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秋風涼,寂月無聲。</p><p class="ql-block">下過幾場雨,燥熱的秋終于歸于平靜。氣象臺說今晚將迎來本來年度最大的圓月,我的心里便突然有了一點小小的期盼與喜悅。</p><p class="ql-block">雖然已過了白露,可今年的桂花偏偏來得遲,我甚至疑心,那些磨磨蹭蹭又居心叵測的花兒,是否只為了等待今夜的明月?</p><p class="ql-block">晚飯后,我特地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棉麻素裙,泡了一壺熱茶,再端一把寬大的竹椅,坐在了家門前盛放的桂花樹下。熱茶在手,靜心獨坐,享秋涼,聽花開,等月明。</p><p class="ql-block">這棵桂花樹,應該很多年了吧。樹桿如成年壯漢的腰身般粗細,高大俊逸,華蓋濃蔭。若遇花期,那晶瑩的綠葉中密密層層地掩藏著千萬顆金色的小黃花,如陽光燦爛,又如星子般璀璨。而眼下,這樹花,幾近盛放。每一朵小黃花,便如同一只張開的小嘴巴,甜蜜軟糯的桂花香便從那嘴里噴薄而出,源源不絕。花香如絲,縷縷纏綿,讓這寒涼的秋夜,亦變得溫柔可親,情深意長。</p> <p class="ql-block">祖母健在的時候,每至桂花開的時節,祖母總愛在桂花樹下支一片竹涼板,上面鋪上潔凈的白紗布,再將剛蒸好的熱騰騰的糯米飯晾在上面。那是故鄉的一種民間美食——陰米。將糯米泡軟、蒸熟、晾干,封袋。吃的時候再拿出來洗凈,放糖,煮成甜粥。祖母總愛把陰米,晾在盛放的桂花樹下,秋風漸起,桂花飄落,祖母的陰米粥便有了桂花的香甜。</p><p class="ql-block">而今,祖母已去世很多年了。但我想,只要家門口的這棵桂花樹還在。</p><p class="ql-block">暮色像一張撒開的網,不動聲色地向四下里沉去。雨后初晴秋夜,空氣潤澤又清新。夜風輕吹,云開霧散,天地變得不染纖塵,清澈明凈。我喜歡秋天的微涼與微寒。這寒涼與初春的料峭無關。春日的涼,那是當時年少春衫薄,而今的涼,倒像是清風吹我醒了。</p><p class="ql-block">我常常想,我家門口的這棵桂花樹,到底源于何時,來自何方?是什么成就了她那般壯碩高大,甜蜜幽香?</p> <p class="ql-block">我曾見過那些開在深山里的桂花樹,草木叢林之中,懸崖絕壁之上,她們餐風飲露,倚云弄月,悠然自得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朝暮晨昏,歲序更迭,在一棵樹的眼里,不過如浮云來去,流水往復。</p><p class="ql-block">而今,這樣的一棵曾經逍遙自在的樹,卻端端地立于我家門前。園丁們為她們澆水,施肥,也為他們修枝剪葉。從天高路闊的曠野之外,到這輾轉逼仄的市井紅塵,從無拘無束的自由開落,到這人來人往的修剪打磨,樹若有心,她亦會難過,亦會覺得委屈嗎?</p><p class="ql-block">今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晚,朋友們都在問,今年的桂花不會開了吧?我笑而不語。開花,是一棵樹必經的路程,像是人的成長與衰老。只要生命還在,又有什么可以阻擋一個人成長的步伐呢?桂花,那般淡然閑靜,清可絕塵,濃能遠溢。像是一個人的拿得起,放得下,那她又怎么會不開花呢?所謂的機緣,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無需期盼,亦無需等待。桂花,到底只是一個閑者。</p><p class="ql-block">秋夜靜謐,秋意深遠。此時,一輪清幽的明月,已高懸中天。花月輝映,露冷寒霜,仿佛連桂花的香味都透著絲絲沁涼。若是白日里,秋陽高照的時候,那桂花香味如薰,濃郁的花香中,透著一種暖融融,熱烘烘,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可如果是下了雨,或是入了夜,那桂花的香味便透著絲絲涼意,仿佛有著冰清玉潔的幽玄之味。</p> <p class="ql-block">春天里的花好月圓,令人心生歡喜,秋天里的花好月圓,卻只是令人心生安寧。一棵樹,有他的前世今生,一輪月,亦有他古往今來。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棵開花的樹,她沐浴在淡藍色的月光中,仿佛從時光的深處走來。溫柔俊逸,水木清華。</p><p class="ql-block">不知道千年前的南宋,是否亦是在這樣的一個有著桂花圓月的夜晚,那個叫李易安的女子,與一棵盛放的桂花樹相遇,然后寫下了:“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千古佳句。初唐名士王維,是否亦曾與一棵月桂花相知相惜,然后寫下了悠然一嘆:“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大唐最后一任名相張九齡,是否在歷經紅塵跌宕之后,也曾有過黯然神傷:“蘭葉春葳蕤,桂花秋皎潔。”我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眼前這棵盛放的桂花樹,仿佛輕輕撫摸著一段早已被埋葬了千年的時光。人間寒涼,草木有情,這看似尋常的桂花樹上,又寄放著多少的愛恨、哀怨與情思呀?</p><p class="ql-block">肉身可死,靈魂不滅。世間萬物,皆不過是一面照取靈魂的明鏡。我不看花時,花與我同歸于寂滅。與其說詩人們是在詠贊桂花,倒不如說詩人們是在觀照自己。寫的都是桂花,說是都是自己。那香遠溢清的桂花樹,又何嘗不是詩人們靈魂的樣子呢?</p> <p class="ql-block">手中的熱茶,早已冷去。而此時,微風漸起,頭頂的密結的桂花,突然悉悉索索地朵朵飄落。那些小小的花兒,落進我的頭發,鉆進我的衣袖,再染香我素白的裙衫。桂與菊,同為秋花。但菊有苦寒之氣,桂卻只有甜蜜之味。所以,在我心底,菊蒼寂如老者,桂俊逸如少年。菊,宜釀陳酒,桂,宜釀蜜糖。</p><p class="ql-block">在離家并不遠的深山里,有一座寺廟以桂花聞名。某年初秋,與朋友相約去禪院禮佛。本是桂花開得正艷的時節,卻偏偏遇上一場大雨。朋友與我便只能在禪房屋檐下躲雨。秋風蕭瑟,冷雨纏綿,盛放的桂花隨風雨凋零,落在地上泥濘之處,一地金黃,滿院幽香。朋友陣陣唏噓:“可惜了,這香消玉殞,流水落花。”此時,一名身著僧袍的小沙彌,剛剛從桂花樹下經過,那沙彌布衣芒鞋,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步履輕巧,不疾不徐,那般的從容淡定,坦然安寧。他的身上仿佛散發著清幽的花香,可那滿天的落花,似乎又終不成沾染他的身體。前塵如落花,或許那滿樹繁花,本是滿身風塵。那花開花落,又有什么不舍與遺憾呢?</p><p class="ql-block">夜,已漸漸睡去。我的喉嚨亦開始覺得癢。事實上,每到桂花開的時節,我都會去醫院吊瓶。醫生說我有花粉過敏癥。但是有什么關系呢?</p><p class="ql-block">這人間,總有一種風景,值得我們為之斷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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