的人不多，大部分職工屬于文盲或半文盲，他們不具備閱讀書報能力，孩子們無課外讀物，家里更沒有電匣子聽。臨街電線桿子上有一條建設鄉農村廣播站電線，大雜院各家各戶用細鐵絲引入室內，墻上掛著一只紙盆小喇叭，大清早，開始曲之后，傳來一位沙啞男中音：“建設人民公社廣播站，現在開始轉播……”這是大雜院中老百姓了解關心天下大事的唯一渠道。 那個年月，大雜院子里家家戶戶都養育有四、五個孩子甚至更多，生活雖然艱辛，可那陣子孩子們好養活，半大小子、丫頭片子胡吃海喝的，不知不覺就長大了。生活在大雜院社會底層無產者們，繁衍生養了我們這一大群50后、60后…… 我在海拉爾東郊小孤山下度過那個年少不知愁的童年。至今小狗子、小泉、華子、淘氣、大平、小青……那些身穿補丁衣褲童年伙伴，他們頑皮的身影還時常浮現在眼前。 蹉跎歲月，“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運動開始了，半大小子們突然間中斷了學習機會，過上了無書可讀的童年生活。孟大爺指著大雜院里一群孩子嘆氣道：“這群孩子正處在學知識、長見識的時候，卻斷了供養流放到社會上去，作孽呀，作孽呀……這是斷了老祖宗的文脈……”“就你亂嚼舌頭！說不定被人家去告發了，把你這死老頭子抓去蹲八離子（監獄）。”孟大娘拎著一尺來長的早煙袋四下里瞅了瞅，趕忙將孟大爺拉進屋去。 大雜院子里的生活甭提多憋屈了，童年的我精力過剩，恰遇十年浩劫無書可讀，又沒什么娛樂，整天五脊六獸，便噶伙童年半大小子們，去海拉爾河北河套大自然里尋找快樂，這是我童年里一段最開心的時光。 大雜院里的孩子們成了放養的野鴨子，發小們結伴去海拉爾河支汊小干河中鳧水，到河套里摘野果子，跑上山去采豬菜、割蒿子，在野外山坡上燒烤豌豆莢、小土豆。失去管束的野小子們整天東跑西顛，撒著歡地狂野。 農林屯西菜園子，張老漢種了一大片青儲飼料玉米，莊稼剛保全苗，卻遭遇上掐脖子干旱，張老漢奓撒著雙手嘆息，補種什么都來不及了，他趕進一群牲口毀了莊稼，壩后這片土地，成了我們一群野小子的樂園。 紅星隊鄰近河套有一處菜園子在壩上，一架馬拉抽水車不停抽水澆灌蔬菜，園子周圍為防牲畜或人糟蹋蔬菜，用柳條子夾起高高杖子，但仍然有幾處被孩子們扒開的豁口，窺探著望進去，邊緣并沒裁黃瓜、西紅柿，太遠夠不著，淘氣的孩子只能摸摸嘴巴子望洋興嘆…… 　　小屯壩后是海拉爾河的泛洪區，草甸上有一條小干河，幾乎常年流水不斷。這里成了我們這群小伙伴偷摸結伴鳧水的樂園。小干河靠河堤拐了一個大彎，水流漸緩，剛好沒腰，沙底細膩潔白。那時屯子里沒有自來水，更沒有洗衣機，大娘大嬸們常端著大大的洗衣盆，來到小干河岸邊浣洗衣物，草灘上晾曬著五顏六色的被單和衣服，與遠處的綠地野花相映成趣。 荒甸子上草長鶯飛，驚起的螞蚱蹦跳得老遠，沙蟲展開粉紅色的翅膀，飛躲進草叢。趴在蒿子上的綠蟈蟈睜大眼睛，警惕地注視著我們這群“嘻嘻哈哈”的不速之客。一只綠油晶亮的大肚子蟈蟈，似乎是蟈蟈們的首領，它站在一根草莖上抖翅，鼓動肚皮，撩撥伙伴們拉歌。草叢里，螞蚱、沙蟲、油罐子也跟著叫喚響應，匯成一曲自然的交響樂。 不遠處，高大的山丁子、稠李子樹在微風中搖曳，一座蒙古包冒著裊裊炊煙，草甸中牛哞羊咩，鳥鳴蟲叫，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那些蟈蟈兒最為可愛，它們盡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賜，悠然自得地敞開喉嚨放歌。你看它們在田野上吟唱，若無旁人，如醉如癡，分不清哪一首歌是酸溜溜的曲，哪一首歌是牧野中的詠嘆調。盡管它們體態嬌小玲瓏，翅膀上閃著光，綠野長風中，高高仰著頭，腿不抖，聲不顫，丹田之氣十足。那只大肚子蟈蟈頭頂上兩條龍須威風凜凜，頗有京劇武將軍出征的風范。雌性綠蟈蟈尾巴上掛著一條彎彎的長刀，雄性綠蟈蟈挺著漂亮的大啤酒肚，它們在天堂草原上盡情演繹生命的輝煌。 小屯壩后是海拉爾河的泛洪區，草甸上有一條小干河，幾乎常年流水不斷。這里成了我們這群小伙伴偷摸結伴鳧水的樂園。小干河靠河堤拐了一個大彎，水流漸緩，剛好沒腰，沙底細膩潔白。那時屯子里沒有自來水，更沒有洗衣機，大娘大嬸們常端著大大的洗衣盆，來到小干河岸邊浣洗衣物，草灘上晾曬著五顏六色的被單和衣服，與遠處的綠地野花相映成趣。 