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輸液（上）

吳金泉

一她又住到了這家醫院。這是一家縣級醫院，規模不是很大，前面是棟老式的門診樓，后面是住院部。樓叢中是一個花園，里面栽種了一些果樹，還有幾棵長得很高的老榆，枝椏遮住了一、二樓的陽光。園中沒有花，只有零星的雜草分布在邊角，是整個小花園顯得很零亂。出了住院部，人似乎沒有可去的地方。園中沒有涼亭、長椅可稍坐休息。她只好沿著院內的小道去尋一處清幽安靜的場所等她的老公來送社保卡。她本來是來門診做個檢查的。醫生建議 : 住院吧。住下了，也好做個全身檢查。看你走路，好像腰椎挺嚴重的。醫生一說，她也感到腰疼似乎加重了，那種隱痛明顯在加劇，便問醫生 :“我能不能過段日子再住院啊 ? 最近有些急事需要我處理呢。”醫生說 :“姚芬，我和你熟才建議你住院治療。有病早治，不然一天比一天嚴重。”姚芬說 :“王醫生，那就聽你的，住院。”姚芬給老公打了電話，讓他帶上職工醫療本，前來辦住院手續。可是，姚芬在樓前等了很久，也沒等來老公。“磨死了。”她不由憤憤地罵了一句。這么長的時間，若不是腰疼，她回家去取也早取來了。院中碰到了幾個熟面孔。她沒有主動跟他們打招呼，那些醫生護士對來醫院的人也視若無睹，雙方似乎給對方都沒有留下什么好印象，也就裝得就象見到了陌生人。姚芬看了看手機，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想找個地方坐坐，可道邊和小花園都沒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站時間長了，她的腰受不了。門診和住院部大廳倒是有坐的椅子，可她不愿聞那股藥味，只好呆在院中等。姚芬的火氣在逐漸地往上升。窩囊廢。磨死鬼。這號男人能干啥 ?唉，這輩子跟上這樣的男人算是完了。正當她搜腸刮肚，把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尋找出來罵男人時，她的老公一瘸一拐地進來了。她不由得指著老公劈頭痛罵 :“死鬼，這么長時間，你死到哪去了 ?”老公眥牙裂嘴地忍著疼，悶聲說 :“你一個電話，把我嚇的。走路慌了，被一個騎電動車的撞了。你早晨不是還去廣場跳舞，怎么說住院就住院了 ?”姚芬瞪了他一眼，氣憤地說 :“你懂個屁。沒大病就不能住下調養嗎 ?”老公看到她沒事，也放心了。他把職工醫療卡遞給姚芬，便彎下腰去揉自己的右腿關節。姚芬問 :“騎電動車的人呢？你咋沒讓他陪你到醫院做檢查 ?”老公憨厚地笑笑，放低聲音說 :“又沒受傷，檢查什么呀！”姚芬說 :“沒受傷你瘸著腿。傻瓜，落下后遺癥咋辦 ?”老公寬厚地說 :“沒事，好著呢。何必找人家麻煩呢。”姚芬說 :“他沒給你賠些錢嗎 ?”老公說 :“給你說的沒事，讓他賠什么錢 ?”姚芬叫道 :“傻逼呀！那找傻子去呢 ? 你就是天下第一個呀！”老公憤憤地反駁道 :“就你不傻。只知道讓人賠錢，也沒問問我的傷咋樣了？”說著，老公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姚芬站在那里，呆愣住了。 二姚芬住的病房在四樓的最西邊。這間房西邊有窗戶，通風、采光好，視野也開闊。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半個縣城的樓叢，高低起伏不平，直伸出去，直到她視力看不到的遠方。她比較喜歡這個病房。盡管是病房，她的喜歡程度還是有所側重的。她一年最少住兩次院，每次都是這個房間。也真是湊巧了，她每次住院那個病房都空著一、兩個床，是她每次都能如愿。還有，她的主治醫生和護士也都是老熟人，雙方對彼此的脾氣、性格略有了解，相處也就輕松愉快些。姚芬重點是理療。烤電。敷腰。燙腳。另配有消炎點滴和一些藥物治療。她的主治醫生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大夫。態度和謁，一說一笑，給病人的感覺很親切、和善。護士是個細高個小丫頭，長得眉清目秀，充滿活力。她整天帶著口罩，看不清鼻和嘴的特征，但從那對清澈閃亮的大眼，便能判斷出她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小護士叫王小燕，她從衛校畢業分配到這家醫院剛兩年。時間不久，她便接觸到了姚芬。那時，她給病人打針還是個生手，很多次都是扎不準確把針扎在了血管外和骨頭上。男人還能皺著眉忍一忍，姚芬就不同了，她會大聲喊叫，繼爾瞪著眼吼 :“你會不會打針 ?拿我當試驗品嗎 ?”