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

樹榕

今晚的月亮很圓。圓圓的月亮掛在家鄉的天上，灑下來的月輝將村子照的朦朦朧朧的。初夏的夜晚，老家的空氣非常好。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喝著弟弟從城里拿回來的好茶，就著月光，慢慢地品嘗茶的味道。 村子的夜晚實在是太靜了，完全沒有城里汽車流動的嘶鳴，也聽不到喧鬧的人聲。甚至連鄉下標配的雞鳴狗叫聲也稀少聽到。一陣涼風吹過來，玉米葉子沙沙地響了一陣子，草叢里的蟲子吱吱地叫了幾聲。九十多歲的老母親沖完涼就休息了，從她的房間里，傳來了唱機里的淮海小調。這淮海小調是母親的催眠曲，聽著聽著她就睡著了。 老母親不愿意離開老家，我們兄弟幾個就只好輪流回來陪她。好在她生活都能自理，還能侍弄小院子，在院子里種些時令蔬菜，炒菜時就到院子里拔一些，現拔現用，很是新鮮。每年她都要在院子里種上些玉米。她說：地里有糧，心里不慌，有了這些玉米，就有了一年的口糧。母親雖然九十多歲了，可她依然不服老，惦記著要把大田里的地也種了。她總是報怨，“現在的年輕人都跑到城里去了，把地都撂荒了，太可惜了！我們年青的時候，地就是命根子”。 老家的村子是個大村子，上百戶人家。小時候，每家都有七、八口人，一個村子，少的幾百口、多的就有上千口。記憶中的村子充滿生機。白天人聲鼎沸。大人們忙著下地干活，孩子們忙著上學讀書，剩下的娃娃們就滿村地瘋跑，老頭老太們會找個涼快的地方嘮家常。一到晚上，村子里愈發活躍起來。收工回來的人聚到一起侃大山，孩子們一伙一伙的聚到一起玩游戲。從村頭到村尾，到處都是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 我小時候玩過的游戲老鼻子了，什么摔泥巴，打啪嘰，斗拐，抽冰猴，推鐵圈，捉迷藏，等等，等等，數不清。最喜歡玩的要算地道戰了。就是在地上畫兩條并行的線當作地道，再拐上幾道彎，一邊是入口，一邊是出口，兩隊人各站兩邊，一對一對的進行比斗，相互交錯時要竭力阻止對方通過，誰能沖破阻攔跑到出口誰就贏。兩隊人馬一開戰就忘了時間，不到天黑不散伙。再就是捉迷藏。滿村子的跑，藏的人千方百計地躲到令人想不到的地方，找的人又千方百計地想把藏的人騙出來。有一次我鉆進草垛洞里，任由外邊的人呼喊跑叫，就是不出來，時間久了竟睡著了，等一覺醒來，四周一片漆黑，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嚇的我一溜煙地跑回了家。 鄉下最熱鬧的要數過大年了。從過祭灶那天開始，家家戶戶就開始忙著做年貨，蒸饅頭，炸丸子，做標雞。大年三十的年飯是我們一年到頭最盼望的一頓飯。父親先把祖先的牌位請出來，恭恭敬敬地擺在供桌上，再把做好的年菜一個一個擺上，讓祖宗們先吃。這個時候，父親就會拉著我們一個個地給祖先磕頭。年三十晚上要守夜，我們熬不住，母親就會說，熬不住就睡吧，記著把鞋扣著放，年神要在夜里給你們送壓歲錢。我們信以為真，天不亮早早就醒了，忙忙把鞋子正過來，發現鞋窠里真的有幾個硬幣。 從初一那天開始，陸陸續續的就開始串門拜年了。晚輩們一進門就給長輩磕頭，說些拜年的吉祥話，長輩們就會笑嬉嬉送給幾毛壓歲錢。一直到正月十五，村子里斷斷續續的總會有鞭炮聲。生產隊還會組織演戲踩高蹺。我們小時候，沒有錢買煙花，就拿葵花桿當煙花，把葵花桿的桿芯點著了，邊跑邊敲，葵花桿就會散出許多小星星。就是這些小星星，照耀了我童年的快樂，成了一段抹不去的記憶。以后雖然有了很多煙花，但總覺得沒有葵花桿里敲出來的漂亮。 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圓。圓圓的能清晰地看到月亮里的那顆“桂花樹”。小時候媽媽就告訴我，那里住著嫦娥，嫦娥養著一條小白兔。月亮里還住著一個男的，男的叫吳剛，手里拿著一把斧子，天天在砍那棵桂花樹，砍了那么多年，桂花樹還是那個樣子。我們村子里也有一棵樹，不過那不是桂花樹，那是池塘邊的大柳樹。