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童年記事）

艾汀

過年（原創） （童年記事） 我最喜歡魯迅先生在小說《祝福》開頭的那句話：“舊歷年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我們過年的年底也最像年底。住在店院里的人家，幾乎家家一樣：先是大掃除，也就是打掃屋子，把壇壇罐罐、箱箱柜柜擦洗干凈，把一年沒有清理的圪里圪嶗打掃一遍，把閑置的和常用的東西清理清理，該扔的扔該換的換；然后是清洗被褥、床單和窗簾什么的；之后是糊窗紙，用一把鐵勺子熬一勺面糊糊當漿糊，把窗戶上破舊的麻紙全撕下來，貼上白白的新麻紙，再貼上幾個紅紅的好看的窗花；同樣把墻壁上的舊報紙、舊年畫撕下來，貼上新的報紙、新的年畫。這時你再看家里，是又干凈又亮堂又好看，可以說是舊貌換新顏了，一簇新。做完這些活什后，你雖然覺得有點累，但是身居其中，你會覺得神清氣爽，格外有精神，格外有成就感。 大人們在忙著大掃除或者糊窗紙時，早已放了寒假無所事事的孩子們，閑在家里，有的給大人當個幫手，干干這干干那；有的則什么也不干，忙著在院子里縮手縮腳地放鞭炮。所以院子里，也包括院子以外，不是這響一聲，就是那里響一聲，過年的味兒，就是在這些鞭炮聲中漸漸濃起來的。 到了最后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就該貼春聯了。紅紅的春聯往門上一貼上（有的人家在外面的窗戶上也貼），就覺得門廳一下子變得鮮亮好看了，變得喜氣洋洋的了。人們盼望的新年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要到了，家家該做的年茶飯基本上已經做的差不多了。這一天下午，上班的人都早早回家來了，在外地工作或者上學的兒女們也急急忙忙趕回家來了，基本上每家都比平時人多，比平時熱鬧許多。 不知為什么，在這一天，我們院子里搞了一項意想不到的參觀活動，很熱鬧，很受大家歡迎。 活動是由住在店院大門口一家女主人發起的，也是由她領頭的。這家女主人是一家醫院的副院長，她姓李，以前是醫生。她那時大概四十多歲，中等身材，戴著黑框眼鏡，頭發總是籠得整整齊齊，衣服總是穿得干干凈凈，走起路來，腰板直直的，特別有精神，氣質非常好，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哪里的女干部女領導。她懂醫學，會看病，知道怎么開藥方，后來做了領導工作，很少接診看病，但是院子里的人幾乎家家有人找她看過病，所以大家都喜歡叫她李大夫。 我記得有一次，我的弟弟半夜發燒有了病，繼父不在家，母親給弟弟額頭蓋上濕毛巾，用涼水給弟弟擦洗胳膊和身子，但是高燒始終退不下去，這深更半夜的，到醫院又不方便，急得母親不知道怎么好，沒辦法只好去敲住在對面的李大夫家的門，把她從睡夢中叫醒，恭恭敬敬請她到我們家，讓她給弟弟瞧一瞧。這時完全清醒的我，看見李大夫拿著聽診器在弟弟瘦小的胸脯上細心診斷，還摸他的額頭，翻看他睡眼惺忪的眼睛，號他小胳膊上的脈，最后下結論說：“孩子沒有什么大毛病，心臟和脈搏都很正常，還看不出有其他什么病癥，他可能白天受涼了，發燒發熱，你先給他吃點退燒藥就行，先把他的高燒退下去。”李大夫好像看出母親為難的樣子，知道母親沒有準備這一類藥品，又說：“你這里沒有退燒藥，我家里有，一會給你拿來。”李大夫拿來退燒藥后，吩咐母親給弟弟吃了，走時又安慰和囑咐母親說：“娃娃沒有什么大毛病，你也別著急，藥已經吃了，燒一會就退下去了，等天亮看，如果再燒起來就要到醫院去看了。”弟弟吃了藥，真的不一會燒就退下去了，母親放下心來，也就睡覺了。到第二天，弟弟再沒有發燒，該吃就吃，該玩就玩，活蹦亂跳的，身體恢復正常，也就沒有必要到醫院去看了。 可以說李大夫在院子里囗碑很好，用“德高望重”一詞一點也不為過。因而由她牽頭的事，大家都樂意參加，也高興去參加，去湊熱鬧。 