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父親走了,離我們而去,對于他來講,可能已經早有充足的準備了。但是,那一刻無論何時到來,都是我的猝不及防。父子一場,終究要是以生離死別的方式結束至親的陪伴與恩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一個男人,人生最難忘記的應該是兩個時刻,一個是自己成為父親時,一個是失去自己父親時。一喜一悲,生有涯,愿無盡,人間父子情,寫盡人間的悲歡滄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亦愛亦恨莊稼人</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半輩子時間都是過著半耕半讀的生活,自己雖然是一名教師,家里其他人都是農業戶口。生產隊“散社”前后,我七八歲,對于有些事兒還有印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時候,家里沒有一個像樣的勞力,生產隊分東西,總是等人家都分走了,人少了,母親才帶著我去領,這樣還會招惹生產隊長和大隊會計的白眼和風涼話。</p><p class="ql-block"> 按照村里人的說法,父親是吃商品糧的公家人,我經常跟他去糧庫糴米。糧庫里傲慢的掌稱人欺侮父親老實,總是從米堆邊上或庫底鏟幾下,裝了小半口袋,回到家里做飯,那滿是沙子粒的陳年雞米實在是難以下咽。</p><p class="ql-block"> 生產隊散社是中國農村改革的大事,也徹底改變了我們的家庭。父親說,田地分到自己手里,雖然勞力有限,但是自食其力,不用整天看別人臉子過日子了。</p><p class="ql-block"> 我們村守著青甸洼,人均田地比較多,但是很分散。最遠地塊兒在離家十八里外,還有在泃河對岸河北省鏡境內的,以前下地干活兒都是趕大車或坐擺渡,帶著干糧一去就是一天。</p><p class="ql-block"> 散社后,分給我家只有一架獨輪的手推車。家里沒有養牲口的經驗,即使有,也沒有人會趕大車、扶犁拉鏵。父母商量,留下附近的三塊田地自己家里種,把遠一點田地全部交給兩位堂哥,只是在兩季收種糧食時,讓他們哥倆出車拉,出牲口幫著種地。平時一些日常耕種,都是父母帶我們姐弟去地里干活兒,那是一種純粹的原始農耕生活,艱苦卓絕。</p><p class="ql-block"> 自己家里有了土地之后,父親的革新思想便開始行動了。分給我家的叫做“四圈”那塊地中間地段有一個很大的鹽堿包,足有十多米寬。大家看了都無奈地搖頭,說那塊地,一直啥莊稼也長不了。農閑時節,父親總是下班后就到地里干活,一輛手推車發揮了作用。巨大的鹽堿沙包終于在父親愚公移山精神的推動下,恢復了完整平坦的好耕地。村里的老莊稼人看了都贊不絕口,生產隊多年沒有解決的問題,硬是讓一個文弱書生給解決了。</p><p class="ql-block"> 后來,父親買了旱稻種子,開始嘗試種植。他查資料、學管理,很快地里長出綠油油的稻苗兒。苗兒雖然都長出來了,但是草也出奇的瘋長,于是薅草成了那一年主要地里活兒。我和小妹洪培沒事就到地里薅草。蒼天厚土都不虧負勤勞的莊稼人,當年,我家旱稻喜獲豐收。我們一家人吃上了香噴噴的新稻米了,果然和糧庫糴來的米有天壤之別的味道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說,在本地種稻子,古人就有過實踐。《了凡四訓》一書作者袁了凡先生寶坻做官時,就曾經在寶坻農村成功種植過水稻。東漢時期,科學家張衡的祖父張堪做漁陽太守時,就指導當地百姓水稻種植技術,有“漁陽惠政”的美傳。我沒有依據說當代青甸洼種稻,始于我家,不過土地承包戶陸續在青甸洼進行規模化種植水稻,如今,青甸洼大米已經是區內地標性特色農產品之一。</p><p class="ql-block"> 父親還在自家田地里種植過優質高產大豆等,整的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莊稼人都一愣一愣的。盡管父親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里不斷的搞技術創新,但是從他骨子里,是不喜歡種地的。一直到母親帶著我和小妹洪培“農轉非”,父親才如釋重負。</p><p class="ql-block"> 一次麥收時,麥子割完了堆在地里,等著洪俊四哥大車來拉。忽然,東北天空來了“天頭”,我們爺倆趕緊把麥捆子往一塊垛,用事先準備的大塑料布苫好,還沒鼓搗完,大雨傾盆而下,父親趕緊把我拉進塑料布里來,在麥垛旁邊,搭了一個臨時帳篷。我們爺倆擠在一起,衣服已經濕透了,外面雨點聲如鼓噪。</p><p class="ql-block"> 父親喘著氣,大聲對我說:“快長出息吧,離開這累死人的莊稼地!”那聲吶喊壓過雨點打在塑料布上的聲音,一直響在我耳畔,許多年過去了,依然清晰振耳。</p><p class="ql-block"> 父親一輩子最犯怵的事就是求人,而且脾氣急,說話又不會講方式。一次也是麥收,我們爺倆在麥地等四哥大車來拉麥子,從上午一直等到傍晚。四哥終于來了,父親明顯著急了,四哥卻說,一整天人沒休息,馬沒離車,并說今天肯定拉不完,剩下一車得明天再拉。</p><p class="ql-block"> 父親更加急了,用命令的口吻說:“你今天不拉回,我還看一宿嗎?今天你必須給我拉走”。</p><p class="ql-block"> “六叔啊,您就是我爸也不行,干了一天活兒,人受的了,牲口也受不了”,老實厚道的四哥也急了。</p><p class="ql-block"> 說著,就卸車不干了,猛地抽了老馬一鞭子。老馬奮然躍起,突然把四哥拽倒,四哥反應迅速,倒地后就勢一滾,身子離開車轍的一瞬,大車轱轆碾過。驚魂未定的四哥趕著馬車,揚長而去,留下同樣驚魂未定與無可奈何的父親。</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父親向鄰居借來一輛雙輪馬車,帶著我們姐弟,去麥地拉麥子。裝滿一車,一家人拉的拉、推的推,好不容易把一車麥子拉回家。等到再拉第二車時,大家都已經累的筋疲力盡。這時四哥趕著馬車來了,大家都為之振奮,來了救星。父親和四哥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裝車,把麥子都拉回家時,已經星斗滿天了。</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過去了,父親和洪俊四哥關系格外親近。父親去世后,在老家停靈一晚,半夜要燒經明紙,晚上十點多,已經七十多歲、腿腳都不太好的四哥四嫂騎著電動三輪車,穿過一條街,早早的過來等候。</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父親下葬,洪俊四哥一直跟到墓地,不時地撿拾新土里的樹根和雜物,嘴里不停叨咕:“六叔這樣的人物,說沒也就沒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太爺</span></p> <p class="ql-block"> 我們老家管曾祖父叫老太爺,父親說,他的人生第一個恩人就是老太爺。</p><p class="ql-block"> 老太爺是我們老家遠近聞名的木匠,一輩子忠厚傳家,靠一手精湛的手藝活兒吃飯,創下了家業。</p><p class="ql-block"> 以前的農村生活,幾乎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木匠的巧手。有一句叫“天旱三年,餓不死手藝人”,因此,木匠這一行業也相應地得到了極高的尊重和認可。老太爺為人豁達,經多見廣,與人為善。到老年封箱不干木匠活兒了,我小的時候,家里還有老太爺留下來的傳統木匠活全套工具。</p><p class="ql-block"> 我家祖宅是我曾祖父置辦的,父親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過。在村里中心位置,對著以前的大隊部是一條南北大過道,據說這條過道就是我家一部分,東西兩側都是三進的院子。按照長幼有序住著幾十口人。我爺爺這門住在西面的院子,整個院子門樓、影壁、正房、廂房、磨坊一應俱全。</p><p class="ql-block"> 母親經常跟我們講,那是她聽來的故事。老太爺那輩兒老哥仨,他的父親偏心另外哥倆,分家時分糧食多給他們,老太爺這股人多反倒分的少。“好兒不吃分家飯”,老太爺啥話不說,帶著兒孫們辛勤耕種,分到的麥子舍不得吃,一家人節衣縮食,把口糧當做糧種,來年麥秋大豐收,全家人便吃喝不愁了。另外哥倆則因為糧食過多,連種到地里的麥種都發霉了,竟然顆粒無收。</p><p class="ql-block"> 老太爺有三個兒子,其中大爺爺家人口最多,四個兒子,十五個孫子。二爺爺家有五伯父和七叔兩個兒子。我爺爺行三,父親是獨生子,在父輩中,排行老六。