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侯權(quán)民</p> <p class="ql-block"> 公元2024年11月21日，是我父親侯勝逝世50周年紀念日。本來想做個紀念視頻，但由于種種原因和借口未能如愿，只好寫此篇回憶錄做為祭念。</p><p class="ql-block"> 1974年11月21日晚8時許，父親在返回張家口的515次列車上去世，我查了一下日歷，那天是農(nóng)歷十月初八。父親出生于1924年農(nóng)歷十月初五，若按農(nóng)歷計算，父親在世時間是五十年零三天，就是整整50周歲。如果按公歷計算今年的11月1日則是父親百年誕辰日。</p> <p class="ql-block"> 父親在運輸公司時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 父親積勞成疾罹患胸膜炎，因治療不當轉(zhuǎn)為支氣管擴張常年咳血，他并沒有以此為借口而休息，仍在正常工作。因過負荷的工作和歷次運動，尤其在遭受不白打擊和文革過程的摧殘，病情日見加重經(jīng)常大口咳血，有時出血量竟達200多毫升，嚴重時住一段時間醫(yī)院，出院后接著工作。</p> <p class="ql-block">1958年醫(yī)士學校更名為張家口醫(yī)學院時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照片右起：侯勝 郝挺干 郎寶信</p> <p class="ql-block"> 他在1965年2月12日的日記中寫到：“上午深入門診，仍在掛號處送病歷。下午召開擴大支委會布置工作，如支部競賽問題、黨章學習、黨課學習徐寅生的講話、門診工作、技術(shù)年級評定工作等。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下午一上班在辦公室突然咳血，一口接一口，實在不行了，連續(xù)喝了一陣自來水才稍好些。但開會中不能講話，所以先叫別人講，最后才自己講的，但一邊講一邊大口咳血，只好用手絹避開同志們的視線接之，免影響會議或引起同志們的不安，還好沒有被大家發(fā)現(xiàn)。會后找冀開了點藥。”另外一篇1965年2月20日的日記：“這次咳血較多，一次多則有200多CC，醫(yī)生護士們看見有些害怕，其實我自己倒沒什么，因為一方面覺得并不是怎么難受，另一方面覺得怕有什么用？反倒不如不怕為好。事實證明，對疾病是這樣，對待一切困難也是這樣，對待任何敵人更應(yīng)該這樣，什么都不怕！”從日記中可見他對于疾病的態(tài)度是多么豁達坦然！</p> <p class="ql-block"> 在醫(yī)學院和附屬醫(yī)院時期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 時間來到七十年代初，文革已進入尾聲，被打到的老干部陸續(xù)“解放”，而我父親有“支持”我表哥“反林彪”的問題，不予過“組織生活”和恢復職務(wù)。表哥被追認為革命烈士后，大約在1973年后半年，有關(guān)部門恢復了父親的組織生活并給他安排了一個“附屬醫(yī)院革委會副主任”的職務(wù)。</p><p class="ql-block"> 1974年初，有許多對父親的“利好”消息不斷傳來。春節(jié)剛過，父親召開家庭會議，做了一個重要決定，他說“以我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不能為組織多做工作，我準備去北京做手術(shù)，做好了可以為黨多做些貢獻，弄不好可能下不了手術(shù)臺！”會上，分別給我們四個孩子指出存在的問題，并提出一些具體要求如：不能有干部子弟的優(yōu)越性要低調(diào)做人；絕不能打著我的旗號去辦事；要積極靠近黨組織盡快入黨等等，并說“這就是我如果下不了手術(shù)臺給你們的要求。”</p><p class="ql-block"> 二月下旬，父親去北京阜外醫(yī)院住院做了胸改手術(shù)，這是一個很大的手術(shù)，輸血達4000多毫升，幾乎把自己身體里血液換了一遍。手術(shù)很成功，術(shù)后恢復的也不錯，卻不知這次大換血悄然給身體中埋下一顆絕命定時炸彈。住院兩個多月后，組織上安排他去北戴河療養(yǎng)，這次他欣然接受。