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修一幢吊腳樓（二）

一根木

二、清江河對岸那男人成了我的爺爺 奶奶乘著過河的混亂之機，還沒渡河就悄沒聲地逃跑了。先是躲在河邊一叢樹柯子里，然后抄小路跑到遠離大路的更隱蔽的山里，幸虧是黑夜，又是夏季，她一個人躲了一夜，滿山找人的燈籠火把也沒發(fā)現(xiàn)她。這就造成一個在當?shù)乜胺Q空前絕后的大事件：奶奶的娘家找婆家要人——我的幺姑娘交給接親的，一五一十手續(xù)齊全，肯定是你們沒照顧好導(dǎo)致她失足落水，掉到清江喂魚了，你們陪我寶貝女兒！婆家一方面登門道歉，同時也提出他們的疑惑：一路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她從轎子里出來，也沒有任何人聽見她的聲音，是不是根本就沒上轎子？曉得親家對這門親事并不真正滿意，但是也不能在大典之日閃我們一桿子吧……隔著一條清江，江南江北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表面上齊心協(xié)力找人，實際上劍拔弩張，就只差告到官府打官司了。若干年之后奶奶告訴我，她其實并沒跑遠，就在清江邊一戶人家躲了好幾天。但是那戶人家是誰，她一輩子都沒說。奶奶在一個夜晚回了家。父親仍在氣頭上，覺得女兒的行為有些傷風(fēng)敗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能說不結(jié)就不結(jié)了，說跑就跑了。他操起一根細竹條鞭打奶奶。奶奶并不躲避，任由父親發(fā)泄他的憤怒和恥辱。奶奶的背上留下了一些鞭痕。奶奶的母親特別心疼幺女，抓住竹鞭不放，說這樣打孩子也打得太狠了。奶奶十分倔犟，硬是不讓眼淚掉一滴下來。在她心里，她就跑了又如何，反正這個婚我不結(jié)了。哪怕打死她，像殺豬宰羊那樣殺了她，她也不結(jié)。幾天過后，家里安靜了下來。畢竟奶奶生在大戶人家，在當?shù)仡H有幾份勢力。她的逃婚，導(dǎo)致一樁婚事半途而廢，對方哪能沒個想法？起碼三親六眷都沒面子吧，但是很快也平息下來，除了如數(shù)歸還全部彩禮，另外增加一頭年豬的賠償，也就沒有過多追究責任了。后來幾十年，這兩家人還相互來往，婚喪嫁娶必然到場，一切都像沒有發(fā)生任何事情一樣。逃婚事件平息之后，奶奶恢復(fù)自由之身。父親警告她，一次逃婚就算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母親勸道，一個女娃子遲早要嫁人，還是要早點嫁出去，免得總讓別人說閑話。奶奶點頭答應(yīng)，決定嫁得越快越好。很快，媒婆一個接一個地走進家門。最終，奶奶看中了清江河對岸另外一個男人。正是這個男人，后來成了我的爺爺。爺爺所在那個村叫天池口，與奶奶所在的柿貝村隔河相望，走路大概二十多公里。爺爺有三個兄弟，他排行老二，當時他16歲。他念過私熟，認得不少字，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年輕人。爺爺身強力壯，單臂可以舉起兩百多斤重的石斗。爺爺?shù)膹椞μ貜姡徊娇梢蕴衔寮壟_階，目的是要得到五斤掛面的獎賞。村里人都說，這個男人文武雙全，以后肯定不簡單。爺爺家里開榨房。這個榨房又炒房、碾房、榨油房組成，打榨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爺爺三兄弟就是渾身冒油的“打榨佬”，一年四季加工芝麻、菜籽、木梓、桐子，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爺爺還有一個“特異功能”。他不知道從哪兒學(xué)的藝、悟的道，可以用神秘的方法制作出所謂“九龍水”，那水上飄著剁成七截的筷子，你可以一口吞下，什么感覺沒有，卻已經(jīng)融化了咽喉里偶然卡住的魚刺。聽媒婆花言巧語地介紹了爺爺?shù)囊恍皦雅e”，很快就吸引了奶奶，也讓奶奶喜歡上他了。奶奶說，我愿意跟他過。回了話，爺爺也很開心。很快就是提親。奶奶十分好奇爺爺那么快這樣堅決地選擇她，就問：“你為什么要我？”爺爺紅著臉說：“你長得蠻好看。”奶奶又問：“你在乎我結(jié)過婚嗎？”爺爺認真地說：“那事情我曉得，你半路就跑了。再說，哪怕你真結(jié)過婚，我也要你。”奶奶聽了很開心，覺得爺爺這個人實在、厚道、義氣，于是更加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他了。奶奶這時發(fā)現(xiàn)，爺爺?shù)拇笫植恢裁磿r候伸過來，已經(jīng)攥著她的手，而且出了很多汗，她想掙脫也掙脫不掉了。但奶奶不知道，爺爺固然有一千條優(yōu)點，但是也有一個特殊愛好：好賭博！爺爺愛賭博。他經(jīng)常跑到當?shù)氐馁€場露一手，而且贏的概率很大。有一次，他賭回了一頭牛，于是就牽回家把喜訊告訴父母。沒想到父母一聽就要打他，說趕快退回去，哪有具有靈性的牲口是靠賭博贏來的，這不吉利。爺爺覺得也是，連夜不僅還回了牛，還帶去了一捆草陪給那賭輸?shù)娜恕?lt;/p>爺爺熱熱鬧鬧地娶回了奶奶。從此，爺爺奶奶相濡以沫，不紅臉，不吵嘴，日子過得順順當當。爺爺善待奶奶，堅持好男人永遠保護好自己心愛的女人。奶奶集結(jié)所有女人的優(yōu)點對待爺爺，堅持好女人永遠要照顧好自己心愛的男人。爺爺依然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奶奶依然是那個敢說敢做的女人。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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