</p><p class="ql-block"> 老太爺仁德寬厚,看到底下兒孫滿堂,樂的每天合不攏嘴:“我這幫人啊,沒有一個缺胳膊少腿,沒有一個癱子傻子,知足啊”。</p><p class="ql-block"> 大爺爺的意外去世,是老太爺的最大遺憾。那是兵荒馬亂的年月,一會兒鬧皖軍,一會兒鬧土匪老紳。有一個遠房姑爺爺名叫劉邦彥,是八路軍,就藏在大爺爺家里。一天,幾個老紳突然闖進院子,看見正在喂豬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爺爺</span>。</p><p class="ql-block"> 老紳大喊:“你把劉邦彥藏到哪了,馬上給老子交出來?”</p><p class="ql-block"> “劉邦彥?他根本沒上我家來——”大爺爺也故意高聲回答,讓里面藏著的劉邦彥有準備。</p><p class="ql-block"> 老紳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惱羞成怒,抬手就是一槍,大爺爺應聲倒下。</p><p class="ql-block"> 老太爺老年喪子,從此善良的老人更加珍愛呵護每一個晚輩兒孫。孫輩當中,他最喜歡我的父親。父親從縣城回家,老太爺都要從頭摸到腳,喜歡的要命。老太爺老兩口都活到八十多歲,都是母親親自伺候送終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老宅子驚夢</b></p> <p class="ql-block"> 土改以后,祖宅的人都散了。爺爺這門就父親獨子,分到了村西一個富農的院子,正房里爺爺奶奶和一個老太太住對屋,我們叫她郭大奶奶。父母帶著我們幾個孩子擠在西廂房。</p><p class="ql-block"> 爺爺奶奶疏于理家,不擅經營,又不會心疼孩子。父親雖然是獨子,沒有得到應有的疼愛,以致母親也受了不少委屈。</p><p class="ql-block"> 大哥曾經勸過父親寫家史,父親卻搖搖頭,說:“沒法子寫,子不言父過啊”。</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父母的身體都不好,經常鬧病。父親認為,一家人不發旺,除了人健康和時運,還與房子有重要關系的。</p><p class="ql-block"> 1976年7月28日,前一天農歷七月初一,恰逢我五周歲生日。但是,一個更大的事件讓世界記住了那一天。凌晨三點四十二分,發生了舉世震驚的唐山大地震。</p><p class="ql-block"> 父親常說,大地震是一場大災難,對于世界上很多人、很多家庭都是悲劇,但是對于我們家,卻意味著另一種改變。</p><p class="ql-block"> 我們的老宅子以前是村里地主家的院子。在那間西廂房,對于我們全家卻有著特殊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父母結婚就在那個房間,以后有了我們姐弟,除了小妹,我們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按照父親的說法,我們每個人,在那間房子里都出過極其危險的事。大姐出生后,本來還有一個哥哥,三歲就夭折了。那些年,父親經常鬧頭疼,母親身體狀況也非常差。</p><p class="ql-block"> 提起那個房間,曾經是父母結婚的“新房”。母親回憶說,他們結婚當晚,聽見外間屋里的碗筷稀里嘩啦,響作一團,情況不明,又不敢出來看,于是大被蒙頭,終于熬到了天亮。出來一看,碗筷都在原位,毫發無損。對于有些事,大姐還記憶猶新,她說經常在晚上似夢似真的看到,一個披頭散發舌頭伸出很長的女人,從墻壁上的燈窯里探出來。</p><p class="ql-block"> 她又急又怕,趕緊喊:“媽,快點燈、快點燈啊”!</p><p class="ql-block"> “又做夢了吧,快睡吧”,母親則不以為然。</p><p class="ql-block"> 說來奇怪,父親也說過,在他頭疼厲害時,也夢到過一樣的場景,和大姐描述的基本相同。</p><p class="ql-block"> 后來,有人說那個房間曾經打死過人的。以前住過的那家地主家里有一個剛成年的大姑娘,因為與人私定終身,身懷有孕,眼看家丑瞞不住。考慮家族顏面,老地主找到一個姓史的要飯的,給了一些錢,就在那個房間,活活地把人打死了。直到父母結婚前,那個房間一直用做堆放雜物。</p><p class="ql-block"> 到目前為止,我基本上是唯物主義者,不太相信民間流傳的那些所謂的神秘文化,但是做為個體,人在萬物變幻中一定會有因果關系,然絕非常人之力所能改變的。</p><p class="ql-block"> 那場地震中,我家除了房倒屋塌,其余毫發未損。天搖地動中,身體衰弱的母親拉著二姐、抱著熟睡的我,肚子里還懷著小妹,從屋里跑了出來。在廂房的房山處,我被放在一張小炕桌上面,繼續睡覺。</p><p class="ql-block"> 在濛濛細雨中,等到天色漸漸放亮,猛地發現我們所處的位置,一面房山早已傾斜,眼看就會倒下來,一家人驚出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 大天亮時,父親從單位回家,看到我們母子平安無事,才放心。看了看,倒塌的房子并沒有給家里造成多大財產損失,一個暖壺蓋被砸了進去,暖瓶竟安然無恙。</p><p class="ql-block"> 后來,住了幾個月防震棚,在村里人的幫助下,又蓋了房子,就是老家前院的那個房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一名人民教師</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從事教育工作,不管在哪個具體崗位,都樂此不疲,無怨無悔。</p><p class="ql-block"> 1956年4月,父親分配到薊縣百貨公司當會計,并于同年6月底轉為正式脫產干部。后來安排到基層做主力會計,他根本不喜歡這份枯燥的數字工作,又加上一些家庭壓力,患了神經衰弱癥,經常頭痛。他索性不顧領導的勸慰,固執己見地向提出退職申請,回鄉參加勞動。</p><p class="ql-block"> 1958年,青甸漁場建立,父親經人介紹到漁場工作。他常回憶,南京出差進魚苗是一次難忘的幸福之旅。漁場派三十多人到南京撈魚苗,父親一個人留在浦口一家旅館,負責保管工具和接場子來的電報,其他人都到蕪湖撈魚苗,準備分幾次運回。這段時間,父親整天無所事事,經常打一張往返船票到長江南岸的南京,逛逛中山明孝陵、繁華的新街口,或者在浦口逛逛公園看看電影,那時候還沒有長江大橋,他常去江邊看火車輪渡。</p><p class="ql-block"> 后來,回場時間不長,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把漁場沖毀,魚苗也白撈了,漁場也就散了,父親又失業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經北京的五伯父王文汗推薦,1959年臘月,父親到北京朝陽區孫河鄉葦溝小學代課,從此,開啟了他教育工作生涯。 回想以來,那段日子正規的教育實踐,對于父親一生的教育工作是受益匪淺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0年3月,那時薊縣與三河并縣,父親又參加了在三河骨干民師培養班學習。培養班共有兩個班,短短三個月,父親優秀成績和表現得到了輔導老師的重視,在同學之間也有了很高的威望。培養班結束,父親回到侯家營小學代課,同年8月轉為一名正式的人民老師。</p> <p class="ql-block"> 那時,侯家營小學在我們鎮上的一座舊廟里,人們都稱它為大寺。大寺<span style="font-size:18px;">始建年代不詳,</span>以前規模不小,據說有一座閻王殿,供奉著十殿閻王。一天,一個走投無路的乞丐想要在臨死前去找閻王爺理論理論,誰料剛一進門,黑暗中碰到了殿腳一個小鬼前面的機關,鐵鏈子當頭落下,可憐的乞丐愣是給嚇死了。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搪啊!</p><p class="ql-block"> 父母都在大寺讀過書,回到當年讀書的地方,父親很有感慨。此后八年的一線教學,父親親自帶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在老家,經常遇到一些人,以父親的學生自居,覺得這是他們一生的驕傲。</p><p class="ql-block"> 從天津教師進修學院學習歸來,公社安排父親去文教室抓小學業務,那時也沒有正式職稱,就叫業務干部,后來叫業務校長。他的工作很忙,全公社29所小學,村村有小學,29所育紅班,外帶著還要抓業教,大中專招生,正趕上推薦上大學。基本每星期都得去七十里外城里開會辦事。那時沒有公交車,就得騎自行車,路途補助兩塊錢。后來通了公交車了,每天只往返城鄉一趟。