我記得那天下午，太陽快要落山了，對面山上最后一抹夕陽黃燦燦的，很醒目，清冷的空氣里帶著臘月最后的寒氣，把從屋檐上滴下來的融雪水凍成褐色的硬邦邦的小冰包，墻角和柴垛底下還殘留著未打掃干凈的白白的積雪，忽然，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快速穿過院子，跑進煤堆里了，引起娃娃們一陣驚呼。這會兒大人們都在忙著準備年夜飯，不是聽見這家油鍋響（在炸油的糕、油饃饃或者做紅燒肉），就是聽見那家剁餃子餡，絲絲拉拉、叮叮咚咚吵個不停，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油香味還有鞭炮的火藥味。我們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主要是放鞭炮，有的把大點的鞭炮放在地上，膽膽怯怯地用火柴去點鞭炮，等點著火藥引線，捂著耳朵轉身就跑，只聽身后“咚”的一聲就響了，回頭看，鞭炮炸開花，飛起一些碎紙宵和一股煙塵。有的小孩把中等鞭炮夾在劈開的木棍上，點著引線后，趕緊伸長木棍，看著鞭炮“嘭”的一聲，把白生生的木棍炸出一道黑黢黢的印子。我放的是最小的小鞭炮，我偷了家里一支香煙，左手里拿著，點著，不會抽，放在嘴唇前一吹，煙頭火星直冒，我右手從褲兜里摸出一個小鞭炮，點著趕緊一扔，鞭炮便在空中“啪”的一聲響了。 這時，李大夫可能已經忙完自己家里的活什了，和兩個女兒從家里出來，就站在自家的門口，在觀看院子里的情景。她的兩個女兒年齡和我們差不多一般大，一個留著齊耳短發，一個扎著兩條小辮子，她們指指點點給母親說著什么，似乎在說誰家的窗花和春聯哩。一位在民政局工作的鄰居大叔，推著自行車從大門口進來了，他的自行車后面夾著幾條長長的銀白色的帶魚，他看見我扔出的鞭炮在他面前不遠的空中炸響，不知是有點害怕呢，還是不高興我們興高采烈地玩耍，因為他的一個非常調皮的兒子正和我們在一起哩，他管教兒子向來是很嚴厲的，于是就批評說： “娃娃們，你們把鞭炮扔遠點放，不敢往人身上扔。”說完他和李大夫點頭寒暄起來。 “李大夫，你下班早啊？” “早，你怎么才回來？” “單位有事忙得走不開。”他說，接著又問，“你家過年的東西都準備好啦？” “準備好了。”李大夫說。 “你是勤快人，一定準備得很好很豐盛。” “哪里，很簡單，我們家一直簡簡單單過年。”她說。“你家里一定收拾得很不一樣，很漂亮吧？” “我們家也很簡單，馬馬虎虎，談不上什么漂亮。” “能到你們家參觀一下嗎？” “可以，你盡管來參觀吧？” 也許是在這一問一答中，李大夫有了到別人家去參觀的想法，想看看別人家過年都準備了些啥？有什么長處？有什么特色？也許她認為現在去看正合適，因為到了晚上就是大年夜，是各家團圓吃年夜飯的時候，不便去打擾。于是李大夫來了興致，叫上她的兩個女兒，走到我們一群正玩著的小孩子跟前說： “娃娃們，你們想不想看看別人家過年都準備了些啥？你們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參觀一下？看看誰家準備的最好？” 我們一聽，先是一驚，而后覺得這事很有意思，立刻高興起來，興奮不已地大聲說： “好，我們去！” 馬上有人搶著問:“李阿姨，我們先看哪一家呢？” 李大夫面帶笑容，對著她右手旁邊的一家說：“咱們就從這家開始吧……” 于是，我們就跟著李大夫開始一家一家參觀了。有的鄰居不知道李大夫領著一群人在干什么，百忙中暫時放下手里的活，從家里跑出來看熱鬧；有的因為參觀完他們家，覺得很有趣，就什么活什也不做了，腰里還扎著臟兮兮的圍巾，也跟著我們一起看熱鬧，使這支參觀的隊伍人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龐大，大人小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十幾個人。