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長鳴

瘦燈

<div><br></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1）</div> 老舒收到一張洛可可風格的婚禮邀請卡，華麗精致。激光雕刻的茛苕卷須簇擁盤旋在一頁輕軟的金屬片上。躍出卡片的平面，裝飾著幾粒悅目珍珠和銀色絲帶。燙金的立體藝術字，龍飛鳳舞地鋪展出： <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歡迎參加梁中承和馬欣欣的婚禮</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Please join us for Our Wedding</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il vous pla?t rejoignez-nous pour notre mariage</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Zhongcheng Liang & Xinxin Ma</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在請柬中下方，還印著幾個中文大字：<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心欣相印，終承正果</div><br> 老舒看到這里，會心一笑：“諧音梗，好個聰慧的丫頭！老馬，你那愛女啊，終于成家了！”<br><br> 老馬，馬長鳴，與舒登曾是中國某大學的同事。他們大學時是不同專業的朋友，那時就互相稱老。留校后，兩人又同住一棟筒子樓，抬頭不見低頭見，成家后媳婦們也都熟了。<br>老馬比老舒早出國兩年。<br><br> 接到請柬，老舒夫婦興匆匆地趕來。婚禮是在離蒙城半小時路程的一座半島上舉辦。該島以舉辦豪華的婚禮慶典聞名，俗稱婚禮島。島在圣勞倫斯河中，以一條十米寬的公路與河岸相連。<br><br> 當老舒夫婦趕到，老馬已經迎在島上，西服革履，容光煥發。細小的眼睛，炯炯閃光。<br> “嘿嘿！”兩人互相捶打對方的胸膛。這是他們的見面習慣。</div><div><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div> “嘿嘿！說來就來了！”老馬一拳打來。紅潤的面色，透著憔悴。<br> “嘿嘿！……怎么還穿著中國的帆布工服？”老舒也一拳打過去。長途跋涉，也透著疲憊。<br> “你當我多么富嗎？告訴你，我都沒車接你。咱倆拉著行李坐地鐵回去吧。”<br> 老馬和老舒，每人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顛顛簸簸地向前走去。那是90年代初，老舒首次出國。<br><br> 來到一棟住戶密集的公寓樓前。正面各家都有相互隔離的陽臺門窗，背面則是腳手架般的鋼鐵樓梯，曲曲折折連接到各戶門口。銹跡斑斑，色調昏暗，老舒怎么感覺都像是好萊塢影片中的貧民窟。 <div><br></div><div> 等老舒睡飽了走出臥室，已經是下午。發現已經有三個同胞面孔的人坐在客廳。老馬開始做介紹：<br> “這套公寓有四個臥室，我們四人合租。你睡的這間，是老鄭的。他是我們四人中的的幸運者，找到了大公司的正式位置。鄭太太是國內兒科主治醫師，剛過來不久就找到了醫院的護理工作。他兩口子已經搬到外面的大房子里住了。他電話說，周末請你去他家吃飯。”<br><br> 老馬右手一指中年模樣的人：“老章，著名雕塑藝術家，剛剛獲得國際大獎。但是加拿大政府的名人補貼，一年也就寥寥幾百塊。還得想辦法打工掙錢糊口。他現在正為一家寺院做關圣爺全身塑像。”<br> “關帝爺是道教叫法。佛教稱伽藍菩薩，是護法神明。”老章微笑著做了補充。<br><br> 老馬又一指：“老廖，現在正在攻讀法律。非理工科學生，拿不到獎學金，只好邊上學邊打工，嚴重睡眠不足。哈哈。”<br> “不好意思。”老廖捂著嘴，打了個哈欠。<br> 老馬指著自己的鼻子：“最慘的是我。找不到對口專業工作，到處打零工。都是些體力活。現在是加拿大17年來失業率最高的一年。填飽肚子沒問題。要發財，就要想辦法，找路子。天無絕人之路。”<br><br> 老舒一看，四個租客，代表了大陸移民當時的四種情況。似乎長鳴的處境最差。老舒脫口而出：“誰都不慘！人逼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反擊的動力會更加強大。咱不鳴則罷，一鳴驚人。”</div><div><br></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3）</div> “舒叔，韓姨，給您們敬酒了！”<br> 一對新人站在了面前，舉著酒杯，光鮮亮麗的婚禮服襯托著幸福的笑臉。