</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去縣城上報考生報表,由于等報表沒收齊,沒趕上車,想著第二天開會再一起報吧。后來,這趟車到尤古莊起火了,二十二人在大火中遇難,事件震驚全國。老天保佑父親,逃過一劫。</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學英語,教英語</b></p> <p class="ql-block"> 父親曾經送給孫子一件“傳家寶”,那是他當年自制的一臺木匠收音機,青年時代的父親就憑借家里這個奢侈的“家用電器”,跟電臺自學英語。每天清晨,父親總是準時起床,打開收音機,小炕桌上擺放筆和本子,堅持學習不輟。</p><p class="ql-block"> 父親的筆記本上,扉頁位置總是寫了“海綿”兩個大字。他說,魯迅先生曾把時間比做海綿里的水,只要愿擠,總是有的。如果把零散的時間充分利用好,積累起來,并養成習慣,年深日久就會改變我們自身的知識結構和修養學識,會終身受益。</p><p class="ql-block"> 我小的時候,父親沒事也教我一些簡單英語單詞,村里的大一點的孩子都知道我會英語,幾個人便把我圍住,誠心誠意的向我請教怎么樣用英語罵人,弄得人苦笑不得。</p><p class="ql-block"> 1977年,剛開始恢復高考,鼓勵農村基層推薦工農兵讀“社來社去”大學生,父親當時在公社教育輔導站,負責推薦工作。經過他的提名推薦,有一些農村青年被推薦上了大學,從而改變了一生的命運。如西孔莊村的周玉中,之前在村里做赤腳醫生,經推薦上了天津醫科大學。這個人非常好學,他經常來我家里,我跟父親一起學習英語,倆人嘀嘀咕咕,一學就是半天。大學畢業后,他分配到醫院上班,也一直堅持繼續學習。成為國內知名學科專家、教授,研究生導師,曾經是縣醫院治療非典首席專家,學科帶頭人,經常到國外開展學術交流活動。這么多年,他一直沒有忘記當年所謂的“推薦之恩”,每到過年過節,再忙都要來看望我父母。我們兩家都保持著最好的情誼,做為父親一輩子的好兄弟,我們都稱他三叔。后來,三叔的四弟周玉龍再推薦時,村里負責政審時說他家丈人家成分不好,而且他們兄弟已經推薦走了一個,說啥也不給蓋章了,所以四叔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一直在村里做村醫,工作認真,鄰里村對他評價都非常好。前些年,他經常來家里,和父親一起拉二胡、聊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 薊縣教育局在上倉舉辦英語培訓班,準備在全縣初中全面開設英語班,這個培訓班就是培養師資。教育局教研室領導找到我父親,開口就說:“縣局準備開設英語培訓班,準備讓你去。”父親說:“好啊,正好我喜歡英語,學學英語,然后教英語,這是我最希望,也是最喜歡的工作”。然而領導卻說,“把你找來不是讓你學英語的,而是讓你教英語”。父親連忙說:“不行,我有什么資格去教英語,這不是瞎鬧嗎。我自學英語倒是實際,這只是自己的業余愛好,那哪能當英語老師呢?純粹是誤人子弟”。領導堅持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局里也相信你,你必須去。</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薊縣第一個英語培訓班開班了。兩個班,一班50人,一共四位老師,其他三位老師都是大學畢業生,唯獨我父親是初中畢業。教育局還委任父親為兩個班的臨時校長。</p><p class="ql-block"> 四個月轉眼就結束了,結業后師生依依不舍地奔赴全縣各個中學,自此開創了薊縣中學英文教學普及的先河。這期間,學員們和父親結下了很深的情誼。到家后,有的還給他寫信,稱他為“Teacher Wang”。多年以后,父親還保存著當年英語培訓班的照片和學員成績單等資料,甚至還清楚記得他們的班級和座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養豬養雞</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當院,沒有養牛羊這類牲畜的,但是雞和豬卻是我們的朋友,與我們一家人吃喝關系密切,是生活所需。依我看,北方豬圈的最早設計者應該獲得環保獎的。在宅院的西南角,是豬圈和廁所的位置,臭氣避開了主人東南和西北風向。豬圈采用躍層logo公寓理念設計,半屋半露,臺上睡覺,陽光充足,臺下活動,拉屎拉尿,開門就餐,專屬席位。家人的廁所與豬圈是相通的,豬們如果正餐沒有吃好,還可以偶爾改善一下口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喂豬的活兒經常由我來做,一大木桶的豬食主要食材是一家人的洗碗刷鍋水加熱,放進去一些麥皮玉米骨粉麩子、豆餅等,煮熟后加入青草葉或者白菜幫見開,就是豬的美食。一舀子一舀子加進豬食槽,豬吃的大快朵頤,發出十分夸張的聲響,這時用大鐵刷子給它刷刷后脊背,豬就吃的更香了。盡管如此,有時因為食物太稀,豬吃的沒有盡興,而且很快就餓了,沒等到下頓開飯,就忍不住了。索性把豬圈門拱到一邊,四處找吃的去了。那時,我們放學經常先放下書包去追豬。</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豬的叛逆行為讓父親很是惱火,干脆一狠心,在豬圈門上向內釘了一排大長鐵釘子。但豬才不管這些呢,即使讓釘子把嘴扎破,也要擋不住它們追求自由和食物的勇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喜歡安靜,不太喜歡動物的吵鬧。養雞算是相對安靜點,還能每天收獲幾枚雞蛋。但是明確限定養雞的范圍就是這一排尼龍線織成的高大網子內,膽敢有雞越界跑出來,就是罪不可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次,有一只膽子大的母雞跑出來,把父親新種的半畦花苗吃的狼藉一片。父親怒不可遏,追上那只雞,一把抓住,竟給摔死在地上。那是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雞,把母親心疼的直掉眼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摔死母雞是無奈之舉,父親是一個心慈面軟的人。有一年正月初幾,家里來客,母親讓父親殺一只公雞做為大菜。父親捉住了公雞,拿起菜刀醞釀半天感情。最后把心一橫,手起刀落,血濺五步。把雞和刀往地上一扔,完事大吉。誰想下手太輕了,公雞脖子沒斷,竟然歪著脖子飛到了西院鄰居家,弄的滿地雞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花樣老爸</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別看父親討厭在家里養動物,但是對花草樹木卻是情有獨鐘。相比較莊稼地里的活兒,父親也更上心經營他的園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養花的歷史應該有很多年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親喜歡養花,</span>在我小時候,房前屋后,窗前籬畔,總是父親精心栽植了各種各樣的花,妝點著我們五彩斑斕的童年生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上中學時,學校離集市不遠,每逢大集,母親總是早早起來,把開得最好的花,滿滿裝上一車,我和父親幫母親把花送到集上,然后再去上班上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獨輪手推車是生產隊“散社兒”分給我家的。車兩邊各綁一個柳條大筐,放一些重一點的盆花。上面再平放一個大方盤,是父親用木板拼釘的。農村街道泥濘不堪,推這樣的車,無論是重量還是平衡,都是技術活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我待業在家,幾乎每天都要騎自行車帶著母親去追集。騎自行車只能綁一個柳條框,因為還要坐上不會騎車的母親。東西南北,方圓十里二十里,大小集鎮都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晨把母親送到集上,我就找一個偏僻的地方看書,樹林里、小河邊、麥田里,或坐或躺,真是天然的大書房,好不愜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開四季皆應景,俱是人間冷暖情。在那些年月,家里窮,人口多,養花賣花可以說是我們全家經濟生活的重要來源,對于父親微薄的工資收入,無疑是一筆剛性的補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是一個創新家,我家的院子無處不在都有他的別出心裁。