荒甸子上草長鶯飛，驚起的螞蚱蹦跳得老遠，沙蟲展開粉紅色的翅膀，飛躲進草叢。趴在蒿子上的綠蟈蟈睜大眼睛，警惕地注視著我們這群“嘻嘻哈哈”的不速之客。一只綠油晶亮的大肚子蟈蟈，似乎是蟈蟈們的首領，它站在一根草莖上抖翅，鼓動肚皮，撩撥伙伴們拉歌。草叢里，螞蚱、沙蟲、油罐子也跟著叫喚響應，匯成一曲自然的交響樂。 我們這群十來歲的野小子，在河邊脫得光溜溜，沖下水去，嬉笑打鬧，學著狗刨。下游是洗衣服的婦人們，野小子們“撲騰、撲騰”順流游下去，濺起的浪花潑到洗衣人臉上，引來憤怒的叫罵聲。野小子們才不管不顧呢，從河水里爬上岸，一絲不掛，捂著“小雀雀”，哆哆嗦嗦打著寒戰，繞過洗衣人身后跑去。二丫蛋停下浣洗衣裳，偷偷扭頭去瞅一眼野小子，鄰居孫嬸立馬斜眼罵道：“沒臉沒臊的野小子，真磕磣人！”淘氣包們可不在乎，濕漉漉的手“呱唧呱唧”拍得屁股蛋山響，在河岸上裸奔嬉戲。野小子忽而蜂擁上土陡崖，一個個“撲通、撲通”宛如下餃子，魚躍翻入水底，河面濺起一片片水花，孩子們此起彼伏的場景，比漁塘中魚躍還熱鬧。不一會兒，淘氣的孩子們從水下鉆出來，一個個晃悠著調皮的小腦袋，一群放養的生瓜蛋子，撒野雀躍好不快活。 壩后河套濕地，葳蕤的草墩子長滿了茂盛的三棱子草，那是候鳥筑巢的地方。我們這群野小子像踩高蹺一樣，踩著晃悠悠軟綿綿的草墩子追逐，“撲棱棱、撲棱棱，嘎嘎嘎……”從草墩子里飛出野鴨子，扒開草叢巢穴，一窩熱乎乎的野鴨蛋映入眼簾。濕地里散發著淡淡的膻腥味，潮濕的環境中滋生著蛙類、蚌殼、小蝦、泥鰍和許多叫不出名的浮游生物，這里是候鳥捕食與筑巢的天堂。 河套中有多處被桃花水沖開的沙窩子，里面生長著一簇簇茂盛的山丁子、稠李子樹。秋風吹過，稠李子野果紫黑色的果實掛滿枝頭，一嘟嚕一嘟嚕地墜著又黑又甜。野小子們并不急著采摘，懶洋洋地躺在樹下，仰著頭伸出舌頭，張大嘴巴去叼黑油油的果粒，將一粒粒圓滾滾的紫黑色漿果舔入嘴里，果肉將舌頭染成了紫色。一群黑不溜秋的野小子，活靈活現如一窩熊瞎子，在森林中戲耍也不過如此。淘氣見小狗子把衣服弄臟了，黑一塊紫一塊的，趕忙過來擦，結果越擦越臟。華子吐出滿嘴的稠李子核，大豆粒般的果核或淡黃色或淺肉色，伸著大舌頭感到澀澀的，他對大伙說：“聽說這玩意吃多了拔干，拉不下粑粑來。”淘氣接上他的話茬說：“俺娘說這東西治拉肚子，采回去泡在罐頭瓶子里，鬧肚子時比吃藥好使。”大伙兒享受夠了，鉆出稠李子樹叢，挑揀熟透的果實，一個個手掌被染成紫黑的老鴰爪子。山丁子成熟較晚，朝陽面曬紅了半邊臉，半生不熟的卻澀澀有點酸。脫下背心做口袋，等不到山丁子熟透，就被野小子們采摘下來，回家用大鐵鍋煮熟了，放上幾粒糖精，酸甜可口，可以吃好久好久。 黃昏時分，夕陽西垂，羞答答地欲落未落，屯子里升起裊裊炊煙，晚風吹動河套柳枝，冷颼颼的風吹散了野小子們的狂野興致，該回家了。 故鄉的原野上有一條小河： “沒有大海的波瀾壯闊， 沒有大江的氣勢磅礴， 只有歲月激起的浪花朵朵。 我是草原上的一條小河， 繞過高山穿越大漠， 征途上還有無盡的跋涉。 不要說道路坎坎坷坷， 酸甜苦辣都是歌。 沒有湖泊的平靜清澈， 沒有山泉的亮麗景色， 只有春風蕩起的浪花朵朵。 我是草原上的一條小河……” 海拉爾河畔，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然而，改革開放后，海拉爾市迎來了一位好大喜功的領導，他“招商引資”時大肆吹噓呼倫貝爾草原上的蘆葦資源，招進了一家山東的小造紙廠。貪婪的造紙工業化污染了北河套那片濕地，舊河道變成了工業排污的渠道，河道中一尺多高的塔頭墩子和這片灘涂上的蜻蜓、淡水蝦、河蚌等生物都消失殆盡。 一條紫黑色污水排入清澈見底的海拉爾河，沿河柳根上掛滿白花花的紙漿，下游人畜用水苦不堪言，牧民們的告狀信飛進京城，甚至引起了某個鄰國的憂慮…… 每臨春秋季節，鴻雁北歸南渡饑腸轆轆，鳥群盤旋于敖包山下海拉爾河畔那片被污染濕地上空，發出一陣陣哀鳴之聲…… （圖片選自網絡，作者在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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