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天心系巷口曠野大株小樹，每刻狂想在最美的秋日時光去偶遇邂逅一棵有名無名的樹或樹林子，便是深愛著北國之秋的美麗了。</p><p class="ql-block">傍晚歸來，第一波北風揚起路旁高大梧桐樹葉，如集體奔赴似的旋轉飄搖，規則或隨意的在腳步前等待。</p><p class="ql-block">孩子脫口問道：為什么是“無邊落木蕭蕭下”而不是“無邊落葉蕭蕭下”？</p><p class="ql-block">稍作思考，我說“是習慣吧”，后來再想想，還是不妥。</p><p class="ql-block">“樹”的本字為“木”，“木”下一點為“本”，“木”上一點為“末”。所以最早的“樹葉”古代寫作“木葉”。</p><p class="ql-block">《楚辭·九歌·湘夫人》：“嫋嫋兮秋風， 洞庭波兮木葉下。”</p><p class="ql-block">《晉書·儒林傳·董景道》：“ 永平中，知天下將亂，隱于商洛山 ，衣木葉，食樹果。” </p><p class="ql-block">唐駱賓王 《冒雨尋菊序》：“泛蘭英於戶牖，座接雞談；下木葉於中池，廚烹野雁。” </p><p class="ql-block">唐劉言史《立秋》“茲晨戒流火，商飆早已驚。云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p><p class="ql-block">元薩都剌 《芙蓉曲》：“鯉魚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飛木葉。” 清王士禛 《池北偶談·談異五·水蠶》：“吾鄉山蠶食椒、椿、檞、柘諸木葉而成繭。”</p><p class="ql-block">“木葉”二字，一片書卷之氣。當代報告文學大家徐遲 《“不過，好日子哪天有？”》一：“這自己的房子，處在一個山坡上，入夜以后，淹沒在墨綠的木葉中。”好不雅致。</p><p class="ql-block">那為什么不是“無邊木葉蕭蕭下”？</p><p class="ql-block">杜甫之前，庾信在《哀江南賦》里已經寫過：“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這里我們就可以看到“落木”，雖然整個句子還是沿用了屈原的意象。</p><p class="ql-block">古代文人雅士多悲秋，唐宋尤甚。面對秋天，大多是擔憂將至的寒冬。人生流離顛沛多畏冬，冬之寒冷，冬之食少衾薄，冬之心無所定，冬之羈旅難歸。</p><p class="ql-block">57歲的杜甫重陽節登高，寧愿省掉“木葉”之“葉”而不肯放棄“木葉”之“木”，源于“木”的蕭疏意象，緣于“木”的沉郁發音。“落木”比“木葉”進一層，不僅觸覺上有干燥之感，而且連“葉”字所保留的清秋氣息和一點綿密之意都被蕩滌全無。</p><p class="ql-block">詩貴錘煉。杜甫自己亦云，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詩歌語言的精妙不同于一般，差一點就會差之甚遠。至此，“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一出，《登高》全詩“古今七律第一”，自古“木葉”皆失了顏色。</p><p class="ql-block">至此，詩人言“樹葉”“木葉”多言“落木”，逐漸自成風尚和習慣。</p><p class="ql-block">例如，唐賈島《夕思》“洞庭風落木，天姥月離云”，唐白居易《歲晚》“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宋蘇軾《滕達道挽詞二首》“云夢連江雨，樊山落木秋。”</p><p class="ql-block">今人喜秋如我，則是對純凈天空及繽紛絢爛色彩的喜爰，不思過往及未來。不及想，不敢想，還是不足想？</p><p class="ql-block">古人悲秋自多情，企知明年秋復至？驀地發覺，春之萌發，夏的茂郁，秋之絢爛，冬之蕭肅，花草木葉就是四季輪回的外在表情。春去春又來，秋盡秋還在。以四季取譬聯想人生，然人生而于世，人人只此一遭，和萬萬年輪回的秋相比，還真是比不上哩。</p><p class="ql-block">“萬事銷身外，生涯在鏡中。唯將滿鬢雪，明日對秋風”（唐·李益《立秋前一日覽鏡》）。</p><p class="ql-block">靜對木葉秋風，我們還是可以的。</p><p class="ql-block">實際上，絢爛于樹冠上的葉黃，立于山前坡后的秋紅，有一個更熟悉的名字，叫自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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