前院門口處有一架自制的古法太陽能,水泥做的一個大圓盤,外形就像一個大鍋型雷電天線,表面用瀝青貼著許多水銀玻璃片,圓盤可以隨意轉動,外部立一個架子上,掛上一壺水,調整好聚光點,頃刻,壺水便燒了滾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后園子里,雖沒有奇珍異草,但是處處充滿生機與活力。父親是本地草莓的最早引進者,我們小時候,采摘現熟的草莓、洋姑娘是童年難忘的樂趣,那種美味感覺是以后多少年都沒有的。一棵紅果樹,從青果子開始漸紅,到霜降,總能在樹下撿到幾粒,酸酸的。大柿子在樹上高高的掛到冬天,舍不得摘了吃。家里還種植過桃樹、杏樹、核桃、李子、葡萄等,父親種的蛇豆角有一米多長,一家人一頓吃不了一根,這都是大家看著稀奇的東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姐弟先后離開老家,母親不再賣花了,父親院子里的花便沒有那么多種類了,因為芍藥不用太多管理,所以院子里大部分空間都栽了芍藥,每年五月,滿院的芍藥便會競相綻放。幾樹白丁香<span style="font-size:18px;">恰是滿天繁星,不懼孤獨寂寞,</span>在初夏的晚風中搖曳花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落知多少?這些花兒啊,不知是否記得當年主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安眠的地方,在我們村子北面,早年這里是一片肥沃的良田,水渠圍繞,盛產花生、棉花、玉米、紅薯等各種農作物,那是父親曾經揮灑汗水的土地。如今這里已經是一片安靜的樹林,一排排白楊肅然挺立,陣陣鳥鳴與不遠處雞鳴犬吠此起披落,構成一幅和諧祥和的田園畫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七”祭日,兄弟姐妹在秋雨濛濛中齊聚父親墓前。我們驚奇地發現,花籃中幾束菊花竟然在幾塊簡陋的花泥中扎下了根,長出新葉,在秋風中,頑強地綻放一朵朵金黃色的小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父親和我</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屬虎,平時文靜儒雅,待人謙卑和善。但也嫉惡如仇,眼里不進沙子,他不認可的事,老天爺也不行,那脾氣上了,誰也攔不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幾個孩子小時候,大概都挨過父親的責打。尤其是我,更是經常化、重點化。后來,可能考慮一些外在形式和莊重效果,父親找了一個一尺半長的竹板,修理的光滑順手,平時放在廂房的放梁上,只要看到父親瞪眼睛,機靈的小妹便飛奔到廂房,蹬著板凳,去幫父親請出“家法”,這個“小叛徒”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初二那年,縣里的師范學校舉辦美術培訓班,通知發到學校,我和一起玩畫畫的同學王澤海商量要報名,父母卻不同意,一來是會影響學習,二來學費需要四十五元錢,家里花這錢沒多大意義。家里不支持,我自己想辦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時候,我正住在一個同學家和他做伴兒,他說,我們村誰誰晚上“照青蛙”,一天能掙十多塊錢呢。我一聽來了興趣,便跟他借了五塊錢,置辦了一個強光手電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說干就干,當天晚上,我們倆去了村子南面的一片蛙聲此起彼伏的水溏。好在水并不深,等多齊腰而已,看到青蛙伏在一堆水草旁,手電光射過去,青蛙就不動了,上去一把抓住,放進帶來的蛇皮袋子里。青蛙在里面撞來撞去,我的心也隨著上下翻騰不舒服。費了半宿功夫,我倆只抓的十幾個青蛙。晚上睡覺,把袋子放在外間屋的灶臺口。誰料,第二天早上起來,青蛙先生們全部不辭而別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知道這件事,讓我不要再去了。收繳了我的手電筒,拿并幫我還了五元錢債務。經協商,最終達成意見,批準經費讓我參加師范學校的暑期美術培訓班學習。理由一,即使不讓我去也不會對學習有什么好的影響,理由二,是,指望孩子照青蛙不會賺到學費,都不是干這事兒的材料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實事求是地講,那次培訓對于我人生的藝術方面的追求,還是有一定的影響作用的,父親對于我畫畫這件事兒的觀點也有了轉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父親經常帶我去縣城。四層的縣圖書館座落在鼓樓東文昌街上,是當時縣城的最高建筑,也是我心中的藝術殿堂。圖書館四樓有一個不小的展廳,館長谷少之先生的房間就在旁邊。這里經常舉辦一些藝術展覽,除了本縣業余愛好者參加的以外,也展出過一些名家的作品。孫其峰、溥佐、王學仲、馮驥才等曾到場參加一些藝術交流活動。還有一些層次較高的展覽,比如幽燕十一縣聯展,薈聚了京津冀三地名家作品,極大的開拓了我的藝術視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還把他的借閱證借給我用,我便借來自己喜歡的一些書籍。主要是《芥子園花譜》《馬岱畫寶》《中國畫技法》《榮寶齋畫譜》等書籍,當時沒有手機拍照,我就使用抄書筆記的笨方法,邊抄邊畫。很多的書,都是借回來我和父親一起看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時候,父親就鼓勵我學習書法,他寫完后,舍不得涮毛筆,就續上一點水,讓我再寫一陣。家里有兩本老字帖,一本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一本是柳公權的《玄秘塔碑》,我也不太注重系統性學習,有時《多寶塔》,有時《玄秘塔》,拿過來就練,時顏時柳,顏不顏,柳不柳,完全亂了章法,以致我楷書基本功不夠扎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時候,由于喜歡書畫的都是一些老年人,縣里成立一個老年書畫協會,谷伯父是父親的好朋友,我就被榮幸地吸收這個組織里,做一名最年輕的會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3年,經鄉鎮政府推薦,父親當選縣第八屆政協委員。為做好提案,他積極開展調研工作,走村串戶,查閱大量報刊資料。還把提案內容念給母親聽,征求意見。母親說他是管閑事、淡操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1年11月,那時我正在鄉政府做打字員的臨時工作。一次由于感冒用藥有誤,致使我患上過敏性紫癜,渾身上下,五臟六腑,都有出血,開始一個紅色小點點,后來連成片,等到我從城里醫院檢查回家,腳已經不能觸地,站里不住。瘦瘦的父親把我從車上背進屋,棉褲都粘在腿上,脫不下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悄悄地給北京的大哥發去電報:“洪學病重,速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鎮里的衛生院,我躺著冰冷的病床上,疼痛另我不停的左右翻滾。我絕望地想:難倒哥們兒就這樣交代了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叔卻心里有數,一面勸導父親,一面大膽用藥。在縣里醫院遙控指揮,展開治療方案,我的病勢一天天好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難不死,轉過年,我迎來了人生的轉機。縣里勞動局最后一批面向非農業待業青年招工,我以掛名榜尾的成績考上了農村信用社,父母都為我的僥幸感到非常高興。雖然同樣不喜歡枯燥數字,無論喜歡與否那一堆一堆的鈔票都與我毫無關系,但是我卻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提出我的任何想法,更別說效仿父親當年毅然辭職的做法了,我只有默默地接受與感恩父親的賜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的書齋自題為虎圖齋,一為自己生肖屬相,另“虎圖”取自“虎圖”之諧音。