<br> 身后，巨大的帳篷內，擺放著幾十張婚宴餐桌。帳篷的中心，太陽馬戲團的演員在表演高空鋼管舞。喝彩聲一陣壓過一陣。<br><br> “心欣相印，終承正果！祝賀你們愛情、事業修成正果！你爸跟我們說過你倆人漫長的情路，真不容易！” <br> 男孩子出身香港的豪門。大學期間就被這位女學霸迷住，苦苦追了十余年。這次整個家族幾十口子人，從世界各地趕來參加婚禮。<br> “好嘢！好嘢！”身后響起了他們興奮的歡呼聲。<br> 欣欣溫柔地倚在丈夫身邊：“是啊，就像這鋼管舞，起落都是精彩！嘻嘻……”<br> 欣欣笑得像朵盛開的花。眼睛里跳躍著稍帶調皮的童真的光彩。這光彩打小沒變過。 <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4）</div> “叔叔好！我寫完作業再陪你。快了。”<br> 小欣欣眼中那熟悉的光彩一閃而過，便埋頭在啤酒箱子上寫東西。<br> 地上堆滿成箱的啤酒，窗上“街角店”的小霓虹牌閃爍著。透過玻璃窗子，長鳴正在貨車后面和司機吸煙交談。<br><br> 這是老舒第二次造訪老馬家。這是一個略顯破落的街區。<br> 剛轉進街來，抬頭看見二樓陽臺上有位日光浴的比基尼女郎，熱情地拋來飛吻：“娶我吧！我很窮，但是我感情富足！”<br> 舉止洋溢著法國人的浪漫。<br> 老舒：“真的嗎？你比我幸運。我什么都沒有！”<br> “哈哈哈哈！找鳴吧？鳴的店就在前面。”<br><br> 遠遠看見欣欣坐地上寫作業。就有了剛才的那一幕。<br> 老馬進屋來了：“嘿嘿！對不起，剛才正和司機嘮嗑。塞了他幾包煙。這些司機每天都有報損指標。和他們搞好關系，這指標就免費卸這里了。他們還會通報各類商品信息，比如什么牌子啤酒現在打折啦，都是些省錢小貼士。小本經營嘛，蚊子腿也是肉啊。”</div> <div><br></div><div> 正說著，剛才的女郎過來了，雖然略顯肥胖，倒也是金發碧眼：“哈羅，鳴！來一根香煙吧。再加一個法式長棍面包。哦，一包蔬菜。帥哥，你不送我一瓶啤酒嗎？”她沖著老舒擠了一下眼。<br><br> 老馬說：“啤酒我送你了。其它還是記賬上？” <br> “好吧。下星期一定還上。”女郎說完，扭啊扭地走了。出門前還回眸一笑。<br> “你這小店經營的還真是有聲有色啊！”老舒說。有聲有色幾個字，說得很響。<br> “呵呵，這里面學問大了。店一定要開在老舊的城區，這里吃救濟的人很多。法國人大都是瀟灑豪放，不善算計。救濟金每月一發，前幾周大吃二喝，最后一周成為‘挨餓周’，基本涼水就面包了。”<br> “煙一根根買，酒一瓶瓶買，有點傻啊。多貴啊。”<br> “是啊。他們也明白。但也沒辦法。控制不住自己。一箱啤酒拿到手，會一直喝得鉆桌子底下。”<br> “真是性情中人啊。倒也可愛。”<br> “我們的衣食父母啊。真心感謝這些人。一到月底，我就準備很多打包的青菜，供他們自己做飯。我也能賺點小錢。”<br><br> 這時，一位黑衣黑褲，大胡子鷹勾鼻子的人進來了。他悄沒聲地在各個貨架巡視。時不時拿小本記點什么。當他看到門口的打包青菜時，沖著老馬豎起了大拇指。<br><br> “不前去招呼一下嗎？”老舒問。<br> “不用。他不會買東西的。他就是來瞎轉悠，搜集市場信息，和可能發財的機會。看出來了嗎？這是個猶太人。賺他們的錢很難。”<br> “同樣，賺中國人的錢也很難。”<br> 兩人相視，會意一笑。<br><br> 老舒問，這區域安全嗎？老馬說是有搶劫問題。但他這里沒有發生過。他指著墻角處兩個頭發怪異的青年人：“這倆哥們經常混在這里。給他們一瓶酒，一根煙，就會自覺地罩著這里。”<br><br> 說著那兩人晃過來了：“鳴，啤酒給你搬地下室了。欣太小，不能讓她搬的！”<br> 老馬扔過去兩包煙：“多謝！”<br> 老馬指著窗上的一個小孔：“那是個彈孔。上個月，有個壞小子想來搶劫，朝著窗戶就是一槍。本來想嚇唬我們，沒想到這倆哥們，聽見槍響就跑過來了，沖著那小子就追過去了。硬是把搶匪給追沒影了！還真正是條漢子！”</div><div><br></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5）</div> 老馬夫婦端著酒杯走來了。倆口子都是皮膚白皙的人，現在已是滿臉漲紅。<br> “嘿嘿！”幾個人碰了杯。<br> 舒太太說：“真心為你們閨女高興啊。名校高材生，跨國公司的高管，還掌管著飯莊和幼兒園。”<br> “謝謝，欣欣這孩子太懂事了。剛經營小賣店時，哪里顧得上她啊。一放學就趴啤酒箱上寫作業……幫店里干活 ……沒空帶她出去玩……和人家孩子沒法比啊……可她從沒抱怨過……”<br> 老馬說著說著，聲音有些哽咽了。<br> <br> 遠處一位黑衣黑帽的人，沖著這里舉了下手。這個人有著鷹勾鼻子，大胡子。<br> 老馬揮手示意。老舒一下想起了，這就是那位猶太人。<br> “這哥們也來了？”老舒問。<br> “還真是哥們了。開街角店，苦心經營了十幾年，掘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就模仿著猶太人，把多家街角店辦成了連鎖性質的小賣鋪協會。