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夜燈輝映到走廊上,清晰中的昏黃。晚自修的課間鈴適時響起,我佇立在八(3)班窗外,當我們視線驟然相對,猛然炸鍋出一陣歡呼。<br> 有兩隊孩子從教室的前后門蜂擁而出,疾奔而來,剎那間圈圍在我身周。入目處,是一張張燦爛的笑臉。<br> 每個人的激動溢于言表,——每個人!他們的招呼聲擊穿了我的耳膜,他們的問候聲撥動了我的心弦。然而,他們在興奮中彌散出顯見的感傷和缺憾。我竭力馴服著柔軟內心的多愁善感,才堪堪抑制住蠢蠢欲動的淚腺。<br> 我揮手向教室內朝我揮手的孩子們致意。原地未動的他們相對靦腆,不習慣沖出教室和我親近,揮手,——勇敢地揮手,或許已是他們積極社交的極致;剩余者注目以對,甚至對我的微笑躲躲閃閃,這,才是不善表達的他們的本態。 孩子們爭先恐后地發問,我語速加快,仍舊疲于應答。<br>“明年你能回來教我們嗎?”(肯定不會了。你們很幸運,現在的W老師很厲害的 。)<br> “老師,老師,你看,我長高了很多。”(對對對,也漂亮了許多。)<br> “王老師,你走后‘靚仔’都抑郁了。”(不會的,‘靚仔’應該是沒適應新學期吧。)<br> “你現在教幾年級?很輕松吧?”(六年級,還行吧。有三個學生還是我們班同學的妹妹呢。)<br> “你以后還能來看我們嗎?”(應該會的,我爭取開運動會時來給你們加油。)<br> “老師,我想加你微信。”(可以啊,對你們班,我例外。)<br> ……<br> 問題激情而雜亂且同步,我不再妄圖每問必答,只能歉疚地顧此失彼。<br> 晚自修的課間時間有限,最終,我提前告別,“大家都八年級了,抓緊時間學習吧,加油!”<br> 他們跟我講感情,我卻討嫌地聊學習,真沒勁!更多時候,煞風景的未必是孩子,而是自以為然的我們。 這屆(3)班,是我教學生涯繞不過去的永恒。作為初中三年的終章,我極其渴望寫一篇自認完滿的小作文以資紀念。暑假里,幾個寫作角度曾經躍然心頭,很快,又在自我否定中偃旗息鼓。求全責備在強迫癥的催化下只會誕生永久的缺憾,而完美的句點,永遠只會留給我漸行漸遠的背影。<br> 我決定放棄。因為,力有不逮的嘗試只會毀滅美好的初衷,甚至,孕育出我往后余生中寫作的心魔。<br> 我按部就班地開展小學生活,以翻新的教態去面向現狀。只在午夜夢回后,才會短時沉浸于中學生涯的最后一年,回味那平常卻特殊的個別場景: <p class="ql-block">——我聲嘶力竭地呼喊,“身體向后靠一點,穩住!穩住!”如果給我一個特寫,我能想象出自己面目猙獰、青筋暴突的形象。</p><p class="ql-block"> (3)班同學已然身體后傾、兩腿肩平,下沉的重心,使身體好像斜掛在拔河繩上似的。奈何,這是被動防御的姿態,不能形成決勝力。</p><p class="ql-block"> 在(2)班齊聲吶喊的“1、2、3”中,反攻未及成型,終場哨聲遽然響起。</p><p class="ql-block"> “完了。完了。”沮喪在空氣中凝聚,信心在斷崖式下墜,對陣下一輪的(1)班,同學們幾乎一臉無謂。</p><p class="ql-block"> 我急忙大聲鼓勁:“沒關系的,我們還有機會。”</p><p class="ql-block"> “沒用了。即使贏了(1)班也沒有冠軍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會!如果(1)班贏了(2)班呢?這不就是‘剪刀石頭布’的循環,沒輸沒贏了!”</p><p class="ql-block"> 孩子們似乎心有所動。我也疾啄手機屏,緊急搜索拔河比賽的要領。</p><p class="ql-block"> 班主任P老師是定海神針,動員得法,提振有方,孩子們瞬間滿血復活。</p><p class="ql-block"> 在現學現賣的瞎指導中,我再次聲嘶力竭地吼著“加油”,孩子們也“咬牙切齒”,全力拼搏。直到(1)班頹喪下場,直到(3)班歡呼雀躍。