清人鄭板橋說糊涂難得,是一種人生態度和價值取向:“聰明難,糊涂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涂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后來福報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的風景,最是內心的淡定和從容,由此想到鄭板橋的有一句名句——“吃虧是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八十八歲的老母親,總能睿智豁達地看待人生,她說我:“和你爸一樣,吃虧的事沒過脖梗子,都不會喊一聲屈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一生淡泊名利,他經常寫的書法作品是林則徐的一幅對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還告訴我,人真正做到這點,便是大境界。我經常想,吃虧是福不是消極與懦弱,而是一種人生大格局,我從父親的身上,找到了最好的詮釋。“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如此堅持,便是銘心刻骨,終生無法改變的了,感謝父親給予我人格上的塑造與恩賞。</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賣春聯</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年寫春聯、賣春聯是我家的又一項“副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剛入冬閑,父母就開始買大紅紙,買墨汁、金粉。一有時間,父親就自己裁紙,寫春聯。春聯有五言、七言還有九言,滿足不同門口張貼,還有大、中、小不同的福字和門方。此外,還有貼在室外墻壁、器物上貼各種福條、春條,如貼在室內帽鏡邊上有“抬頭見喜”,貼在室外的牛欄豬圈貼“六畜興旺”,在井臺上貼“青龍大吉”,在大車上貼“車行千里路,人馬保平安”。以前農村很多人不識字,有個笑話說,大家去一家拜年,見牲口槽上貼著春條“抬頭見喜”,覺得好笑,待一進屋,迎面貼的卻是“六畜興旺”,一下惹的眾人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把平時寫好的春聯分類整理,放進紙箱。寒假時間不到一個月,是我們一家人最忙碌的日子。全家總動員,老少齊上陣,兵分幾路賣春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我們老家侯家營為中心,周邊四十里地以內的鄉鎮大集,我們都是騎自行車前往的。母親是主力,也是大家的主心骨,同時負責行動指揮,老太君親自掛帥。各隊之間也搞勞動競賽,比業績。一般母親在哪隊,哪隊的業績總是最好,雖然母親不會騎車,需要有專車護駕,但是大家都愿意跟她一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天的早晨天亮的比較晚,路面經常帶著冰雪。我們在寒風刺骨中,整理好東西,在此起彼伏的節日鞭炮聲中,騎上車悄悄地出發。天剛蒙蒙亮,就到達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的任務不光是賣春聯,還和姥姥負責后勤事務,安排好大家吃飯。晚上回到家,還要根據銷量及時補充書寫各種春聯和福字。主要大福字,需求量大,墨跡干得慢,在生著爐子的屋子里,有時候一夜都干不了。寫完不能疊起來,必須一張一張的平鋪了。所以屋里能放東西的地方,全放滿了福字。經常睡了一覺,準備翻身,發現被子上都蓋滿了大紅福字。父親還在燈下,不知疲倦的忙碌著。他的瘦長的背影里,是一家人幸福安寧的夢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姐姐、姐夫的加入,是我們賣春聯隊伍的重要“外援”力量。感覺那時候的冬天格外冷,我們的手都凍裂的一道道口子。要是光干冷還算好,賣春聯就怕有風的天氣,那樣展示的春聯就會被風刮破了。大家過年都圖吉利,破了一點小口的春聯就沒人愿意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寫一手漂亮書法,不光用行書和隸書寫春聯,還用小篆寫,很吃功夫,優雅雋永的春聯在農村大集上鶴立雞群。農村婦女很多不認識字,但是能看出字好。每次只要剛一擺攤,便圍上一幫人,大家都爭著搶著買。連寶坻縣城里,都有這樣的老顧客,年年貼父親寫的春聯和大福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賣春聯雖然辛苦,還是弄了個“年過兒”,那時候供大哥上大學,有了這些額外收入,家里生活也顯得不那么拮據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聽歌唱戲一樂叟</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多才多藝,喜歡擺弄樂器,口琴、電子琴、二胡、葫蘆絲等,他都能熟練演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小時候,家里墻上掛著一把秦琴。父親怕我們小孩子玩壞他的琴,一次恰巧捉到一只大耗子,便把耗子塞到琴里,當著我們的面把耗子拎出來,說:“你看,耗子就住在這里面吧”。我們就都管那把秦琴叫“大耗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退休之后,父親一直保持樂觀的心態,尋求開心、尋求快樂,<span style="font-size:18px;">他自稱為樂叟</span>。他善交朋友,喜歡和朋友一起聊天。住在老家時,每天來我家串門的人不斷,有本村的、有外村的,老朋友在一起聊天、喝茶、唱歌,其樂無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村里,父親組織了一撥文娛隊。晚上,大家活動跳秧歌,父親用口琴伴奏。文娛隊最多時三十多人,跳一會,唱一會,唱歌唱評戲選段。后來,鄰村的孔莊子、鋪莊子也來參加跳秧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到冬天,父母就搬進城。在小區,父親又組織一撥秧歌隊,最多也達到三十多人,每天下午活動,地點就在小區大門口對過小廣場,一進天一綠海大門第一眼就看到,也給小區增加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都對唱歌唱評戲很感興趣,無論歌曲還是評戲,只要愛聽,就非把它排會不可,后經過錄音矯正,隨著伴奏一點沒問題。鬧疫情期間,不能出去活動,早上,在被窩里的隨著伴奏,也唱上十來段評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把那些熟悉能唱的歌曲、評戲、京東大鼓用大點的字抄下來,和母親一起唱。母親識字不多,但是只要看到“歌片子”,就能記住唱段歌詞的內容,一字不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認為,中國嗩吶的曲調是最貼近生活、直指人心的音樂,亦俗亦雅,能悲能喜。父親出殯那天,嗩吶聲低沉時哀聲綿綿、悲思糾纏,如嗚似咽、如泣似訴,高昂時嚎天哭地、撕心裂肺,刀絞肝腸、催人淚下。</p> <p class="ql-block">一路送別,父親入土為安,無限悲愴的嗩吶聲是否是聯系著兩個世界的唯一聲音。聽歌唱戲一樂叟,走向他的天國世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書香溫暖家庭</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小時候起,感覺與別人家不同的就是家里有非常多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喜歡看書,也喜歡買書。盡管我們家庭條件艱苦,生活很拮據,但父親買書這件事兒,母親還是不太干預的。由于家里沒有像樣的書架,大多數書籍都是分門別類整整齊齊放在紙箱子里,充梁盈棟,占據了家里的大量空間。有時候,趕上風和日麗的好天氣,父親就讓我們和他一起曬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曬書”是我小時候非常愿意干的事。一冊一冊的書,搬出來,找個地方晾曬一下,散散潮氣。藏書怕范潮,更怕老鼠嗑了,有時候發現紙箱的出現碎紙屑,拿開幾本書,竟然在一團碎紙中發現老鼠做的窩。幾只還沒長毛的粉嫩嫩的鼠崽滾了出來,瑟瑟發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箱子里的書就像萬花筒,另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對我也充滿無限誘惑。有時候經常趁著父親不注意,悄悄藏了兩本。或者記了箱子的編號位置,等父親上班了,自己翻。經常正看著入神著迷時,被下班回家的父親發現,像捉小耗子給拎出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除了大量藏書,父親還喜歡剪報收集。把報紙上喜歡的文章剪下來,粘貼在沒用的舊雜志上,封面和書脊上標明分類和編號。