自他15歲參加工作后，多次虎口脫險，在槍林彈雨中逃生，僥幸活到建國后又是高強度的繁忙工作，根本沒有時間去休息！這三個月的療養(yǎng)，是他參加工作后最放松、最愜意、最享受人生的九十天！</p> <p class="ql-block"> 北戴河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時照片</p> <p class="ql-block"> 那年的七月中旬，我到北京永定門車站接他回張家口，看到分別了半年之久的父親腰板挺直神采奕奕，絲毫看不出他是一個去掉七根肋骨的人。據(jù)他自己說，術(shù)后能下床后，就一直忍著疼痛積極鍛煉，防止因做胸改手術(shù)后身體歪斜的情況發(fā)生。</p><p class="ql-block"> 我和父親在京小住了幾日，一是去醫(yī)院檢查身體的恢復情況，二是見了幾位在京工作的老同事。那時，北京公交車的乘客特別多特別擁擠，我生怕擠壞他，我多次對他說“叫車吧，您是病人。”可他就是不叫，卻說“我不能搞特殊，這次手術(shù)和療養(yǎng)已經(jīng)花了國家不少錢了，能給國家節(jié)約點兒是點兒吧！”有好幾次，我好不容易給他擠出個座位，他卻主動讓給老人或抱孩子的婦女，對此我頗有微詞，他卻說我身體沒問題。</p><p class="ql-block"> 回到張家口后，家中天天人來人往，看望他的人絡(luò)繹不絕。破天荒聽他說：“看來應(yīng)該換個大房子了，來的人太多了。”這也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說出對住房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回家看到父親正在整理北京公交車票，他把車票分為兩部分，我奇怪的問：“您這是干什么呢？怎么車票還分了兩份兒？”他指著桌子上車票說：“這部分是去醫(yī)院檢查身體的，可以報銷，這部分是去看老同事的車票，不能報銷。”聽后，覺得父親的形象是那么的高大令我敬仰！報紙、廣播上經(jīng)常宣傳大公無私廉潔奉公的榜樣，沒想到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榜樣就在我的身邊！</p><p class="ql-block"> 自父親七月中旬回到家中，是我們家生活最幸福，精神最輕松愉快的一段時間，我們兄妹四人，三個進工廠參加工作了，妹妹也去農(nóng)村插隊了，晚上睡覺時，再也聽不到父親大聲咳嗽咳血的可怕聲音了。有一天父親看《張家口日報》，指著四版上的一個訃告說，“這個人我認識，歲數(shù)不太大啊！”媽媽看了一眼隨口玩笑道：“人家死了報紙上還有個豆腐干大地方，你死了連這么個地方也沒有。”“誰說的？我死了它怎么也得給我個豆腐干吧！”父親笑著說。誰知這本平常的玩笑話卻一語成讖！</p><p class="ql-block"> 愉快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大概是十月中下旬，父親又開始咳嗽痰中伴有血絲。醫(yī)生們會診意見是：可能是縫合的傷口有個漏血點，再做個小手術(shù)縫合一下即可。</p><p class="ql-block"> 父親夾著毛毯端著他喝水的大搪瓷缸子，自己住進了病房。開始幾日只是有些咳血，沒想到后來竟喘不上氣來，經(jīng)過拍X光片發(fā)現(xiàn)，胸腔積液已到第三、四肋間。醫(yī)生決定抽取積液，哪知抽出來的積液卻是鮮血！醫(yī)生們一看也傻了眼，研究決定，馬上轉(zhuǎn)北京阜外醫(yī)院救治。</p><p class="ql-block"> 父親自知情況不好，他對我媽媽說：“這次情況不好，估計過不去了，孩子們都挺好，就是二平還在農(nóng)村，有些放心不下，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找組織解決吧！”而他并未向來探望他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提出過任何要求！</p><p class="ql-block"> 我們?nèi)页妹猛猓俅翁ど细熬┣筢t(yī)之路。住進阜外醫(yī)院，經(jīng)檢查后，醫(yī)生決定立刻做手術(shù)。