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 糧 <p class="ql-block"> 立冬之夜,枕上無眠。一陣哐啷……哐啷……哐啷……的聲音,由遠及近襲來……那分明是外婆在磨糧食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O年,遠離父母不到六歲的我,開始在伏牛山區的舊縣村跟隨外爺外婆生活。一家三口人相依為命,那時兩位老人有六十多歲,如影隨形,多年鄉村生活,經歷了許多農家百事,而“磨糧”這一特殊的生活細節,至今讓我難以忘懷。</p> <p class="ql-block"> 用石磨磨糧食,是農村最古老的糧食加工方法。老百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最后能將糧食變成食物吃到嘴里,磨糧食,則是其居家過日子的重要一環。就老家農作物而言,主要是把當地盛產的麥子、豆類磨成面,或者將玉蜀黍分解成細糝。</p><p class="ql-block"> 舊縣村,聽名字就有歷史,曾為北魏與唐朝的古縣城。有二百多戶人家,是個不大也不小的古鎮。有磨房的人家,也就那么十來家吧。磨房的布局基本合理,一家磨房可供方圓幾十戶人家輪流使用。外爺外婆家住在街中的小胡同口,常用的磨房是胡同里的高姓人家。高家有四口人,一對約五十來歲夫婦,老漢叫高陶,患有嚴重的哮喘,很遠都能聽到他帶有風箱式的呼吸聲,其老伴尚健康。有兩個孩子,大的叫高貞娃,小的叫高旦旦,弟比哥精明,能說會笑。是個本分樸實的家庭,與鄰里的關系和諧而友好。</p> <p class="ql-block"> 農村家庭,一般情況下,夫婦倆分工清晰,男人在外干體力活或做其他行當,種糧食或掙錢養家糊口。女人在家縫補漿洗操持家務。磨糧食,多是婦女的事情。我家也一樣,外婆是磨面的主要承擔者。村民每家每年都要磨上幾次糧食,磨上一次可供幾個月的生活所需。因使用石磨的人家多,各家磨糧食多要事先與磨房主人預約。我家每次預約好磨糧食時間,外婆要提前一兩天用清水將糧食篩選淘洗干凈并晾干。磨糧食的日子到了,外婆會喊另一村莊的姨外婆過來幫忙。看這老姊妹倆,外婆皮膚白凈端莊大方,相比之下,姨外婆顯得黑瘦,講話有濃重的鼻音。</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我是磨房里的頑童,時不時竄到磨房看熱鬧。后來大了,會給磨房挑送糧食,也偶爾幫助干些磨房的小活,耳聞目染,慢慢熟悉了磨房里勞作的每一道程序。</p> <p class="ql-block"> 高家磨房是草房,有兩間房大小,一側小窗欞,光線暗淡。進門口擺有長方形的籮面柜,里面橫著兩條木質滑行軌道,內放置有籮篩。磨道占了大半,磨盤蹲座在房中央,分上下兩扇,直徑約三尺,用堅硬的麻石鍛鑄而成,磨扇間刻有斜紋齒線。下扇是磨基,固定不動;上扇扣在下扇上,可以轉動,兩者合為一體。上扇頂面一側有圓形的進糧小孔,頂中心有一根呈L型的鐵撥杈,隨磨子轉動,撥動糧食均勻進入磨眼。磨面時,一頭灰色的毛驢被蒙住眼睛套上夾板,開始在漫無天日的磨道里轉圈劃圓。隨著轟轟隆隆“小呼雷”般的陣陣作響,磨頂的糧食,通過兩扇磨盤的咬合磨擦,成為碎粒粉,如同溪流瀑布紛紛下落到磨基下的磨槽上……</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外婆和姨外婆兩個都是小腳。外婆,穿著藏青色的大襟衣,頭上罩著防面塵的白色毛巾,坐在面柜旁,半側躬著身子,右手伸進面柜,哐哐啷啷地不停推拉籮篩——分選糧食,細粉如雨落進面柜,粗糧則留在籮篩里。姨外婆,瞅準速度與角度,在磨道里切進切出,鏟收磨下的糧食,遞給外婆,再將外婆篩罷濾過的糧食粗粒,重新回收堆積到磨盤上,作二次三次加工。兩人配合默契,在長時的機械的回返往復動作中,顛簸勞苦,最后將各色糧食的大囫圇顆粒,變成精細的白面粉與糝類。</p> <p class="ql-block"> 每一次磨面,需要大半天時間。磨完面,外婆身上落滿了籮面揚起的微粉白塵,前額的絲發浮著一層霜雪。雖疲憊不堪,看著面柜里白亮亮或金燦燦的糧食加工品,必是對土地收獲生活保障的精粹檢閱,臉上洋溢著微笑。外婆佝僂著微胖的身體,彎腰用木制的鏟瓢把面柜里的糧食細粉,一瓢瓢地裝進柳條編織的大斗籃,由我挑到家里。離開磨房,按規矩,要把糧食最后脫離去的麩皮俗稱“麩子”留下,送給磨房主人,去飼養他們的牲口,也算是給辛苦拽磨老驢的獎賞。</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外婆小心翼翼地將糧食地裝進面缸里,儲存起來。當天晚上總會用磨出的新面,做頓好吃的面食。那時,生活條件差,能吃上一碗不帶湯的“干面條”,就是最好的舌尖享受。記得平時,外婆總會是把精細的食物讓給小外孫吃,卻把粗糙的糧食留給了自己。</p> <p class="ql-block"> 大約到了一九八O年改革開放后,農村開始有了小鋼磨。效率極高,兩三百斤的大袋糧食,一陣煙霧,只稍十來分鐘,嘩嘩啦啦就給磨完了。隨之而來,石磨,慢慢地被淘汰了。</p><p class="ql-block">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其兩面性。機器磨面雖好,總隱約感覺到,鋼鐵齒輪高速高溫運轉,會不會對糧食細胞組織有傷害,破壞營養,影響口感。但仔細思考下,石磨,就是靠兩方大石塊的作用與反作用力的對撞碾壓原理,去實現人類的生存目的,難免不會夾雜一些碎石粒,混入到糧食成品中去。如按現代醫學分析,那些看不見的小碎粒,最終不都會沉淀到人在身體里,形成各種結石嗎?反過來又一想,那些碎屑石末進入身體,是否又是人體所需礦物質與微量元素的有效補充呢?科技的進步,知識的廣獵,總能讓人浮想聯翩,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 石磨,慢慢地被遺忘了!石磨,丟棄在了屋旁院角的廢墟里;石磨,逐漸珍稀為民俗博物館的收藏品;石磨,變成了風景區的裝飾物與鋪路石。</p> <p class="ql-block"> 又過了許多年,再回家鄉。擁有石磨與磨面的老主人都不在了。我的外爺外婆、高陶老夫婦與其大兒子已去世多年,只有高旦旦還在敞開滿臉的皺紋逢人說笑。當然,我也一并變老了。盡管石磨早已銷聲匿跡,我總會踱進小胡同,去探視石磨的舊址,去尋找外婆在磨房磨糧食的聲音,去尋找曾經艱苦也是快樂的少年……</p><p class="ql-block"> 我時不時還能在揉碎的夢境中,看到磨道里老驢吭哧吭哧沉穩拽磨的步履,品嘗外婆經過石磨籮篩糧食而做出的各色農家美食。</p><p class="ql-block"> 哐啷……哐啷……的聲音,由近向遠,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留下的是無盡的思念與淚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雷隆隆2024年11月8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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