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蜓》創作手記:《與新貴對峙的蝸牛》之《走不出的謎莊》

驊珊

當我即將爬出深潭，離岸只有幾步，一只鱷魚，咬住我的小腿肚子，往后拽我。我知道，即使腿下血污菌毒一片，我也能夠活著抵達潔凈優美的目的地。只是我得向前挪動。鱷魚拽我退行，此刻我只能有帶著這鱷魚向前挪動這一條活路。這使我想起，1400年前，沙漠里一位叫做玄奘的和尚，他說:“寧向西方一步死，不往東土一步生。”我得有這么高的自戀，才能往我心想事成的目標靠近。下班了，我得加班。我這活具有獨特性，也許全市只有我一個人能做。不是說我多厲害，而是說有些活兒，它就是和某一位人有獨特的關系。這種獨特價值，在每個人身上都有，只不過無人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無人有興趣去看見和確認。也因此，這時代，有很多人活在不被看見、愛不可及的孤寂里，甚至麻木地無法觸及自己這無愛的悲傷。我孤獨地在辦公室，放一首王菲的歌《愛不可及》應景:“幾步之遙，一生距離”。如果一切健康，我也健康，社會也健康，完成這活，只需要半小時。我這方面智商和技術都很高。但是我今晚決定不回家，豁出一晚上，做完了到深夜再回。不回家，是因為，我有向前挪動的意志。到深夜才做完，是因為，不知在我的潛意識的哪個角落，有一只鱷魚，咬住了我的腿肚子。這種創傷和痛楚，畢竟目前還抵不住向前的意志，但我得放慢速度，我得盡量保持舒適，以確保我的安全，確保我不至于在意志行為中，無意識間過于傷害我的身體。我不知道這鱷魚在哪里，我知道此時不急于處決這鱷魚，此時我就向前緩慢挪動就好。我前天晚上夢見，看電影后，我隨著人流走到路口，大部分人開車往大路走了，我在那里打個滴滴，就可以回家了。但我一時好奇，想在另一條小路再走走散散步，我一眼望去，該路有盡頭，盡頭處就是可以打滴滴的大道，然后打個滴滴就可以回家了。我踏上那條小路走了一會，走到盡頭卻不是我剛望見的大道，而是一個村巷，望去，似乎望左走走會見大道。但是走到盡頭，卻發現又不是大道，好像走到了小區的別人家門口里，沒有路了。我驀然回首，來路也被一個村巷和房屋隔離了，路人都陌生。我意識到，可能我掉落了另一個時空，與我的家時空相隔了。我有點恐懼，但恐懼沒有我挑戰這游戲的興趣和信心大。我開始開動腦筋，尋找規律，破迷局，就像我發現那個時空的程序，然后我用腳步和走向編寫程序像我黑客一般來破局，尋找回我時空之“道”。我知道這村巷是個魔莊，有敵意，我一定要出去，不要留住。有時我會生氣，我能看見這迷局的邪惡，但我不露聲色，我知道我能出去，不用計較這邪惡，也不要多與之糾纏我假裝他們是友善的，但我不交流。摸索呀思考呀探索呀，終于，我看見一個大道，可以打滴滴，大道對面，是綠色的城市，就是我和我家原本所處的現代綠化時空。我好高興，大功告成了。我勝利在握，突然想起回身先對這邪惡的迷莊，盡個禮貌。用手揮拍一下身后的村莊，想它告別。我的手拍下去時，就像按動燈光開關，關閉了黑夜的燈，迷莊消失了。我回身想登上我本來所在的綠色時空的大道，打滴滴回家。但是我發現，綠色時空消失了，展現我眼前的，是一座和原來的迷莊一樣的景象。太狡猾了，太邪惡了。我沒有料到這迷莊的狡詐，我一時興起，揮別一下，我把它當個友人，它利用我這一時得意和善意，讓我的活都白干了。我得從頭再走一遍剛才的艱辛歷程。這次我記住了，看見綠城馬上先上道打滴滴不要再揮別啥的不要再鏈接那身后的迷莊。我感到精力和氣數已盡，佇立在迷莊里，歇息以備從頭再來，但我又感到幸運，再來一遍，我也已經有所經驗。只是何其累。雖累，仍有希望感。沮喪，但是沒有失望。憤怒，但不覺得需要指責。我靜靜佇立，等待精力恢復。感覺前路難，但是是可以抵達的，感覺可以再來，可是好累好沮喪，然后醒了。我想起有時候，辛苦工作，忘記存盤，可不就是這感受嘛？雖大大沮喪，但也只是再來一遍而已。寫完上述，我滿血復活，然后又開始，進入那半小時可以完成，而也獨有我可以半小時完成的工作。這半小時的枯燥，今晚我可能要品到深夜。