主刀的是一位剛從美國深造回來的副院長，手術(shù)那天，父親被推進手術(shù)室大約兩小時左右，主刀的副院長就出來說：“手術(shù)結(jié)束了。”我們都以為手術(shù)成功了，沒想到醫(yī)生把我們叫到醫(yī)辦室說：“我們打開胸腔一看，肺上長滿瘤子，有黃豆粒那么大的就會破裂出血，已經(jīng)不能再手術(shù)了，只好關(guān)閉胸腔縫合了。這種病叫惡性纖維肉瘤，很罕見，我在美國時見到過兩例。”我們一聽全都傻了眼，沒想到絕命的壞消息來的這么快！</p><p class="ql-block"> 怎么會得惡性腫瘤呢？第一次手術(shù)時是做了各種檢查和生理切片的，都是沒有問題的啊！剛過了半年多的時間怎么就變成癌癥呢？經(jīng)分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第一次手術(shù)換的血液不干凈！那個年代對獻血者和血液檢查是很不完善的！</p><p class="ql-block"> 父親在阜外醫(yī)院住了十幾天，刀口基本愈合，但病情逐日沉重。家人與附院派去陪伴父親的張樂道叔叔、張才叔叔商量后決定，給附院領(lǐng)導打電話，我們回家！那段時間跑豐沙線的515/516次列車，掛了一節(jié)供列車員休息的硬臥車廂，經(jīng)與鐵路部門聯(lián)系，允許我們乘這節(jié)硬臥回張家口。</p><p class="ql-block"> 1974年11月21日下午六點多鐘，我們用擔架從車窗中把父親送到臥鋪上，從車門試了一下，擔架進不去。車開以后，父親喘氣費勁，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隨身協(xié)帶的氧氣袋中的氧氣也已用光，張才叔叔通過列車長的積極協(xié)助，用鐵路電話通知了官廳、沙城、下花園等醫(yī)院，讓他們做好準備，車一到站立刻把搶救器材送到列車上，沿途醫(yī)院及附屬醫(yī)院都做好了搶救生命的大接力。</p><p class="ql-block"> 當列車行駛到“落坡嶺”附近時，父親再也沒能喘上氣來。落坡嶺！父親的一生在此處落下帷幕！</p><p class="ql-block"> 沿途各站做好搶救準備的醫(yī)生、護士們，列車到達后已經(jīng)不用再做任何搶救動作了，氧氣也不需要了，他們看到的是家屬痛苦的表情，永遠再也不會和他們熱情打招呼緊閉雙眼的父親，有許多醫(yī)生、護士是哭著離開車廂的！</p><p class="ql-block"> 父親為人謙和非常平易近人，絲毫沒有領(lǐng)導的“架子”，工作方式方法非常人性化，從不當面批評人，有問題總是以談心的方式解決，讓人愉快接受。無論是干部工人，若有困難向他提出，他總是會想方設(shè)法幫你解決。布置工作時，他會提前想到了你可能遇到的困難和解決辦法。在那物質(zhì)緊缺的年代，醫(yī)生、護士們下鄉(xiāng)用的被褥、棉衣他都會親自跑有關(guān)部門疏通解決。密切聯(lián)系群眾樂于助人的作風使他群眾關(guān)系非常好，在文革那么惡略的環(huán)境中，竟然沒有被戴高帽子游街批判 。</p><p class="ql-block"> 1974年11月26日上午10時，父親的追悼會在原地區(qū)公安處禮堂“五七劇場”舉行，會場莊嚴肅穆，墻上掛著許多大幅挽帳，臺上、前廳及過道擺滿花圈，舞臺帷幕前放滿了花圈，中央放著父親的骨灰盒和遺像。能容納一千多人的禮堂擠滿了來悼念的人，過道上也站的滿滿當當。醫(yī)院、醫(yī)學院的職工、家屬，自發(fā)的來到會場，有許多當值的門診醫(yī)生和講師，暫停了手中的工作，甚至是醫(yī)學院的部分學生，也自發(fā)來參加追悼會。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運輸公司來了大批的干部和工人，地、市委的部分領(lǐng)導和他在市委工作時的同事們也來參加追悼會。還有父親在戰(zhàn)爭年代的十幾位老戰(zhàn)友，從北京、大同、呼和浩特等地趕來送他最后一程。當家屬和生前友好宣讀悼文時，會場中不斷傳出陣陣哭泣聲。</p><p class="ql-block"> 用焦念配大哥話說：“這個追悼會太感人了，這么多的人掉眼淚，在我的人生經(jīng)歷中，這么大規(guī)模，這么多人主動去參加的追悼會，我活了八十多歲了從沒見過，這也是我參加過規(guī)模最大的追悼會！”