這樣的剪報,我家就有好多箱子。后來,我也效仿做了一批剪報,只是后來很少學習翻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沒有受過多少正統教育,因為學習的事讓父母傷透了腦筋。我上學時,父親回到我們鄉里當業務校長。所以教我的老師都是本鄉的硬手名師,對我更是格外關照。都是怨我不成才,讓老師們無能為力,也讓父親在名師們面前抬不起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無奈之下,我就勸父親,“咱家是書香文化之家,我雖然上學不行,就是做一只小老鼠,有這么多書做吃的,自然也不會餓死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對我來說,讀書跟上學完全是兩碼事兒,我極其排斥當時我所處的教育環境,難以接受這樣的教育方式,所幸讀書救贖了我。記得三毛有篇文章《逃學為了讀書》,我略有同感。經常被老師上課時抓了現行,老師拿著抓獲的“戰利品”,滿臉狐疑:“這書,你看得懂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大哥從新疆回來,寄回幾大箱書籍,還貼了封條,寫著“勿動”,我發現箱子只封了上口,紙箱上下口是一樣打開的,只是換個方向而已嘛。我便從箱子底下一本一本抽著看的,封條紋絲不動,書卻被我看了個遍。后來,事情敗露了,大哥笑著批評我:“你呀,屬耗子就對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輟學待業的時間,我如饑似渴地偷讀了這幾百本書,這是大哥的藏書精華,涉及文學、歷史、哲學、宗教、個人修養等多個方面。后來,我跟父母說,我用待業時間,自修了一個免費的大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相信一句話:《圍爐夜話》中說:“何謂享福之人,能讀書者便是;何謂創家之人,能教子者便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9年,我的家獲得天津市“書香之家”榮譽,我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他感到十分欣慰,說:“這是對咱家最好的獎賞和評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讀書,是一個家庭良好的習慣,也是父母能給孩子的一種良好的教育。我生在這樣的家庭,一切都是我的父親給我的最優厚的恩賞。</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伉儷情深七十年</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是父母結婚七十年,父親去世后,我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和照顧好母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屬牛,民國二十六年出生。據母親回憶,父母剛結婚時,母親剛十九歲,父親小一歲,而且小生日。都沒有到法定婚齡,父親的一個姓白的同學被稱為“白官兒”的,正在公社負責民政工作,最終他違反原則幫了忙。結婚后,母親勤儉持家,孝敬公婆,還做了一手好活計。起初,爺爺奶奶非常滿意,逢人就夸,一家人幸福和諧。可是好景不長,父親很快找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份“鐵飯碗”工作,到供銷社上班。而且剛參加培訓后就被留在縣里的百貨公司。</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的地位發生變化,爺爺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求兒子離婚,另找一個“鐵飯碗”媳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堅決不聽話,說“結婚時找人走后面給辦的,離婚的事兒,白官兒不管了。再者說,媳婦沒啥過錯,咱們沒理由給休了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這樣,父親每次回家,爺爺奶奶都是輪番上陣,勸說離婚。平時對母親也不像從前,橫挑鼻子豎挑臉,還惡語相加,讓母親受盡委屈。以至于后來父親毅然辭職,扔掉的當時人人羨慕的“公糧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娘家沈府,祖上來自關外沈陽。母親的曾祖父之常公是當時頗有名氣的京東沈老先生,曾負責監修過京城白廟大橋。母親十二歲那年,姥爺被人迫害致死。據母親講,姥爺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從小聰明好學,雖讀書不多,特別有悟性。早年和他父親一起經營菜園子,早春時,從西大河里挖孜泥,做成一個一個泥窩窩,白天曬足太陽,晚上一畦一畦地扣在早生的菜苗上。于是,各種蔬菜便比別人家的都提前上市,長的又好,便好賣上價,沈家菜園子一時名聲遠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姥爺四處奔波闖蕩天下,并在侯家營街面開了一家名叫廣興成的字號,人們都稱呼他為沈大先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爺是被人以成分之名活活打死的,遇難不久,竟有幾個人來家里,說要任命姥爺去武清縣當縣長。后來,有人猜想,姥爺其實是地下黨的干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爺去世,童年的母親心里蒙上了陰影,生活也發生根本改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禍不單行,四十天后,母親的同胞姐姐,已經出嫁了的大姨病逝,姥姥一家人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更加致命的打擊是,兩個壯年舅舅的先后去世,讓姥姥和母親徹底失去了支撐。舅舅有病期間,父親跑前跑后,一趟一趟去北京、去縣城給他們治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舅去世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記事了。他留給我的禮物是一架手工打造的小馬車,車輪都是木頭的,非常精致,我整天拉著它,玩拉土,裝車卸車,一堆土從院子東面拉到西面,再從西面拉到東面,樂此不疲的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經常念叨,具有和姥爺一樣智慧和精神的老舅,如果活著,是可以改變家族的人,就連咱們家都會不一樣的。老舅去世那天,村里人說在村口看到過五匹高頭大馬拉的馬車,趕車的人誰也不認識,后來都說那架馬車是來接老舅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剩下了孤零零的姥姥,父母商量,把無依無靠的姥姥接來家里,一住就是十五年。這樣,家里九口人,只有父親掙微薄的工資。我出生那年,父親工資從二十九塊五漲到三十八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2年5月16日,和我一樣有著文學夢的二姐洪偉突然去世,留下四歲的外甥宋歌和僅四個月的小外甥女,向一道流星,無疑又是在父母的心里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按照父親的說法,他的人生中有三大恩人:第一個是他的爺爺,我的老太爺,從小最疼他。第二個是五伯父,父親在人生最無助的時候,在北京給安排代課工作,后來父親從事教育工作,改變了他的一生。第三個就是母親,這么多年,理解他、幫助他,同樣身體不好,精心誠意伺候了幾代長輩,粗茶淡飯把我們姐弟幾個拉扯成人,吃了好多苦,受不無數委屈,他說,這輩子最對不住的是母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少年,父母相濡以沫,相互鼓勵,支撐著走過至深至暗的日子。母親早些年身體不好,父親四處找偏方,買藥,給她治病。母親識字不多,但記憶力特別好,喜歡看戲、聽評書,父親就訂閱《中國電視報》,提前找好母親喜歡看的戲曲和電視劇節目。父親經常給母親念書念報,念報刊上發表的我的文章。父母是最善良中國傳統的價值觀,敬重忠誠孝子,安于讀書耕田,無欲無求,只愿一家人平安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命啊,也許無處不是涅槃重生。