春天我們會爬上去折柳絲，夏天我們會爬上去跳到池塘里。如今那些小伙伴們已經老的爬不上樹了，那棵柳樹也老的看不見了。 我一直以為，只有人會老去，其實，一座村莊也會老去的。就像石頭也會風化一樣。城市的繁榮讓曾經生龍活虎的鄉村老了，曾經熟悉的人和風景漸行漸遠。老去的村莊，讓人感覺空蕩蕩的，仿佛是秋天被刀割過的田野，沒有了生機。稀有人住的村莊，少了炊煙裊裊的人間煙火，多了雜草叢生的荒蕪，村子里變得空蕩蕩的。在現代化的生活節奏里，村子和田野養活不了那么多人，更養活不了現在的年輕人，拴不住年輕人的夢想。外面的世界實在是太精彩了，他們要出去撈世界。這是城市繁榮和鄉村巨變的必然歸宿。 老家村子最風光的時候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候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叫“國營泗陽果園”，5000多畝的土地上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水果。還有酒廠、冷庫等配套設施。春天果花飄香，夏季綠樹成蔭，秋天果實累累。有著城里人都羨慕的風景和待遇。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果樹也仿照農村的承包地分到了戶。每戶幾十顆，東一片，西一片的散落著。如今年輕人進城打工了，留在果樹下的都是些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老人老了，年輕人走了，那些沒人管理的果樹下雜草叢生，花果隨意凋零。沒人住的房子也開始邋遢起來。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村子還會熱鬧一陣子。房子的主人或孩子們從遠方回來，打掃塵埃，鏟除荒草，在門楣上貼上對聯，熱熱鬧鬧地過上一個年，然后，又千里迢迢地奔赴遠方。再然后，人去村空，又回到荒涼的冷清。 養育過我的村子老了。老的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和孩子。那一把把生銹的鐵鎖，鎖住了一個個院子里的荒涼。雜草在墻基上、屋檐下肆意的生長，烏鴉和叫不出名字的鳥兒、雀兒在樹上肆意地筑巢。行走半生，似乎看懂、看淡了人世間的事。可細細究竟下來，還是有很多事情看不明白、放不下來。眼窩子反而越來越淺了。譬如現在，看到漸漸老去的村子，眼窩子里就開始濕潤了。精疲力盡的時光覆蓋了我們的老墻老瓦，覆蓋了我們的小河和田野，也覆蓋了屬于我們的童年，覆蓋了屬于我們的這個村子的盛年。想想這一路走來，無論生活在哪里，也無論在干什么工作，情感總是和故鄉維系在一起的。生命的臍帶，一直沒有斷離養育自己的土地和人群。故鄉是一首歌，是一片云。更像是一壇酒，時間愈久，香味愈淳。那是一種能穿透靈魂的香味，人生倦旅中，給離家的人以安慰，給流浪的生命注入新的活力。故鄉老了，未來心安何處，何處是故鄉。 鄉村老了，我也走在變老的路上。我的下一代，和下一代的下一代，還會記住我的這個村子么！他們都出生在城市，在城市里長大。只能把城市當作故鄉了。那些高樓大廈里的鄉愁，會有我這般的纏綿么。沒有鄉村的鄉愁，未來的鄉愁，也許是另一番的味道了吧！而我的鄉愁是和故鄉的月亮揉和到一起的。 今晚的月亮真的好美，干干凈凈地掛在湛藍湛藍的天上。柔柔的月光灑到身上，就像柔柔地披了一層紗，好舒服。我瞇上眼睛，靜靜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美好！嬗變中的鄉村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呢！盛世下的鄉村一定是非常美好的。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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