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故事】借牛

楊宏勇

洗不去的青春往事 昵稱:大山深處回頭灣美篇號:40231966圖:（部分來源于網絡） 很多人都說我是一個民辦教師，我說，我不如一個民辦教師，甚至不如一個農民。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小學，民師40多塊錢一個月，都是本村的，吃住在家。下午3點半放學回家種田種地，割草放牛，農忙時節還可以回家突擊幾天。公辦教師70多塊錢一個月，離家很遠，很遠……想回家也回不去。這樣的工作告訴我一輩子不能結婚。可我在30歲的時候，還是結了。 我教書的學校離家60多公里。如果坐車回家，星期五下午從學校走十多公里的山路到鎮上找熟人住一宿，星期六早上六點半坐客車，下午兩點到縣城。在縣城再住上一宿，星期天中午一點坐客車到自家鄉鎮，再走十多公里的山路就可以到家了。我一般不回家。這是結婚以前的事情。結了婚，農忙時節，家在農村的我，請假也得回家。 剛結婚那年，家鄉遇到了百年罕見的大旱，水庫里儲水量不足，不能保證轄區內的農田完全插上秧苗。農民早就做好了抗旱保苗準備:挖好溝，借好牛，組織好互助組，并且和親戚打好招呼……只要水庫一開閘門，男女老少一齊上陣，拼命也得把田澆好，把秧苗插上。弄不好，來年就會餓肚子。自從包產到戶以后，村民為澆田爭水發生吵鬧打架的事時有發生，有的地方甚至出了人命。這一年，新任社長早做了安排，從勞動力多的家庭抽了幾個人專門負責調水，按順序澆田，不分白天黑夜的澆，澆完一家再澆下一家，這樣才能保證在水庫水枯竭以前，整個寨子的田都能澆完。 盡管如此，家里還是打來了電話。電話內容是村支部書記轉告我的。村支部書記說:“你家里澆田了，家里勞動力一定很緊張，要不，我給你派幾個。等秧苗插完了，好安心地回來上班。”我非常激動，只是，路那么遠，實在是不好意思，只好撒了一個慌:“勞動力家里已經請好了，只要我回家一下就行。”其實，媳婦年紀還小，面對突如其來的農忙不知所措。一切等我回家找工，找牛。那時，找牛，找工都不開錢，靠換。像我這樣的家庭，叫“一工一農”，沒有人和他們換工。有牛有勞動力的人家，早優化組合了。我們只有等，等他們的田種完了，再請他們來幫忙。 60多公里路不算遠，我決定走路回家。和校長請了三天假，夜里兩點左右我就起床了，煮了一鑼鍋飯，烤了兩個米粑粑。在那個時候，市場還沒有開放，路上沒有食堂，也遇不到商店（供銷社），老百姓有錢也買不到糧食，和陌生人討口飯吃，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準備了幾個小燈泡，幾節電池，四點鐘就走出了學校門。第一次走路回家，很多路段都是邊走邊問，好在兩端的路段都熟悉，可以在夜里行走。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生水，休息了多少次，兩個米粑粑早就吃完了。那時的我又累又餓，不聽使喚的大腿總是邁不向前，關節和被鞋子磨破的腳一陣陣鉆心的疼痛。我再一次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就不該結婚。晚上12點左右，終于走到家了。媳婦擺出不知熱了多少遍的玉米面果兒飯，我全身勞累得吃不下半嘴飯，倒在火塘邊的蓑衣上睡著了。 朦朧中，媳婦搖醒了我。她說:“明天大哥二哥姐夫他們都來幫我們家澆田，只是……只是……”我安慰她說:“不要緊，我現在就去找牛，找犁田的人……”我揣了兩包香煙，打起手電出門了。先叫醒了從小玩到大的二楞子，他說:“我家也澆田啊！”又叫醒了剛和我借了化肥錢的黑狗，他支支吾吾的說:“真的對不起了，我家的牛已經借給別人家了。”……整個寨子只有10頭耕牛，我幾乎走了個遍，他們的回答不是牛借人家了，就是自己家澆田……我垂頭喪氣的回到家里，媳婦看到我一蹶不振的模樣說:“你這個書呆子，明天家家都澆田，所有的牛，所有的人保證不會閑著，你可以到其他寨子看看。” 在東方出現魚肚白的時候，終于在鄰村找到了一頭耕牛。我家的田在坡頭，可以第一家澆。一家人，包括請來的親戚，犁牛人站在田里等待水的到來……等啊等，只見調水人從遠處跑來，邊跑邊喊:“水溝坍塌了，所有的人趕緊去挖溝……”所有等候澆田的男勞力罵著笑著扛著鋤頭挖溝去了。他們今天澆不了，還可以明天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只請了三天的假！”“如果今天澆不了，明天該請誰！！” 也許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也許一天一夜沒有吃過食物！！也許60公里的行走加上10多公里的來回折騰！！！我倒在田邊睡著了。睡夢中，教育局局長無奈的在我的辭職申請上寫了“同意”二字……睡夢中，一茬茬村民絡繹不絕地到我家借牛……睡夢中，小兩口陶醉在“你耕田來我織布”的田園風光之中。 轟隆隆……媳婦搖醒了我，高興地說:“水來了，趕緊澆田了。”我看著快要落山的太陽，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反正澆不完了。這時，傳來了社長的聲音:“這里閑著的牛，這里閑著的人，統統給我下田，先把他家的澆完，再澆你們的。”有的人牽著牛扛著鋤頭來了。有的人看看社長的臉色也牽著牛扛著鋤頭來了。水很大，人很多。火把、手電在田邊飛舞。夜里十二點，我家三畝田輕輕松松，熱熱鬧鬧地就澆完了。 媳婦煮好了夜飯，所有幫忙的人被我請到家里。飯桌上，社長要我給每一個人倒了酒。他端起酒杯對眾人說道:“感謝大家了！你們都知道我是五十年代的兵，官至團級參謀，就因為家里缺男勞動力，我轉業了。轉業后在公社（鄉）里當武裝部長。最終還是因為離家太遠，因為家里缺少男勞動力，辭職回家了……”一向剛強的社長聲音有些哽咽:“我們寨子……好不容易供出去了一個讀書人，我不愿意看到……我們寨子又出現第二個我……” 大家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只有我怔怔的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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