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父親此時應該走在一個與我平行的世界里。我們看不見他,他卻無時無刻的都能看見我們,聽見我說的每一句話,甚至能夠洞察我們的內心所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是那樣的話,看到母親現在如飽經風霜的不老松,更加健康和堅強的狀態,父親會真的安心,含笑九泉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樂叟的病</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3年5月20日,父親在老家說他肚子脹痛,我把他接來縣醫院檢查。初步懷疑是因腸梗阻,又灌腸又是做食道鏡,怎么折騰也下不來,眼見肚子越來越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次日,醫院又做了一系列檢查后,周玉中三叔神情激動地告訴我:“癌,直腸癌,需要馬上手術”。他是父親最好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個消息太突然了,來不及接受,不容商量。手術進行了四個多小時,21日夜十一點手術完成,父親的直腸被切掉手指長的一節,小肚子上一側留了造口,放了一個透明袋子用來排大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渾身插著各種管子,躺著并床上昏睡不醒,我們姐弟守著病床,商量等他醒了怎么樣跟他解釋病情。最終,還是不能告訴他實情。就是說腸梗阻時間太長,發生壞死,只能切除。至于造口排便,是權宜辦法,以后還能夠接回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為要隨時給他接大小便,還要關注小屏幕上的監護數據,我躺著父親身邊的床上,無法入睡。想到人生無常,一天的時間,父親竟然變成這樣了。天快亮了,恍恍惚惚做了一個夢。父親赤身被高高的綁在十字架上,要行刑處斬。我們姐弟幾個揮舞刀槍拼盡全力,殊死搏斗,——劫法場救出父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醒了過來,平靜的接受了我們編好的理由,住院三十二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經歷一次重大的手術,父親更加熱愛屬于他自己的生活。寫書法、玩樂器,唱歌、唱戲、訪友、聊天后來,父親還學會了手機微信,自名昵稱“樂叟”。偶爾也會因為造口處理不當,弄的被子和衣服上都是糞便,煩惱不已:“這種生活,真沒質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父親剛退休不久,就檢查發現患有心臟房顫,是多年心率不齊引發的。北京阜外醫院的專家告訴他,需要長期口服抗凝藥物預防腦血栓。父親一聽煩了:“生死有命,就不信這套邪”。還經常對人說,“這些年沒吃藥,心臟也沒咋的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去年年底開始,父親幾次在家栽倒,做醫生愛人懷疑是心衰造成的,做了二十四小時心電圖,檢查發現心衰比較嚴重了,最長達到兩秒鐘心臟驟停,問了專家,建議裝一個心臟起搏器。這時候,還有一件事困擾著他。他的肛門出現便血,帶他去檢查,卻報告父親身體發生多處并發癌變和癌伴病變,隱藏十年的病毒卷土重來。后來,肛門分泌物越來越頻繁,不受時間控制,經常拉到褲子里,連濃帶血,每次都弄的他十分惱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5月7日,虛弱的父親再一次栽倒,致使脊椎一段骨裂。手術雖然很成功,但是從此父親再也沒有走出家門,看著父親床前的一盞燈,形容消瘦的父親躺在床上,我想到了“風燭殘年”這四個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病中,他除了偶爾煩躁,很多時間都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情。聽評書、唱戲、唱歌、刷視頻,我經常陪他一起回憶過去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聽我把,從前事,細說端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躺在床上,父親氣息飽滿,字正腔圓,馬派評劇老生味道,帶著無限的滄桑和悲愴,聽得我熱淚盈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是一個十分愛干凈的人,他把夏涼被的一角系了一條紅線,以區別頭尾,囑咐保姆不能給蓋反了。即使行動不便,每天清晨五點左右,他自己清洗好造口和肛門,由于行動困難,換紙尿褲最麻煩了,需要我或母親幫忙來做,盡量不讓保姆參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呀,就是因為太“嘖應”,才得了這整天“打屎仗”的病”,母親經常這樣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是一個非常細致入微的人。除了讀書筆記剪報收集大量資料,生活瑣事都載有日志。去年,還用一個月左右時間,伏案整理了他的自傳文字,主要記錄了他多年教育工作的情況。筆記本上,清清楚楚,時間條理清晰,光光娟秀的字跡就讓孫輩孩子們驚嘆不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的病越來越重,小妹洪培提議,給父親做一本紀念畫冊。她負責排版印刷,大哥負責文字整理,我負責圖片、照片遴選,書名《虎圖齋記事》。編纂小組馬不停蹄,跟生命賽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如愿的看到了畫冊樣本,對此,他非常欣慰。他說:沒想自己活到這個歲數,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這幫親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陽臺上,一個簡單書案上擺放著筆墨。他告訴我:“如果能活到過年,我再給你們寫春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臨終前一周,已經不能進食。8月11日上午,保姆田大姐打來電話,說老爺子要跟我喝點酒。等我下班趕回家,父親說:“等你半天不來,我已經吃了,酒也喝了”。床頭放著一盅酒,碗里有三個餃子,顯然沒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7日,父親在家中安詳辭世。走的當天,父親還能與家人進行簡單清晰的對話。下午四點,姐夫讓外甥女把他接過來,攙扶著和父親見了最后一面。彌留之際,父親目光平靜的看著圍在身邊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愛人問:“爸,您有事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沒,事……”他平靜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傍晚,主動提出喝一小杯酸奶,左手還不在的摸下腹的造口位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夜,父親走了,干干凈凈、了無牽掛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的一生,早年神經衰弱,經常頭疼,伴隨他多年,后來又患心率不齊。在他留下來多年的日志中,經常寫下“某月某日,頭疼,一天都疼”“某月某日,心慌不已”這樣的簡短記載。父親還有嚴重頸椎病,有一段時間,他在老家西屋自制了牽引設施,用繩子高高吊在房梁上,酷似當年日本人對付八路軍的刑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次,父親在城里騎自行車,一輛大貨車行駛到他身邊,發生了爆胎,巨大的聲波沖擊到耳骨,以后好幾年,父親的耳朵總是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是一個堅強而有毅力的人,他從讀書報摘中,自己找了好多養生和消除他病痛的方法,并在長期的實踐中摸索了一些竅門。所以晚年的父親,雖然有疾病纏身,卻是他活的最從容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提前給他理了發,刮了胡子。