有的人家房子小，只能進去一部分人，進不去的人，就趴在外面的窗戶上，隔著玻璃往光線暗淡的里面看，甚至大家都走了下一家了，有的人還跑進去，想補上沒有看到的東西。有的人家聽說李大夫要來參觀自己家，早早就站在門口，笑嘻嘻等待著，準備迎接我們。等把李大夫和我們一群孩子迎進自己家，馬上熱情得口若懸河、高高興興介紹起自己家的情況了，還不失時機地打問別人家的情況。 那時國家實行計劃經濟，大家吃的是國家供給糧油，買什么都需要憑票購買，家家吃穿差距不大。因為貧窮，因為物資匱乏，普通人家一般很少添置什么新家具或什么更值錢的東西，不過是打掃一下屋子，重新布置一下少得可憐的幾件家當，唯一換上的新東西，就是窗戶上貼了新窗紙，貼了新窗花，墻壁上貼了新年畫、新報紙，使家里顯得變了樣似的。所以大家關心的和參觀的不是誰家吃什么，用什么，而是誰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凈不干凈，家具擺放得合理不合理，有沒有什么新奇的不一樣的年畫沒有，僅此而已。 走進第四家讓我們感到最驚喜，大家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起來。因為這家人墻上貼了一張當時正在上映的電影《閃閃紅星》中主人公潘冬子的海報宣傳畫，畫中的潘冬子看上去比我小一點，但他長得可愛可親，大大的會說話的眼睛，漂亮清秀的臉蛋，稚嫩天真的神情，很使人愛憐，連他頭上戴的八角帽和帽子上的紅五星都讓我們愛慕不已。這個小演員祝新運因為出演這部非常受歡迎的電影而紅極一時，成為盡人皆知的小明星，印有他扮演主角的電影海報成為搶手貨，在當時能得到這么一張海報當年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大夫雙手抱肩，站在畫像跟前，輕輕地咬著嘴唇，細心端詳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問我們說： “這部電影你們看過沒有？” 我們回答：“看過了。” “你們看，”李大夫指著畫報說：“潘冬子這么小，就經歷了那么多翻天覆地的事，他的家被敵人燒了，母親被敵人害死了，但是他有著堅強的革命信念和頑強的革命精神，一直和敵人作堅決斗爭，終于堅持到紅軍回來了，他的爸爸回來了……” 有人說：“這個電影里的歌曲可好聽哩。” 李大夫說：“你們會唱電影里的主題歌不會？” 我們說：“會唱。” “那你們就唱兩句，我起頭，”李大夫興致勃勃鼓動大家齊聲唱歌。她抬起胳膊，伸開兩只手，做出打拍子的動作。“‘紅星閃閃放光彩’，一二……” “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閃閃暖胸懷，紅星是咱工農的心，黨的光輝照萬代……”于是我們齊聲唱起來。 唱完這首歌后，李大夫又問：“會不會唱：小小竹排江中游……” 我們說：“會。” 于是大家又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 剛唱了兩句之后，李大夫發現站在一旁的男女主人，正用尷尬的不自在的眼神看著我們時，她意識到什么，可能覺得這樣打攪別人有點不太好，趕忙制止我們說： “好啦，好啦，別唱啦，以后你們有時間再唱，走，走，我們去看另一家……” 　　我們又來到了一家，這家的男主人，年紀比較大，我們叫他三爺爺，他是個當家人，就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說了算，他也是個老古板，就喜歡過去的年畫，所以他家的墻上除了領袖像外，盡貼一些內容陳舊的老畫，有一幅是扎著雙髻的小娃娃騎在一條紅鯉魚的背上，魚張著大嘴，高高翹著尾巴，有一種魚躍龍門的氣勢；一幅是三個胖娃娃，其中一個手里舉著大大的金元寶，三個娃娃都咧開大嘴笑呵呵的，身邊有白鶴和梅花鹿陪伴，畫面大紅大紫，色彩鮮艷，人物夸張傳奇，神態各異，著實讓人喜愛。