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家

云萍

大地還未完全醒來，晨霧籠罩著山谷，樹木深沉群山肅穆，白色的水泥地和白色的輕霧，像我們流瀉的哀傷。 一縷青煙冒出了高高細(xì)長的煙囪，向上向上，騰空而起的青煙完全沖出了束縛，像一條青白色的龍騰閃著飛向廣邈的天宇……我們的哀傷仿佛有了傾瀉的口子——父親的靈魂已經(jīng)越獄。此刻，我相信，父親，你是歡愉的。 紅塵煩憂，紅塵艱辛。父親罹患哮喘，嚴(yán)重的慢性肺阻病困擾他十幾年，每年都要到醫(yī)院渡劫。父親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常年青一塊紫一塊，那是針扎的勛章。病痛折磨，鹽水瓶里的液體緩緩流進(jìn)骨瘦如柴的身體里，多么倔強(qiáng)的生命啊！生活中遍布的細(xì)刺，將他磨得粗糙而平靜。近兩年，他幾乎整天躺在躺椅上，閉眼冥思，沉浸在誰也不知的世界。父親耳朵背了，說話很吃力，也就沒有人想走進(jìn)他的世界。我們關(guān)心的是他今天吃了多少飯，褲子是不是便濕了。我們啊真是不孝。2024年1月9日九時，98歲的父親擺脫紅塵的痛苦，永久地睡去了。 　　父親的靈魂輕飏直上九霄，留下裸露的骨殖和我們的哀傷。這白色的骨殖是父親生命的原色。父親率直而天真，在這個斑斕的世界里顯得格格不入。七十年代，我們要用一個釘子都得去商店買，而他工作的倉庫里釘子一抓一大把；每次住院，都火急火燎的鬧著要出院，戴著老花鏡一張一張的審核住院發(fā)票，生怕家里人搭車開藥（父親是離休干部，醫(yī)藥費是實報實銷的）；當(dāng)空氣中傳來普寧寺的鞭炮聲時，父親就叮囑母親，快去交黨費。為不給組織添麻煩，父親早早交待，待自己死后，不要開追悼會。父親其實是多么的在意組織的蓋棺論定啊！《光榮在黨五十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紀(jì)念章，是父親的寶貝，父親經(jīng)常無限深情地摩挲著，凝視著，這是父親一輩子最大的榮耀。 靈車緩緩駛出夢歸園。田野霧靄渺渺然、茫茫然，如無底的斷崖。靈車拖著自己的影子艱難的前行。紅塵羈絆，年老多病的父親生活被駁雜的事物充斥著，有時他睜開眼，無力地說：“小四，帶我去那里···那里去啊”有時焦急地說：“帶我去某某那里，那賬算錯了”。對過去的以往父親心有不甘吶，但他已無力。父親常常喃喃自語：早生十年早生十年啊！父親，他是一只遲遲不忍飛去的蟬，他像貪戀著金色的陽光一樣眷戀著這個塵世。 靈車經(jīng)武安大道，過冰溪河，上東津橋。回溯河流的方向，我們是如此的接近父親的生命軌跡。 1949年5月初的一天，父親離開沙溪師范學(xué)校，穿著一雙破草鞋走在沙石泥土路上，為躲避軍隊抓丁，他要小心地不時躲進(jìn)路邊的野草樹林叢中。夜黑時分，來到了沙溪街上，偶爾的幾聲犬吠更顯出鄉(xiāng)村的寧靜。街上黑壓壓的人，靜悄悄躺在街道上或靠著店鋪門板睡覺，黑暗中可見槍械的金屬光澤和帽子上五角星的光亮。 父親一路緊走慢走到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饑腸轆轆的父親喝了幾大碗水。父親是家里的長子，按說貧窮的人家是沒有條件培養(yǎng)一個讀書人的，但是父親有一個伯伯是私塾先生。為減輕家里的負(fù)擔(dān)，爺爺奶奶與大伯商量讓父親給大伯當(dāng)書童，管飯不給工錢。父親給私塾先生的大伯端茶遞水，研墨，背負(fù)講學(xué)的書卷物品游學(xué)各村。雖說與大伯學(xué)生差不多的年紀(jì)，然而父親是沒有資格和學(xué)生一起聽先生講課的，先生講課的時候總是把父親支到門外去做這做那。好學(xué)的父親只好和大伯進(jìn)行了幾年貓捉老鼠的偷學(xué)游戲，待到十五六歲時父親竟然一舉考上了沙溪師范學(xué)校，著實讓鄉(xiāng)人嘖嘖稱奇。月亮上來的時候，爺爺奶奶叔叔姑姑們從地里勞作回來，柴火帶著松香，奶奶端出一盆紅薯稀飯，衣衫襤褸的家人狼吞虎咽一掃而光。爺爺一聲長嘆：這日子沒法過了！暗黑的天空群星閃爍，青蛙唱了一夜。天亮了，奶奶抖抖搜搜地從貼身的對襟衣服里摸出兩塊銀元塞到父親手里。父親默默地環(huán)顧了家徒四壁的家，眼睛看向寂靜的田野，轉(zhuǎn)身迎著初升的太陽踏步而去。 到了沙溪，父親找到了有紅星的隊伍，報了名，穿上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裝。又來到商店，用那兩塊銀元買了一雙膠鞋。三天后父親穿上這雙膠鞋，和六個同學(xué)從沙溪乘上一艘小船，來到了上饒。經(jīng)過六天的培訓(xùn)，和大部隊匯合，融入解放大西南的滾滾洪流。投身革命，生機(jī)勃勃的新中國讓他看到了希望，父親鄭重地將名字改為“崇慶”。 萬里赴戎機(jī)，關(guān)山度若飛。