我關閉了手機的歌唱，關閉了美妙歌聲《愛不可及》。用寂靜，陪伴枯燥，以保證專注且緩慢前進，不出錯。此刻，即便世界充滿溺愛、寵愛、偏愛，承蒙錯愛，亦愛不可及，只能孤獨自行，孤獨承負，孤獨地突破自己。幾步之遙，枯燥到深夜的距離。深夜到家，還要把十五個箱子搬進家。但是，這活，是今天打電話申請送貨上門的殘活，比起以往自己推車去親取，幸運多了。 愛不可及幾步之遙，一生距離。風欲靜而心不息后會有期卻無愛可及相濡以沫空留一口氣一輩子三個字聽來熟悉沒說然后就在一起來不及也走不及死而有憾因得一知己一輩子三個字聽來熟悉沒說然后就在一起來不及也走不及死而有憾因得一知己反正死別不如生離命在這運在哪里靈魂有意而肉身麻痹唇離齒太遠觸不可及可愛可愛不可及命和運太遠愛不可及 說白了，就是一個精致利己的、自戀的，又沒有勇氣不拿工資的人，30年來，克制利己的阻力，奉獻自己給公家，換取公家工資的低效的工作過程、艱辛心路歷程。簡稱克己奉公。到老了，都因為一個執念:“為什么我要做這事？”把半小時能做好的工作，拖拉到夜深，找一種披星戴月的感覺彌補內心空洞。只是，很久都沒有星星可以披了，幸運的是，月還能戴。 作為一位“專家”，我和那些拒絕上學的青少年，區別在于:我可以偽裝和混，他們沒有辦法偽裝和混。 作為一位“專家”，關于社會現狀的重要影響因素，我的猜想是:剛開始時，這世間的愛衰老了，漸漸無愛，但有功利，現在，功利也老了，愛也還沒有滋生，所以大家都寂寞無語。但是功利在被打擊，愛在萌動。 某年今天，一群造謠者被警方訓誡，媒體報道獲贊60多萬。不知不覺5年過去了。 潛意識那條咬我往后退的鱷魚是什么？我曾無怨無悔常年工作到夜深，甚至通宵達旦，就是做今晚這性質的工作。我的這性質工作機會總是像天上掉餡餅一樣砸下來豐富不斷，像滿滿當當的一筐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獲得的名譽和尊重是口碑型，雖然沒有功利性，卻讓我自戀滿足。當我感到，哈哈，大功告成，準備領取賞賜之際，突然身敗名裂，喪失一切機會，歸零重來像個小白外來妹，年事卻已高。 今天又重做以前曾經感覺又枯燥又充實又自豪的事，怒發沖冠之感已被我療愈，膽此刻猶因心戚戚焉膽戰心寒，只能挪動，故而半小時可以完成的事，我磨到夜深，一是因為太枯燥，二是，就像一個嫁出的女，年邁時，為了盡某種大禮，走回曾經欺騙過自己且至今覺得自己活該的娘家，越近鄉，越情怯，舉步躑躅。 想必潛意識陰影和情結是這樣的吧。 我的自我暴露，藏著一種被壓抑的攻擊性，攻擊先把很多人弄病而我勉強還溫潤如玉，后來就把我也弄病了的社會文明阻礙力量，攻擊吸血、吸愛的新貴。 但是如今我的這個攻擊性，隨著曾經的新貴成了階下囚，緩解了非常多。我開始懺悔和回顧自身自我發展的缺陷，比如人格里自戀，遷怒人的部分，心痛和寬容自己不能真實表達自己的部分。對社會問題寬容很多。 在午夜凌晨時刻，我完成了工作。此時有一首歌切合心境，聽著放松。似乎這首歌是同調了我內心的傷悲，所以聽著舒坦。不管怎樣，此刻的傷悲，來之不易。殺人放火的暴怒，化作一首《題帕三絕》的傷悲，顯然是幸運和安全多了。 題帕三絕 其一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尺幅鮫綃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其二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其三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昨夜晚歸，今天還要上班。單位計算的是，我上班時間在位嗎？似乎很難算清，下班時間我在位多久，于是就忽略，否認，批判，蔑視我下班后的在位現象。這里的我，指的是每一位員工。 我的自我發展已經比較成熟。第二天上午我基本按時抵達辦公室，來訪者約在晚上下班后。于是我安排了一個上午，不干活。一邊睡會，一邊看《問道樓觀》，看看出自中國本土的老子道家智慧，有什么道，幫我破局。 