李大夫對三爺爺說： “老古董，你們家年年盡貼這么陳舊的畫，以后要改一改了，咱們新中國成立多少年了，這些年畫都老舊了，不時興了，你們應該買些新年畫貼上。”正說著，有人從他家后窯的墻上找到一張內容比較時新的畫，立刻招呼大家說：“快來，這里有新畫哩！”大家都跑進后屋子去看，果然墻上有一張現代京劇《白毛女》中楊白勞給喜兒扎紅頭繩的畫像，我一看見那張畫像，心里就默默地哼唱起那首又好聽又悲涼的經典歌曲：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年來到……” 是的，我想年來到了，這是新社會，不是舊社會，老百姓已經當家作主過上好日子了，不再有黃世仁逼楊白勞拿女兒抵債這種事情了。在當時強大的教育和宣傳的灌輸下，使我這個尚未暗世事的少年，總以為過去的舊社會是暗無天日的，每天都過著沒有陽光的陰沉沉的日子，我們現在過的日子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好日子，也是人類最理想的日子，是大家夢寐以求的日子，一想到世界上還有許多人在受苦受難，我們就暗暗下決心，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長大后完全有責任去解救他們，解救全人類，讓他們也過上我們這樣的好日子，所以我們學校經常開展憶苦思甜活動，要求我們學生反復觀看八個樣板戲，尤其看《白毛女》，看看舊社會有多可恨，人民有多悲慘……我跟著大家一起邊看，邊胡思亂想，忽然看見李大夫一個女兒頭上扎著的紅流蘇，像新年火紅的色彩似的在我眼前跳躍著，非常喜慶，非常好看。 這群人要進我家了，我母親走出門來歡迎大家。我是最后一個進門的，看見李大夫正在看我們家炕墻上貼著的四五張一模一樣“大家吃碘鹽防止癭瓜瓜”的宣傳畫報，這是在副食公司工作的繼父拿回來的，母親一溜都貼在墻上了。李大夫看了拍著手，笑著說： “好，好，好！”她連說了三個好，然后扶了扶黑色的眼鏡框，又說，“這幅宣傳畫好，就是不能光你們一家人貼，應該分給大家，讓每家都貼。” 我母親不解，看著李大夫，問：“為什么？” 李大夫轉身看著我們，向大家提出一個問題：“你們知道癭瓜瓜是什么病嗎？” 我們有人說知道，有人說不知道。 李大夫說：“癭瓜瓜就是大脖子病，醫學上叫甲狀腺腫大、甲狀腺結節，在偏遠的農村得這種病的人很多，尤其婦女容易得，這是一種缺碘病，所以我們應該把這樣的宣傳畫到處張貼，家家戶戶張貼，好好宣傳宣傳，讓大家知道吃碘鹽的好處，吃非碘鹽的不好處，因為咱們這里是缺碘地區，大部分人身體里缺碘，吃了碘鹽，身體里補充了碘，就不會得大脖子病了，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 大家都齊聲回答說：“說的對。” 有一位婦女卻說：“腌酸菜還是要用大粒鹽呢，加了碘的鹽腌出的酸菜不好吃。” 李大夫說：“腌酸菜可以用，但是大家平時做飯還是要多用碘鹽哩！你們說是不是？” 大家點頭說是，就走下一家了。 走到這家門上，李大夫停下來念春聯：“春風送暖入屠蘇，爆竹聲中一歲除。”念完，李大夫說：“你們把春聯貼反了。” 女主人笑嘻嘻問：“怎么反了？” 李大夫說：“豎著念，是先右后左，你們是先左后右了？” 女主人尷尬地說：“我們不懂，春聯拿回來就那樣胡亂貼上了，現在想剝也剝不下來了。” “一剝就撕壞了，”李大夫說，“只好這樣了，走，去看看你們家收拾的怎樣？” 這家人貼的窗花最好看，有家禽，有野獸，如狗、貓、雞，如獅子和老虎，還有蛇盤兔、喜鵲登枝，還有胖娃娃抱著大壽桃，樂得嘴都合不住，讓李大夫和我們一群人指手畫腳欣賞了半天。 轉了一圈下來，大家來到李大夫家的門前了，她說：“這下看完了，你們都說說哪家好？” 有人說：“李大夫，你們家還沒有看哩？” “我們家還要看嗎？”李大夫反問大家。 大家說：“看，看，要看哩！” “那就看吧。” 于是，李大夫領著大家走進她的家里。她的兩個女兒忙著走到前頭去給大家開門。