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位啟蒙老師 <p class="ql-block"> 第一位 劉劉</p><p class="ql-block"> 劉劉是一位說書藝人,我們那里叫書匠。由于眼睛看不見,出門時由他小兒子用一根細木棍拖著。鄰家大叔和劉劉是親戚,劉劉每年都要來幾次。</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最愛聽劉劉說書。晚上,鄰家大叔把一張長條凳放在炕中間,扶劉劉坐上去。只見劉劉懷抱著琵琶,右腿上綁著響板,右手腕套著七八個簿竹片(農民叫螞炸炸),左手抓起醒木,在木凳子上啪拍一下,開始彈琵琶。右腿有節奏地晃動,響板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右手上螞炸炸隨著彈琵琶的節奏卟喇喇地響,配著琵琶的聲音,聽的人如癡如醉。劉劉歪側著頭,也沉浸在這美妙的音樂之中。</p><p class="ql-block"> 一段過門彈奏完畢,劉劉猛然抬起頭,伴隨著琵琶聲喊了一聲:哎嗨……,接著唱:彈起琵琶定了音,聽我給你們說古今。我擠在炕欄前,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劉劉的一舉一動。來之前,大家就知道,今晚上要說包公案。但劉劉先不說包公案,說開了憨女婿。劉劉一邊說唱,一邊扮著憨女婿的憨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聽眾的情緒高漲了,憨女婿也說完了。大家急于想聽包公案,劉劉卻停下不說了。鄰家大叔趕緊從鍋里勺出來半碗熱水,遞給劉劉。劉劉慢悠悠地喝著水,側耳聽窯里人的議論:憨女婿假憨,老丈人真精。劉劉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猛然,長凳上響起一聲清脆的醒木聲,大家從憨女婿的故事中醒過來,又沉浸在包公斷案離奇曲折的故事中了。劉劉說書善于揣摩聽眾的心理,每每在關鍵時刻戛然而止,這時聽眾的心里癢癢的,急于想知道包公如何斷這個斷頭案,劉劉偏偏停下來慢慢地喝水。有一個猴急的年青人,從懷里掏出半盒羊群煙,塞在劉劉手里,奪下碗,催促著快說。劉劉把煙揣在衣兜里,琵琶發出急促的響聲,大家又陶醉在了曲折的故事中。</p><p class="ql-block"> 書說完后,已經到半夜了,我戀戀不舍地走出鄰居大叔家門。月亮爬到了對面山頂,露出圓圓的笑臉,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藍藍的天空中點綴著一顆顆亮晶晶的小星星。坡底下小溪里青蛙拉長聲音呱呱叫著,院里大榆樹上蟬聲連連,此起彼伏。此情此景仿佛置身一幅畫卷之中,令人心曠神怡。我剛剛從美妙的琵琶聲中醒來,又沉迷在這大自然神奇和諧的交響樂中,幼小的心靈里充滿對世界美好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盼望著,盼望著,盼望劉劉早點再來,讓我再一次享受美妙的琵琶音樂,聆聽劉劉那略帶嘶啞抑揚頓挫的說唱。毫無疑問,劉劉是我的第一位啟蒙老師。</p><p class="ql-block"> 第二位 命命 </p><p class="ql-block"> 命命是我們村唯一會說“古朝”的人,卻只會說《說岳全傳》。雖不像劉劉那樣善于表演,卻也會在緊要關頭停下來,說: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p><p class="ql-block"> 那時,說“古朝”只在兩種天氣下進行,一是連陰下雨天,一是下雪天。在這兩種天氣下,社員們不能上山勞動了,便會聚集在我三大哥家,這時,命命也踱著方步進來了。命命還沒上炕坐好,有幾個性急的就催開了:今天說一段什么呢?命命捋一捋前額的頭發,笑吟吟地說:今天給大家說一段岳元帥大破五方陣怎么樣。大家齊聲說:好。命命拉長聲調,話說……。這一天大家又沉浸在岳元帥威武神勇的故事中了。</p><p class="ql-block"> 我佩服命命的記憶力,基本上能把《說岳全傳》全背下來。那時,我開始讀小學了,便纏著命命把《說岳全傳》借來看。說了許多好話,并保證一定愛護書,不折損一頁,才答應只借三天。我借來后,用牛皮紙包了個書皮子,三天后,如約還書。命命看見我給書包了書皮子,很感動,透露說:咱村侯老漢有一本《薛仁貴征東》,誰也不給借。我就想用什么辦法才能把書借出來。正月里,我用一個袋子裝了六個黃饃饃,敲開了侯老漢家門。我開門見山說,想借那本《薛仁貴征東》看幾天,并把黃饃饃放在鍋臺上。他遲遲不說話,但抵不住黃饃饃的誘惑力,看了幾眼黃饃饃,便起身從門箱里取出個木盒子,在木盒子里面取出一本用布包裹著的書,遞給我。千安頓萬囑咐,只允許我一個人看,堅決不能外傳,并要我保證兩天以后一定還他。我欣喜若狂,兩天以后把書還給了侯老漢。</p><p class="ql-block"> 聽說前村有一個民間醫生,家里有一本《包公案》。我就到他家里說,我感冒了,我買了他的藥,順便說想借《包公案》看看,他爽快地答應了。后來又在別處借閱了《三俠五義》、《薛丁山征西》等小說。</p><p class="ql-block"> 我要感謝命命,我讀的第一本小說是他借給我的,使我喜歡上了讀書。他是我的第二位啟蒙老師。