父親一路南下，到了西南邊陲，隨部隊進(jìn)入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清剿國民黨殘余和土匪。有一次，部隊正在高山密林中行軍，突然，只聽見“當(dāng)”的一聲，父親左邊腰吃痛，一個骨碌往地下一滾，避開了直射過來的子彈。背上的水壺破了一個洞，水灑了一身，水壺救了父親一命。在無名的山坡，小分隊三天三夜埋伏在密林草叢中，攔截消滅土匪隊伍；爬上高高的烏龍山向土匪喊話，分化瓦解反動武裝；在吊腳樓的火塘邊與彝族高山族粟粟族群眾嘮嗑，宣傳黨的政策；奉命進(jìn)駐工廠，制止群眾武斗。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從貴州貴陽到西南邊陲，從金沙江畔到麗江的四方街，父親戍邊邊疆25載。 在與父親50多年的相處里，父親把生命長途中的泥沼和荊棘一并忽略，沒有給我說過多少風(fēng)中帶來的雨雪往事，我只是從他的內(nèi)心里漏出的多少光斑，讓我銘記父親過往的存在。 陽光灑在廣闊的田野，靈車掙脫了影子的束縛，像一只歡快的小鹿，向著家鄉(xiāng)駛?cè)ァ：恿饔靡簧臅r光奔流入海，卻用一生的時光牽掛著自己的源頭，在不斷滑向終點的過程中，追溯起點。父親是如此的熱愛家鄉(xiāng)，如此的渴望回到家鄉(xiāng)。在他耄耋之年，一次次的要我?guī)丶亦l(xiāng)過會，他要看看家鄉(xiāng)的山水，要聽聽刻進(jìn)骨子里的鄉(xiāng)音。年事已高的父親呼吸粗重得像拉風(fēng)箱，眼眸已渾濁，背已佝僂，走路和站立要靠手杖的支撐，但他的眼睛卻四處轉(zhuǎn)動，透著貪婪。故鄉(xiāng)的稻田、樹木、野草，山丘、道路，農(nóng)家小院的炊煙，風(fēng)景無限好，可他卻像無力綻放的花，夢想和希冀的翅膀已飛不動了。對故鄉(xiāng)的眷戀是父親生命的動力源，回一次故鄉(xiāng)，父親就獲得一次和病痛斗爭的力量，戰(zhàn)勝死神一次次的召喚。此刻，靈車向下鎮(zhèn)占畈村駛?cè)ィ蚁嘈鸥赣H的靈魂如一條鱗光閃閃的鮭，一路劈波斬浪逆流而上，向著河的源頭，向著心心念念的故鄉(xiāng)，回游······ 鼓聲沉悶，嗩吶聲悲。路邊的鄉(xiāng)人抬頭停下勞作，悲憫地目送和迎接父親。我不停的翻弄著回憶，生活的碎片一幀幀翻過：窄小的值班室里，父親帶著眼鏡，為我念《呂梁英雄傳》、《歐陽海》，燈光昏黃，語音鏗鏘；當(dāng)星辰在天空閃爍時，我和姐姐已經(jīng)睡覺了，父親擎著一盞煤油燈，掀開蚊帳，一把大蒲扇為我們扇出蚊帳里的蚊子，再輕輕的對我們從頭到腳扇一扇，清涼的風(fēng)是極為溫馨的記憶。當(dāng)我行至花甲，耄耋老去，我依舊記得那盞燈火······我努力地回想父親，父親與我就像春天里的風(fēng)和大地上的花朵一樣，這種感情和體驗我終究是永遠(yuǎn)也沒有辦法說清楚的。 一條山路從歲月深處曲曲彎彎地延伸，一直延至山頂。悲涼的風(fēng)，驟然而起，吹過樹林，吹過山下的房屋，仿佛來自生命深處哀傷的嘆息，仿佛亙古不息悲愴的敘述——大地因此而沉默、寂寥下來。三兩駕銀白色的飛機(jī)如無形的繡針，往返穿梭，一次次溫柔而凌厲地刺痛我的靈魂。 父親，我們把你送到了你的故鄉(xiāng)。穿越重重塵埃，掃除歲月的塵沙，父親如嬰兒般躺在故鄉(xiāng)母親的子宮里。 枕著故鄉(xiāng)溫柔的土地，父親，你安息吧！把這柔軟而闊達(dá)的人間那些無法表達(dá)的未竟之夢，和跌宕起伏的生平，就都扔在原野吧。父親，我們讓你坐在老家的山頂，你可以安靜地看落日緩緩帶走一個完整的白晝，看著一顆顆流星閃過。俯瞰大地，這里有你曾經(jīng)的家，家門口的池塘，和村子里來來往往的鄉(xiāng)親，在這個村子里，貧窮和歡笑在這個村子，你的父親母親，你的兄弟姊妹在這個村里，父親你不會寂寞的。 天空異乎尋常的藍(lán)，澄明清澈，我感覺到整個世界被一種單純的色彩彌漫，一切情感、一切欲望、一切行動、一切故事，甚至于歲月，甚至于世界，都有了一個生機(jī)勃勃的開始。生命開始新的一個輪回。 風(fēng)吹田埂上的草木，也吹山頂?shù)脑啤?lt;/p>父親，你離去已有半年多了。你離開的那個時間像一枚釘子敲進(jìn)我的生命，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脫落了傷口寫下這篇文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能想念我，但我對你的情感永遠(yuǎn)也不會腐爛，你將是我今生的儲藏。我們對你的思念如秋天留給楓葉林一條燃燒著的寂靜的小徑。

跆拳道,波多野结衣结婚了吗,JAPANESE50MATURE亂倫,美女视频黄网站免费观看

父親回家

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