她們的父親——一位上尉出身的老軍人（他家的相框里有他50年代中期身穿蘇式軍裝、頭戴大檐帽、肩上佩戴軍銜的照片），現在是一家酒店接待處主任，手里端著一杯熱茶，從窗前一把老舊的藤椅上站起來，笑容可掬地歡迎我們。 李大夫家有兩間房子，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他家的床底下放著一大臉盆白白的雞蛋，在我看來他們家好像從沒有吃雞蛋，因為那一臉盆雞蛋始終在床底下放著，因為我每次來都能看見這盆雞蛋。讓大家驚奇的不是他家床下的雞蛋，而是他家的正墻上，大大貼著一幅毛主席和朱老總去機場迎接從蘇聯訪問回來的周總理畫像，這張三個偉人在一起的畫像，在當時很引人注目，據說新華書店一進回來這張畫像，內部就搶光了，可見當時受老百姓歡迎的程度。在他們家另一面墻上，還有一張京劇《智取威虎山》主人公楊子榮的畫像，也很引人注目，只見楊子榮頭戴虎皮棉帽子，身穿漂亮的虎皮花紋大衣，腳蹬高筒白靴子，手里拿著一支紅辮梢的短鞭子，在茫茫林海雪原里穿行的英姿颯爽的劇照，說明他們家是非常喜歡楊子榮這個英雄形象的。 寫到這里，我想補充一下，后來有一天（應該是剛粉碎“四人幫”不久），他們家把電影《智取威虎山》中主人公楊子榮的扮演者王潤身請到自己家里吃飯，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位經常扮演反面角色的著名演員——方化。我們一群小孩子喜歡得不得了，都爬在他們家的玻璃窗上看，看得里面的人不高興了，主人就出來把我們趕走了。等王潤身吃完飯，他先從門里走出來，我們又圍上去看。我看見王潤身有五十歲左右，人長得很魁梧很英俊；他身材高大，全臉胡，不胖不瘦，上身穿著淡綠色的中山裝，下身穿著同樣顏色的褲子；他身體很硬朗，只是頭發有點花白了，額頭出現幾道皺紋，說明他在“十年浩劫”中還是留下了印記，但是他紅光滿面，精神抖擻；他的長相，面容、嘴巴、眼睛及一舉一動的神態，和電影里的楊子榮的扮演者一模一樣，尤其是他的那兩只大眼睛，很靈活，很有威嚴。在電影里，他的大眼睛一瞪，就把猥瑣奸詐、心懷鬼胎的欒平，嚇得渾身直哆嗦。當他歪著頭想挑逗我們一群圍觀他的小孩子開心時，他那斜視的左右靈活轉動的黑眼珠，露出和電影里一樣威嚴的光芒，讓我們只敢站在遠處看，不敢近前仔細瞧。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大名鼎鼎的演員，心里非常羨慕他，敬佩他，好像他就是英雄楊子榮真人似的。我看見他站在大門口，在等著方化和主人一起出來回酒店。這時，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塊折成四方形的天藍色手絹，抬起一只胳膊，姿勢灑脫地擦嘴、擦額頭冒出的汗，我就覺得他是個愛干凈、很闊氣、很有君子風度的了不起的人物，有著讓人羨慕的高貴氣質。從那時起，我這個懵懂的一無所知的少年，也模仿他的樣子，上街買了一塊藍色手絹揣在褲兜里，經常拿出來用，臟了洗一洗再用，這個習慣一直保持了好多年。 參觀完院子里所有的人家后，大家紛紛議論誰家的家具布置的好，誰家的年畫貼的好，窗花也貼的好。以致年后一段時間，甚至到了第二年過年的時候，有些話還不時掛在人們的嘴上。 這樣的活動，后來過年好像還進行過一兩次，但是都沒有第一次熱鬧，給人印象深刻，讓人記憶猶新。 寫于2024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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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童年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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