破這局: 專業基礎幾乎為零，但是情欲、娛樂商、親合力很高的，擅長風月歌舞，有點殺伐決斷力的尤人王熙鳳、賈珍和賈蓉，迷人而惡性自戀，乃至具備反社會人格者，以神賜福于他她的信仰，成為君主，以無神論的專業人員為牛馬奴仆。反社會人格者享受贊美和喜愛，我處于奴位，承受居高臨下的同情和關于我無能的閑言碎語。 在這局里，我感受到了，戀母情結明顯而反社會人格不明顯的賈璉對尤二姐的心意，還有一些已經超越清代紅樓意識形態的現代同事的愛和理解。 我與尤二姐最大的不同，是我在很年幼時，就感知到，上述是一場幻夢。而尤二姐以夢為真。尤二姐不得不依附男性，以其美艷的死亡，激發賈璉為他復仇的動力。而我在這時代，擁有自我成長，不依附人的獨立自主的機會和空間。 因此，在我的能臣之心、王者自戀，被污賄的貴人帶著優越感辱沒時，當貴人用不解的眼睛斜瞟我時，我內心陰影處首先呈現的是殺人放火的暴怒，而不是絕望，這其實是歲月的進步，是女性的進步。 讓他們批評我的妝容打扮吧，笑話我難堪的財運吧，我有限的精力先用于觀賞《問道樓觀》。再多的妝容，也比不上我天生麗質，淡極生艷。 我和財神爺關系不太好，但是和觀音菩薩關系還不錯，而且我有了懺悔心，想起我到廟里，都拜觀音菩薩，忽略不拜財神。這現象暗示，我曾經重視超我內化，忽略自我成長。因果絲絲相扣，絲毫不差。今日我亢龍有悔，必生吉祥。 我在挫敗和危機里，這份堅定的自信，對敵意的堅定輕蔑，是我原生家庭，在六歲前當我是“小皇帝”養育所賜。在任何時候，我似乎都能找到敵亡我存的理由，有一種我一定會笑到最后的迷之自信。 因此，即使在自我懷疑最嚴重時，對于來自各界的關于我原生家庭的評議，我保持一絲維護。但是同時，我也深刻反思和理解我的原生家庭帶給我的一些致命的風險。進而，我其實也理解敵方。 我內心有我膽小而暴躁的母親，撲過來擋住我身邊的鞭炮的英勇形象，有我父親對待無意犯錯的下屬和陌生人的寬容的一幕幕，這使我很容易判斷，什么是愛，什么是欺騙，誰是真的能給人民日子紅火起來的人，誰紈绔。 我所公然挑釁的人，即使外表迷人動人有各種情商，讓人舒適，我依然診斷為:惡性自戀。現在，他們都在鐵窗里接受療愈，或者退貪賄款后被削職。 針對那些不停尋找我心理問題的人，不停證明我有病的人，我寫下此篇，中和他們對我的詛咒。 我曾經挑釁的人，我祝福他們找到他們的愛人和幫助者，但是我永遠以虛偽、防御的方式對待他們，允許自己不愛他們，甚至不允許自己愛他們。堅定不移地離開和驅逐他們。具有這個態度，才是我，我就是有這種血統的人，狠心和冷酷，是我的特質，因為我是衙門的后代。但在我的冷酷中，保留一份，祝福他們遇見他們的愛，遇見療愈機會。 我曾經多么糾結，農夫再遇見凍死的蛇，怎么辦？我進入一個人格障礙，我想訓練自己殺蛇的本領，有這本領了，再去救蛇。這讓我有很大的壓力。我不善于殺，所以練不出這本領，十分焦慮。 現在我懂了，做我自己能做的就行，不用訓練殺蛇的本領，遇見快凍死的蛇，我揚長而去就可以，連祝福都不能給他，因為我不知道這條蛇醒來會不會禍害人間。詛咒也不給它，因為我不知道它會不會造福人間。我是過客，我有目的地，路過蛇，如果我感受到害怕，我就走就行了，剩下的，交給道法自然。似乎，我可以不用懂殺蛇的本領，但是我可能要培養愛和幫助動物和人的本領，有這本領后，用不用，在我。這樣就能夠緩解些愛莫能助的遺憾。 世界上總有既能殺蛇又能救蛇的人，不一定我非要做。我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即可。還有，我的敵人，也不是完全的敵，在鐵窗內也不是完全的惡，他們一定有過，也即將再有他們的成功和愛。我自我負責，找到成功和愛，我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嫉妒他們到兩眼發直，全身痙攣，怒得發抖的地步，不會像以前把自己的不好不善投射給有某方面不良就被視為敵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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