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九十五歲壽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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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年一樣，我們姐妹的生日如約而至，而母親的生辰按陰歷今年與我們同日。母親已鮐背之年，我們也快古稀，兩代人都垂垂老矣，生日不期而遇，好似冥冥中昭示這一生一世，母女一場，何其難得。隔空慶生，聊表心意，母親說不需要錢，只要我們姐妹的文章，就是最好的壽禮。 剪不斷理還亂，那些帶著時光印跡的片段閃過，零零碎碎，點點滴滴，拼湊出母親的印象。 風姿綽約，神采飛揚。母親家是當地世家，祖上曾因戰功朝廷敕“振威將軍”（從一品）。后由武轉文，她祖父到日本留學后回地方教書育人，叔祖父曾任省教育廳長。不幸我外公盛年癱瘓，家道中落。母親是家中長女，自幼長相出眾，聰明伶俐。解放后，外婆拖著癱瘓的丈夫和七個子女，生活難以為繼。20歲的母親天生麗質，亭亭玉立，為讓家庭走出困境，母親嫁給了一個年長她許多的部隊教官，一起養家糊口。為家庭所作的犧牲，更加強了她在家中的老大地位，說一不二，專橫跋扈，弟弟妹妹怕她，父母也讓她三分。 從記事起，就覺得母親很好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神采飛揚，在人群中總是最出挑的那個。我描述不出她在我記憶中的樣子，就是每次看到天后王菲做一有機奶廣告，總會依稀聯想起母親舊日模樣。記得燙了卷發的她，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揚地在前面走，院子里一群小孩追著喊“包包萵苣菜，包包萵苣菜”，母親回頭瞪眼，孩子們一哄而散。弟弟兩歲生日，母親和我帶他去維她麗相館，因為插隊與人發生爭執，罵了一通賭氣而去，我帶弟弟在那里等候。照相師傅說，你媽媽好漂亮，就是脾性太大，圍觀人群亦嘖嘖贊嘆。 性格暴躁，潑辣強悍，不計后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人說性格決定命運，其實每種性格，一旦走極端就是把雙刃劍。母親潑辣強悍百折不撓的性格，讓她改變了自己不幸的命運。早年她因為年輕漂亮，性格張揚，遭人嫉恨，陷害其生活作風問題，被開除工作。十多年來她不間斷地申訴，找誣告者對質找舊日同事取證，從下至上從上到下找相關部門上訪糾纏，堅持不懈，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撥亂反正，恢復了她的干部身份。失而復得，讓她格外看重這個身份，與人交往，都要弄清楚別人是不是干部，且句尾總是語氣上揚，表示疑問反問，如肯定，就被她高看一眼。這種性格還讓她不畏強權，敢于抗爭，常常劍走偏鋒。為了子女的升學就業入伍等，曾大鬧政府機關，圍堵工作人員，揚言要走上街頭，公開黑幕。在唯成分論的年代，姐姐能上大學，妹妹能從窮鄉僻壤的縣城調回，被一關系戶擠走女兵名額的小妹最終入伍，母親確實功不可沒。 這種性格，又造成了她的不幸。因為極端強勢，親人與她比較疏離。在她的高壓下，我們兄弟姊妹逆來順受，大都內向木納，不善交際，與世無爭。子女對她的恐懼多于親近。她的弟妹們亦怕她讓她，說“惹不起，躲得起”，敬而遠之，鄉鄰更是不敢招惹她。她也象皇上一樣稱自己孤家寡人。記得那時她還是營業員，我和妹妹每日去她店鋪。有一日她問到家中情況，少不更事的我們報告，“她們說茅房（院子幾家人共用的）板板上有血，舅婆說不是你就是黃瓊（院里一女孩）弄的”。話說完回頭看，人已不見。過了好久，她才氣咻咻地回來，說回去把舅婆和院子里的人操訣（亂罵）了一頓。還記得我外婆有個弟弟，兩人關系極好。有一陣子，舅公在臨近的縣城教書，舅婆帶著子女借住我家二樓。母親帶著我們租住隔壁大雜院的公房。我們一家幾口，擠在一間小小的出租屋里，時間久了，母親難免心有怨氣，每每站在樓下大院子指桑罵槐。舅婆出身大戶人家，賢良淑德，寄人籬下，忍氣吞聲。她家大女兒偶爾在樓上伸頭回罵幾句。她家小女兒上中學，到了叛逆的年紀，這天母親剛開罵，那女孩突然沖下樓撞門而入，給抱著小孩坐在外公床上的母親一巴掌，猝不及防，母親楞了一下，隨即暴跳如雷。不久她們搬了家。搬走東西當晚，兄弟姐妹大女婿還有一些幫忙的人返回，黑壓壓一片堵在門外叫嚷著母親的名字，要她出去賠禮道歉。我們緊閉大門，不敢吱聲。外公讓去通知在居委會學習的母親躲避風頭。找到母親，不說還好，又是話沒聽完抱起弟弟就走，到家踹開大門，拖過凳子往正中一坐，“我看哪個敢動老子”，氣場強大，震懾眾人，靜默了幾秒，又是小姑娘帶頭，一哄而上，圍著她一通對罵，癱瘓的外公在旁點頭作揖，苦苦哀求，總算沒動手，罵罵咧咧走了。