父親走了,離我們而去,但愿少了兒子的陪伴,天堂里沒有愁苦、沒有病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從星星石胡同到梅花樓</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梅花樓是父親的終老之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梅花樓在薊州古城中心區域,鼓樓商業廣場西側。這片樓是城區比較早的商業住宅樓,設計外形獨特,就像就像星星點點散落,又似幾朵綻放的梅花。紅磚墻體在一片古建筑群里,別有另一種時代痕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薊州古城以鼓樓為中心,東有文昌,西為武定。武定街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恢復修建起來的古建筑群,又名漁陽古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院里雖然車不少,但是不像別的小區那樣上下班擁堵。如今的梅花樓,居住很多老人和一些陪讀家庭,生活節奏慢下來,鄰里間便多了一些人情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說,他剛參加工作在商業系統,住的地方就在梅花樓這一帶。那時,這里有一個星星石胡同,據說名稱來自一塊隕石。后來,小城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星星石胡同沒有了,隕石也不知道去向。父親憑證青春的勇氣和任性毅然離開了商業系統,開啟他一生漫長的教育生涯。星星石胡同留下的,不知道是父親怎樣的青春記憶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這些年,我家換了幾次房子,害的父母跟我顛沛流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1999年6月工作調動來到縣城的,正好趕上單位集資房,買了一個六樓的單元房,后來娶妻生子。每年冬天,都要把父母接來同住,他們叫“委冬”,一開春就回到老家,在大院子里過他們清靜自由的田園生活。他們這樣像候鳥一樣的過冬方式一直持續到2020年。這期間,我幾次換房搬家,父母也跟著輾轉流離。每次給父母搬家,愛人都早早準備,我和姐夫商量安排好車輛,迎接父母進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妻子的說法,無論房子大小,要有長幼尊卑,主臥室一定要讓“老家兒”住的。所以,盡管他們僅住冬天三四個月,主臥都是留給父母的。就連我們的平房,因為冬天太冷,買了以后父母幾乎都沒住過幾天。很多年時間,正房東屋一直空著,兒子小時候常說是“爺爺的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他青春奮斗過的地方,父親感到萬分的欣慰和感慨。<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母對于這個他們晚年的定居地非常滿意,他說喜歡這里,</span>喜歡這里鬧中取靜,也喜歡在寧靜中主動接受外面的熱鬧,還喜歡梅花樓的名字,清雅中帶著吉祥,他<span style="font-size:18px;">說這個房子沒住夠。</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送別父親的詩</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4年8月17日,那個夜晚,知道我們兄弟正守在父親的病床前,詩人王家琛寫下這首詩《理當感激的恩賞》,也許是詩人先知的感覺,此時此刻,正是父親最后的彌留之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讓一個兒子在臨終父親的床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彌留之際的鐘擺腳步均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恩賞還是苦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終將到來的即將到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帝還在猶豫,他還不忍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把確定的節點單獨取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讓屬于一個人的時間截然分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折疊成生前和身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讓兒子深入父親的寧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入一生的勞累,疼痛與歡樂的互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讓連綿雨聲滲進翻耕不久的田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讓四周的空氣屏住呼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諦聽并感謝徘徊在門外的死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摘下恐怖的面具,變成耐心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遲疑的手一次次滑下門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忠實地秉承上帝的旨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用接迎的輕柔和終曲的慈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補償他對命途坎坷無以更改的歉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此,一個兒子不必憂懼生命消逝的急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必焦慮臨終之痛的漫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需和親人們圍坐四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祝頌在夢中都不迷路的父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的沉著源于骨子里的從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理當感激的恩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遺憾的是,父親去世那一刻,大哥和我都不在他床前。最后送走父親的,是小妹洪培和兒子陶語。10點56分,在寧靜安詳中,父親悄悄地閉上眼睛,右臂一直握在孫子的手里,脈搏緩緩地停止了跳動。沒有驚擾任何人,不辭而別,享年八十七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為父親做了最后的清洗,穿上母親為他親手縫制的壽衣。在微風細雨中,我們給他送了三遍路紙,剛回到屋里,窗外竟大雨滂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百天,父親音容宛在,每一天都在思念父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百天,素衣簡出,憑回憶追尋父親留給我的點點滴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幾回回肝腸寸斷,一次次淚灑屏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是父親的又一次遠足,我無法追尋他的匆匆腳步,我不會意外他再夢里歸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生今世,父子情未了,期待下輩子吧!</p><p class="ql-block">安息吧,我的父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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