王小燕連聲賠著不是，聲音柔軟的能把鋼鐵化成水 :“對不起，姨，真是對不起。”姚芬毫不接受道歉，瞪著眼兇巴巴地說 :“光說對不起有用嗎 ?疼的是我不是你。叫你們護士長來。”王小燕額頭沁出了汗，拿針的手有些抖。她轉換著姿式，試著在姚芬的手背、胳膊上找一根凸顯粗一點的血管，可是哪根都不是太明顯。她用手掌輕輕拍著，拍出了一條較粗的血管，可她看到了姚芬瞪圓的雙眼和滿臉的怒氣，心里一緊張，拿針頭的手便微微抖動起來。她試了幾次，終于沒敢往姚芬的血管扎針，急急地走出去喊來了護士長。護士長熟練地拿起針頭，準確地扎進了血管，一次性獲得了成功。姚芬望著王小燕，撇著嘴說 :“看到了吧，多學學吧。”王小燕臉上有些發紅，順手取下記錄牌，在上面重重地劃了個勾。 三下班了，王小燕還呆在護士站，一次次地拿著針頭往自己的血管扎。她纖細、白嫩的左手綻起了幾個細小的紅血孔，很清晰而又顯眼。她扎一下，皺一下眉頭，后來，許是習慣和麻木了，她皺眉頭的深度淺了，看上去只是微微動了一下，臉部呈現的是一個不動聲色的淺笑，在那張漂亮的臉上竟顯不出一點痛苦之狀，倒像是增添了一點凄楚之美。護士長心疼地望著她的小手說 :“小王，回家吧，功夫不是短時間就能練好的，明天再練吧。”王小燕說 :“護士長，你先回，我再練一回兒。技術早一天練熟了，就早一天讓病人少受點痛苦。”護士長伸出自己的手說 :“小王，來，照姐的手上扎。”王小燕慌亂起來，連聲說 :“不，不。護士長，我怎能扎你的手呢 ?”護士長不容她推辭，把手伸給她，果斷地說 :“來吧，我教你。”王小燕感激地望著護士長，猶豫不決地說 :“這……”護士長說 :“來吧，勇敢一點。”王小燕說 :“那，我可扎了。”她拿起了針。護士長說 :“心要靜、手要穩，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針頭和血管上。這時，不能有絲毫分心。然后，慢慢地將針頭扎入，慢慢地順著血管往里送。對，就這樣。不管面對什么人，都不要慌。一定要記住，不論是誰，他都是你護理的病人，切忌有一絲一毫的心理負擔。好，成功了。”不知不覺間，王小燕已成功地把針扎入了護士長的血管中。她興奮地歡叫起來 :“護士長，我這次一次就取得了成功。謝謝你的指教。”護士長疼愛地望著她，溫和地說 :“好了，快回家吧。”王小燕說 :“護士長，你先回，我再練一會兒。”護士長說 :“別太晚了，啊！”王小燕感激地望著護士長，點點頭。護士站靜了下來，樓道內空空蕩蕩，燈光柔和地傾瀉下來，柔柔地塞滿了整個樓道。偶爾有人在摟道行走，響起一串“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樓叢的電梯房。王小燕靜下心來，又拿起針頭朝自己的手背、胳膊上扎起來。她現在明白了 : 護士長說的完全在理。她見患者皺眉、瞪眼、發脾氣，內心早就慌了，越慌手越不聽話，導致了針頭無法準確地扎入血管。其實，她最怕、最頭疼的是姚芬那樣的病人了。可是，她每次都能碰上她，而且，還是她直接護理的病人。這真讓她難以應對，她要盡快地練好技術，以避免姚芬的謾罵和減輕其他病人的痛苦。她細心體會著護士長教給她的要領，將針頭一次又一次準確地扎入自己的血管。（待續）選自吳金泉中短篇小說集《情殤》，三峽電子音像出版社，2024年7月。 中短篇小說集《情殤》三峽電子音像出版社，2024年7月。長篇小說《讓愛醒來》三峽電子音像出版社，2023年12月。《情殤》《讓愛醒來》已上架“京東書城”電商平臺，喜歡讀書的朋友可點擊搜索進入購買！ 作者簡介：吳金泉，新疆作家協會會員，吉木薩爾縣政協委員，縣文聯理事、副秘書長，縣作家協會副主席，《回族文學》雜志社簽約作家，湖南毛澤東文學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學員。發表中短篇小說五十余篇，網絡平臺發表作品二百余萬字，出版短篇小說集《水的童話》，中短篇小說集《五枚金戒指》、《故土》、《旋轉的花裙子》、《古道嘯聲》、《鄉下那些事》，長篇小說《讓愛醒來》，報告文學集《永不褪色的軍魂》。其中，由伊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旋轉的花裙子》和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鄉下那些事》入選自治區“新疆文學原創和民漢互譯作品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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