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暖和

蔣和平

今年這個冬天不是不冷，而是很暖和。小雪節(jié)氣已過好幾天，第一次，今天早上氣溫才接近零度，初見霜凍。教室里開著空調(diào)，暖烘烘的，看著學(xué)生們認真地早讀，回想自己上學(xué)的時候如何挨過寒冷的冬天，一個塵封了幾十年，已經(jīng)很陌生的詞忽然在腦海中閃現(xiàn)------擠暖和。 印象中，小時候的冬天特別冷，尤其我們大山里，陰冷潮濕，不像北干冷，體感稍好些。那時候，沒有暖冬一說。電都沒通的小山村，空調(diào)、加溫器等取暖設(shè)備更是聽都沒聽說過，穿的棉襖、棉褲都是手工做的，腳上的棉鞋也是母親一針一線納的“千層底”。耳朵、小手因血液循環(huán)不暢而凍傷是常事，傷口結(jié)痂脫皮的時候又疼又癢，記憶猶新。 我上小學(xué)時的學(xué)校是我蔣家祖上蓋的祠堂稍做改建而成。到了冬天，天寒地凍，教室外，凜冽的寒風(fēng)呼呼地吹著，兩百余年磚瓦結(jié)構(gòu)的老祠堂，已是千瘡百孔，即使關(guān)閉門窗，寒風(fēng)還是能肆意鉆進來，室外冷得要命，室內(nèi)還是冷得要命。坐個一節(jié)課，那一雙腳啊，更像是插在了冰窟里似的，先是鉆心疼，慢慢地凍麻木了，腳也失去了知覺。凍得通紅的小手用嘴反復(fù)地哈著，也是冷得不行，尤其是寫作業(yè)，更是遭罪，握筆的手根本就不聽使喚，寫出來的字，自然是歪歪扭扭的，好在老師也理解我們的處境，一般不會為難我們的。 但只要下課鈴聲一響，大家就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不約而同地轟地一下飛奔出教室。有同學(xué)大聲地一喊：“擠暖和去。”話音剛落，同學(xué)們紛紛響應(yīng)。南邊的墻根很適合擠暖和，青磚到頂?shù)母邏ΓY(jié)實牢固，擋住了北風(fēng)，哪怕在這里安靜地曬曬太陽都暖洋洋的。 擠暖和其實是一種游戲，大家靠墻站成一排隊伍，少則四五人，多則一二十人，喊著口號從兩側(cè)的隊伍往中間使勁地擠，兩端的人往中間擠壓，形成兩股力量。與拔河相反，兩股力量不向外用力而是向里使勁。自然了，中間的同學(xué)最先感到溫暖，但中間的人要力氣和身子骨都比較好，不然會被擠出隊伍外。隊伍兩端的如果力氣小，或是用力不夠，也就只能一直待在邊上，感覺不到被擠的溫暖。兩端的同學(xué)同心協(xié)力往中間擠，中間里被擠出來的回到最邊上，再擠中間的同學(xué)，如此不斷循環(huán)。一邊擠一邊齊聲高喊:“擠，擠，擠暖和，擠掉誰，誰尿床，擠掉孩子不要娘！”被擠出中心的同學(xué)，會驟然感到寒冷，于是又哈著寒氣又迅速站到隊伍的一端，繼續(xù)拼命地往回擠，往里擠，設(shè)法擠到溫暖的隊伍里面去。在這種反反復(fù)復(fù)中，會擠得熱火朝天滿頭大汗，用原始而簡單的方法，在寒冷的冬天里，享受自己通過運動擠出來的溫暖。 擠暖和不僅能暖和自己，還能帶來快樂。大家擠得眉開眼笑，擠得塵土飛揚。擠的人高興，被擠的人痛苦；高興的叫，痛苦的也叫；高興的笑，痛苦的也笑。有時齊聲喊著：“嗨呦，嗨呦！”有時褲帶子被擠散了，也顧不了多少，提著褲子繼續(xù)擠；有時棉襖上的扣子不小心掉了一顆，甚至有的還擠丟了鞋子·····此時，天上的太陽灑下一片光芒，曬到人身上更是增添了不少暖和，短短幾分鐘，手腳也不怎么冰涼了，臉也紅潤了，有的同學(xué)的額頭上還涔出細微的汗珠。歡呼嬉笑，寒冷不知不覺消散掉了。 上課鈴聲響起，隊伍一哄而散，瞬間，專注擠暖和的同學(xué)往往因另一方力量突然撤走而撲倒在地，一個壓一個，趕緊慌慌張張爬起來沖進教室。然后大家又相互拍打前胸后背沾滿的泥土，教室里塵土彌漫，好幾分鐘都安靜不下來，老師進來，劈頭蓋臉地一頓訓(xùn)斥。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樂此不疲…… 曾有一次，高年級的學(xué)生提出“以少擠多”向低年級的孩子挑戰(zhàn)，低年級的孩子仗著自己的人多，根本想不到會有啥“陰謀詭計”，欣然接受挑戰(zhàn)。小孩哪有大孩精明？當(dāng)雙方擠到熱火朝天的時候，高年級的學(xué)生們突然合伙閃開，而這邊正在奮力往中間擠的同學(xué)們往往猝不及防，因為沒有了阻力，在慣性的作用下，同學(xué)們就像沒有了剎車的火車，“呼啦啦”摔成一堆，還有人故意往人堆上壓，壓得下面的孩子哇哇叫。等人堆里的小孩子氣咻咻地爬起來，就開始抱怨大孩子要心眼兒使詐，欺負小孩子不算本事。 那時候沒有皮褲帶一說，基本上就用一根布條做褲腰帶。擠暖和的時候，經(jīng)常有人掉褲子。調(diào)皮的同學(xué)會在擠暖和的時候下手扒別人的褲子，動作又準又快，一下子就把毫無防備的同學(xué)的褲子扒到膝蓋上，甚至扒到腳頸。有不少孩子沒褲頭穿，被當(dāng)眾扒掉褲子，瞬間就會露著赤白耀眼的光屁股，那場景可不是一般的尷尬，兩條小腿瑟瑟發(fā)抖，有時候褲襠里竟然還會有熱氣冉冉升起。通常情況下，被扒掉棉褲的男孩子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把褲子提起來穿上，旁邊圍觀的女孩子也會在第一時間驚叫著用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因為大家經(jīng)常在一起開玩笑，所以很少有人為此翻臉。 現(xiàn)在，冬天教室里有空調(diào)，身上穿著暖和的羽絨服，腳上穿著厚厚的保暖鞋，早已不需要擠暖和了，也不知道擠暖和為何物了。擠過暖和的人也應(yīng)該都不再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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