我們統一進貨，統一保險，集體力量大，生意越做越好。后來被一家大型的連鎖店吸收進去。緊接著，我又上了一個新平臺：從猶太人手里，買下了博彩酒吧！”</div> <div><br></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6）</div> 老舒眼前出現了一排十幾臺老虎機，稀里嘩啦地響著。老人們坐在前面安靜地玩耍著。身后并排著的是一排吧臺，也是老人們在喝酒交談。喝一會兒，就有人前去老虎機賭一把碰運氣。賭得沒情緒了，就換個地方再喝一杯。<br><br> 老舒：“這不錯。酒助賭勁，賭借酒膽。會不會有氣急敗壞鬧事的？”<br> 老馬：“這就是選地界的藝術了。沒看到這里都是老人嗎？這里靠著老人院。他們都是退休人員。有錢也有閑，就是缺少荷爾蒙了。想打架斗毆都難。還有，附近一定要有警察局。機器直接和博彩公司聯網。沒有現金流，也引不來搶劫犯。”<br><br> 忽然一陣鈴聲大作，強光閃耀，有人贏大獎了！</div><div> 只見一位老婦人，跳了起來，手舞足蹈，高呼：“1萬元！1萬元！1萬元！……”<br> 一邊喊，一邊跳，一邊扭，花白頭發甩動，年輕人一般。 <br> 老馬健步走去，麻利地遞上一瓶冒沫的啤酒：“祝賀！迪亞娜！”老婦人一把抓去，仰著脖子，咚咚咚喝開了。<br><br> “這個老太太玩了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贏這么多！興奮地快瘋了！”<br> 老舒：“啊喲喲，上帝保佑，千萬別犯心臟病啊。” <br> 老馬：“這種博彩酒吧，運營容易，賭博妥妥地賺錢。只是酒的買賣要自己打理。”<br> 摸到門路后，老馬又穩準狠地盤下十余家。生意騰飛了。</div> <h5><div><br></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7）</div><h3> 婚禮進行到最精彩的地方，新娘往身后的單身姑娘堆里拋繡球。誰搶到了，誰就是下一位新娘。在一片尖銳激昂的叫喊中，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娟好的洋人姑娘搶到了。她抱著繡球亂跳：天啊！天啊！我搶到了！<br> 她興奮地跑過去擁抱新娘。新郎無奈地舉拳抗議。</h3><h3><br> 老馬笑著說：“她是欣欣手下幼兒園的一位經理，非常能干。連繡球也能搶到。哈哈。” </h3><br><h3> 整個小島都被老馬包下了。鮮花臺、食品桌、小樂隊分布其間。<br> 夜幕降臨了，燈光已經璀璨地布滿了整個小島。<br> 婚禮稱得上盛大輝煌，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百余名客人。島上唯一的一座旅館，已經被老馬包下了好幾天。</h3><br><h3> 老馬今非昔比了，他現在有著一個不小的實業集團，經營管理著多個領域的公司。包括零售，餐飲，酒吧，博彩，農場，房地產，幼兒園，還準備向敬老院發展。在國外，他還有著規模不小的建筑材料生產基地。<br> 老馬已經被推選為蒙城華裔的商會會長。</h3><br><h3> “多住幾日再走吧。咱商量一下建造蔬菜大棚產業的事。”老馬說。<br> “我一介書生，要錢沒錢，要力無力，哪里幫得上忙啊。”<br> “肯定能！你可以聯系壽光的親戚朋友。中國最大的蔬菜基地，也是你的老家呀。”<br> “好！這倒是可以試試，看看能不能招聘一些技術人員過來。為馬氏集團進一步繁榮，貢獻力量。哈哈。”</h3><br><h3> 老舒停下來，若有所思：“馬思邊草拳毛動嘍。老馬，正是你這種不斷開拓的精神，使你三十多年的奮斗步入如今的輝煌。打心底為你高興和自豪。老馬，俺真服了你了。” <br> “老舒，說實話，我還挺羨慕你們搞學術的。幾十年下來，上百篇論文發表。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家庭安逸，活得踏實。俺家前二十年，就沒有過個囫圇的節假日。”<br> “莊子說過，駿馬不鳴，一鳴驚人哪！”<br> “哄誰呀！人家說的是五彩大鳥！”</h3> <br><h3> “嘿嘿！”兩個人對笑著，互相捶了一拳。</h3></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圖片：網絡</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中國日報 2022年8月8日</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h5> <div><br></div><div><br></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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