寡不敵眾，落敗的母親次日即去大鬧那家長兄的工作單位，迫使她表弟及其領導出面賠禮道歉作罷。后來她們表兄弟姐妹和好，我卻難以忘懷她第一次被平輩妹妹打巴掌那一瞬間吃驚的眼神。還有她那一口流暢的地方臟話，一氣呵成，舌占群儒，外公和我們在一旁擔驚受怕的場景。現在耳旁還能響起她那些金句“老子水都要打出火來”，“讓xxx些曉得鍋兒是鐵倒（打）的”等等，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憑著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氣，母親幾乎戰無不勝。她自己都感嘆，說這么多兒女，為什么沒有一個象她。 母親性格行為極其矛盾，非常自我和情緒化。剛愎自用，對人對事只憑自己主觀臆斷，不論對錯，先打罵了再說。外婆說她“有理三扁旦，無理扁旦三”。我和妹妹很小就總結出規律，她踩到我們了，會被挨打說好狗不擋道，我們踩到她了，又會遭打說眼晴瞎暴了。極端情緒化，一件小事，一句話，你在她眼里，前一分鐘還是完美之人，下一秒就罪無可恕。暴脾氣上來時六親不認，但平日里對她叔叔嬸嬸舅父舅母又十分親熱，甜言密語，禮數周全，所以老一輩既氣她又痛她。親戚朋友誰家落難，她都會出手相幫，弟弟妹妹哪家困難，她也會省吃儉用予以資助，特別是對院里一孤寡老人長期照顧有加，為其養老送終。所以大家又說她刀子嘴豆腐心，忍嘴待客，樂善好施，是個大好人。在省城讀書時，大舅到學校來看我，當時正值她宣布兩姐弟“老死不相往來”階段。大舅說你學中文的，好好寫寫你媽，這樣雙重人格的人絕無僅有，愛你時可以把心挖出來給你，恨你時把你殺死了還要踹上幾腳。成人后，多少理解了她變化無常的性格，先天的嬌縱和后天的艱難，扭曲改變了她的心性。 內心深處傳統保守。母親外向開朗，善于交際，善于表達，特立獨行。與同時代的人相比，她穿著打扮現代時尚，思想先進，觀念超前。規定家里紅白喜事，除了至親，不許廣為通知，不得擾鄰。她自己早就作了遺體捐獻，安排了自己的身后事。生老病死，不允許子女大操大辦。外向時尚與時俱進的母親，卻從不參加社區娛樂性社團活動，反感所有唱歌跳舞大媽團，還說她最不喜歡電視臺夕陽紅欄目。寡居了30多年，想當初她才60出頭，并不算老，人也精明漂亮，完全可以再找一個伴侶，但是她好像并沒流露過這方面的想法，經常罵或者嘲笑那些老了來找伴的。有一次還給我罵我們單位某某對她有意思，老不正經。我才意識到她還是在傳統的思維里，外表張揚，骨子里仍是一個舊式女人。 自強不息，老有所為。對于母親來說，人生七十方開始。她真的是把她后二十幾年的人生都用在努力學習上，筆耕不輟。通過寫書出書，學習研究地方史料，傳承世家文化，收藏名家字畫，結交了一大批地方文人雅士，躋身遵義文化圈子，成為小有名氣的文化老人。其間，還用許多時間和精力，完成了她最引以為傲的浙大教授張蔭麟的身后事事宜。現以九十多歲高齡，仍不斷學習摸索日新月異不斷發展變化的現代科技，每日晨起，象皇帝批閱奏章一樣看她朋友圈兩百多個人的信息，然后發微信，發朋友圈，刷視頻，玩抖音，聊天，不時接待一些前去探訪的專家學者，自詡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偶爾應邀參加一些地方文史活動，一天忙碌而充實。或許就是這不斷學習，豐富忙碌的生活，成就了她的健康長壽。 日子匆匆過，一晃又一歲。祝母上大人95歲生辰快樂，長命百歲！祝我們自己生日快樂，一切安好！? 外公外婆（我叫爺爺奶奶） 父親母親 大舅舅媽 大舅三姨四姨。解放初三兄妹一起參軍。最小的四姨才12歲，加入文工團赴朝鮮抗美援朝 四姨（前排右二）參加志愿軍文工團抗美援朝 外婆和她的七個子女 外公和他弟弟兩家人在石家堡老宅 祝老母親生日快樂！ 永頤百年是書香。今年十月母親將她所收藏字畫悉數捐獻市圖書館。圖書館以她名字（李永頤）為題舉辦儀式，頒發證書 　　今年生日，我們姐妹去了常熟的梅李鎮，聚沙園正好是孝文化公園，自然聯想到九五高壽的老母。逛了龍溪鎮的江南印象，感受小鎮的商業氣息。爾后回到蘇州西山島，在湖光山色間，意外收獲了雨墨旅拍的一組照片一一訂的網紅民宿虹H0NG的套餐項目。第一次嘗試這種項目，本不抱希望，沒提供服裝首飾，也沒化妝師，結果看到照片，感覺專業的就是不一樣，沒那么老態龍鐘，很是歡喜，難得的一份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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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九十五歲壽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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