</p><p class="ql-block"> 第三位 王少白老師</p><p class="ql-block"> 上了高中后,我班的語文老師是王少白,是一位飽學之士。一周后,王老師抱著一摞學生的作文本,走上講臺,講評作文,表揚了一位學生。我心里有些失落,因為上了初中后,我的作文經常被語文老師表揚。我三姨夫是一名老師,來我家后要看我的作文,他看了后,表揚我說以后有發展前途。王老師沒表揚我的作文,我心里想我的作文在山溝學校還可以,但到縣城中學就不行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講評作文,王老師對著全班同學欣喜地說,他發現了一個好苗苗。說我的作文寫的不錯,第一篇作文也寫的不錯。說他帶兩個班的語文,學生太多,每次批改作文只改一半,所以,第一次沒看到我的作文。講評完作文后,王老師要我抽空到他辦公室去。</p><p class="ql-block"> 下午放學后,我來到王老師辦公室門口,喊了聲:報告。王老師應聲說:進來。王老師見是我,拉著我坐在辦公桌旁邊的凳子上。問我讀過什么書,我把小學初中讀的書說了。他鋪開稿紙,拿著筆,對我說:我給你開一個書單,這些書在學校圖書館大部分有,你可借讀。他一邊講古今中外的文學大家,一邊寫下他們的代表作,從國外的歌德、莎士比亞、雨果、高爾基、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到國內的四大名著、唐宋八大家、屈原、李白、魯迅、茅盾、柳青、朱自清等等,寫滿了四張十六開紙。我這才知道,在世界文學寶庫里有這么多的文學大師。是王老師給我打開了文學大門,我一頭扎進了文學的海洋里。</p><p class="ql-block"> 高中二年,在王老師的教導下,我讀了許多中外名著,學到了不少文學知識,思想道德情操得到陶冶。我非常感謝王老師,雖然我在文學方面沒有取得一丁點成績,但使我養成了讀書的習慣,讓我沉迷其中,樂在其中,對我以后當語文老師有很大的幫助。王老師還要求我天天寫日記,我堅持了幾年,干了行政工作后,就中斷了。</p><p class="ql-block"> 王老師后來調到了縣文化館,創辦了《大理河》文學雜志,子洲縣有了第一本對外發行的刊物,對培育文學愛好者、宣傳子洲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后來又提拔到縣政協,當了副主席。我高中畢業后,和王老師失去了聯系,直到1979年我分配到王老師曾任教的中學后,才與王老師取得聯系,抽空常到他辦公室或家里去,聆聽教誨。</p><p class="ql-block"> 我調到榆林后,被抽調搞第四次人口普查。那天隨行署一位領導去子洲南川檢查工作,王老師是縣上負責南川的包片領導,遇到了一塊。王老師詢問我最近在讀什么書,我尷尬地搖了搖頭。王老師說他正在研究易經,給我講了許多易經的哲學道理,我很佩服他不斷學習的精神,不斷獵取新知識。</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有閑暇時間了,我打開書柜翻閱買下后沒看的書,就想起了王老師。我想方設法得到了王老師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沒人接。第二天他給我打過來,問我是誰,我報了名字,他高興地說失去聯系好多年了,謝謝你還記得我。我說,您是我恩師,我怎敢忘記。他說,他現住在西安。我說,我到西安一定拜訪您。王老師耳朵有點聾,電話交流起來很困難。</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一天,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說他是王老師的女婿,在榆林合伙開了一個藝術館,他岳父來榆林了,下午想見我,一塊吃個飯。我說,下午我請王老師吃飯,他說他已經安排好了,還叫了一位王老師熟悉的老鄉領導。十幾年沒見王老師了,他還是那么精神矍鑠。我給他帶了兩瓶紅酒、一盒茶葉,說第二天叫幾個同學一起吃飯。他說明天一早就坐飛機回西安了,飛機票都買好了。</p><p class="ql-block"> 王老師喜歡喝酒,現在一頓還能喝二兩。酒過三巡,話匣子打開了,我說,您給我開的書單子上的書,我讀了不少,但文學上一無所成。他說,讀書不一定就要當個作家什么的,書中有我們所需要的不少知呢,可以豐富我們自己,提高我們的修養,開闊我們的視野,所謂開卷有益。興之所至,王老師舉起酒杯,開始背李白的《將進酒》,那么長的詩,王老師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說起中外文學大師,如數家珍,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說的就是王老師吧。我依依不舍地告別王老師,王老師似乎意有未竟,挽留再坐一會。我說快十二點了,您早點休息,明早還要坐飛機呢。</p><p class="ql-block"> 在人生道路上,得遇良師,何其有幸。良師之愛,無私而偉大。良師是心靈的園丁,耕耘著學生的心田,播撒著希望的種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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