</p> <p class="ql-block"> 追悼會會場</p> <p class="ql-block"> 細心的姐姐，在父親追悼會那天，還抽空記錄了一部分挽聯(lián)、挽詞的內(nèi)容，今天能看到保存下來的這部分挽聯(lián)、挽詩真是太珍貴了。</p><p class="ql-block">部分地委領(lǐng)導的挽聯(lián)：</p><p class="ql-block"> 纖維肉瘤咳血數(shù)年，革命未競身先逝，</p><p class="ql-block"> 批林批孔帶病工作，此情此景卻長存。</p><p class="ql-block"> 劉謙</p><p class="ql-block"> 為革命支持正義不懼風險，</p><p class="ql-block"> 戰(zhàn)病魔意志堅強雖死猶生。</p><p class="ql-block"> 劉一鳴</p><p class="ql-block"> 為革命鞠躬盡瘁做出好榜樣，</p><p class="ql-block"> 因建設(shè)積勞成疾立下大功勞。</p><p class="ql-block"> 李清波 </p><p class="ql-block">部分院領(lǐng)導、同事的挽聯(lián)：</p><p class="ql-block"> 戰(zhàn)斗一生的革命精神，</p><p class="ql-block"> 團結(jié)群眾的優(yōu)良作風。</p><p class="ql-block"> 張士臣</p><p class="ql-block"> 為革命勤勤懇懇獻出一切，</p><p class="ql-block"> 為人民兢兢業(yè)業(yè)奮斗終生。</p><p class="ql-block"> 李尚達</p><p class="ql-block"> 化悲痛為力量大干革命，</p><p class="ql-block"> 學習侯勝同志的好榜樣。</p><p class="ql-block"> 何東熙 李淑珍</p><p class="ql-block"> 全心全意為革命戰(zhàn)斗一生，</p><p class="ql-block"> 艱苦奮斗和群眾心心相連。</p><p class="ql-block"> 靳宗燕 李萬千</p><p class="ql-block"> 下面借用創(chuàng)建醫(yī)士學校時期的黨委書記郝挺干和父親十幾年的搭檔丁世南院長寫的挽詞，來做回憶錄的結(jié)尾吧。</p><p class="ql-block">恒山烽火起狼煙，渾河兩岸抗日堅。青春壯志鬧革命，鞠躬盡瘁獻終身。認真學習攻馬列，路線分明立場穩(wěn)。痛悼戰(zhàn)友化力量，生者奮發(fā)永向前。</p><p class="ql-block"> 郝挺干</p><p class="ql-block">贊君幼年慨從戎，甘獻生命為人民，披荊斬棘卅四載，馳騁沙場貫長虹。馬列紅旗高擎舉，思想路線是非明。全心為黨堪嘉許，團結(jié)同志兄弟情。驚聞噩耗淚泉涌，悼念戰(zhàn)友泣無聲。愿君英靈早安息，未竟事業(yè)后死承。</p><p class="ql-block"> 丁士南</p> <p class="ql-block"> 父親與丁士南（左）</p> <p class="ql-block"> 后記</p><p class="ql-block"> 有時候常常想，好消息一定好嗎？也許好消息就是要命的前奏。父親決定做手術(shù)的例子也證實了古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說法的正確性。假如父親不去做手術(shù)，病病歪歪對付著活，是否會活得更久一些呢？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p><p class="ql-block"> 僅以此回憶錄獻給我敬愛的父親，您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您的精神萬古長青，永垂不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11月19日于北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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