</p><p class="ql-block"> 結局相對完美,三班并列第一。</p><p class="ql-block"> 體育是我生活的最弱項,是我興趣的禁足區,此次能全力以赴地做啦啦隊,于我,是空前絕后。</p> <p class="ql-block">——我有預感,八年級課文《蟬》將是我初中教學的最后一課。</p><p class="ql-block"> 中學的語文師資并不寬裕,況且,我在上課前夜已知語文老師L校長進城履新的消息。因此,我還是心存繼續執教八年級的微微僥幸。</p><p class="ql-block"> 對于八年級,我有強烈的參與愿望。長期執教某個學段,我們既易形成能力的慣性,也會泥陷于探究的惰性。因此,有點“愛學習”的我時刻警惕著這種趨勢;現在暫時任職中學,能夠有機會嘗試全新的教材,我自然躍躍欲試。很簡單,至少對自我的閱讀、寫作來講,這是教學相長的最好詮釋。</p><p class="ql-block"> 然而,歸根小學也是我潛意識的向往,畢竟,對于尚有一線生機的職稱評定,我還抱有深深的幻想,這是終身大事。</p><p class="ql-block"> 孩子們絕然不知道我在糾結地內耗。他們或許能感受到我小小的情緒異樣,也僅此而已。</p><p class="ql-block"> 因為是暑托班,教室內三班混合。(3)班的幾個同學挨次得到提問,他們在我的凝望中緩緩閃過,是無盡的離緒。</p><p class="ql-block"> 一切在有條不紊地進展。</p><p class="ql-block"> 悲劇卻悄然重現。與當年第一課《紀念白求恩》幾乎雷同,在接近課堂小結時,下課鈴聲不合時宜地喧響而起。我沒有猶豫,堅定地捍衛了自己不拖堂的原則,立即下課。</p><p class="ql-block"> 遺憾是生活的常態,我永久欠他們一個收尾,我們沒有收尾。</p> <p class="ql-block"> 當然沒有收尾。中小學的教學環節大同小異,許多場景恰如昨日重現,總讓我不經意地類想到這個最后的(3)班。當腦屏開始輪播一年來的所歷所聞時,寂滅的寫作念頭重新萌芽。我覺得,該到中學走走了。</p><p class="ql-block"> 凌霄花正處于九月花期的尾聲。</p><p class="ql-block"> 虬枝蒼勁,正沿著承重柱攀附而上,綠葉密密層層、蒼翠蓊郁。嫩枝尚在蓬發中,箭鏃般憑空橫生,居然長達一米有余,這似乎違背了力學的平衡原理,又隱約詮釋出青蔥生命的無限可能,應該是十月花期的預先蓄力。</p><p class="ql-block"> 有三朵殘花在枝端回光返照,橙黃的花朵勉力支棱起喇叭狀,孤獨地綻放著最后的遲暮光輝。</p><p class="ql-block"> 我靜立在花柱下,思緒翻飛。棲身儒中以來,我一直主動看護著這株凌霄。從當初的仆地無助,到現今的倚柱凌霄,凌霄漸漸花如其名。尤其那鼎盛的花季,最使我欣然:枝葉葳蕤,恰同學少年;花簇紛紜,如繁星耀空。</p> <p class="ql-block">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朵般的少年一茬接一茬,可是隨著情緒保質期的湮滅,那一張張朝氣撲面的笑臉,終將只會停佇在記憶的相冊,漫漶于歲月的稀釋。</p><p class="ql-block"> 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當他們雀躍地麇集身邊時,我會感恩我們的相遇;當我們歡顏地不期而遇時,我能脫口你們的名字;當你們躊躇地鯤鵬展翅時,我愿期許純真的祝福!光陰流轉,現在進行時正一秒接一秒地演變成一般過去時;過去式的師生關系,畢竟也是師生關系,這就夠了!</p><p class="ql-block"> 世間固無完滿,誠如此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年9月18日改定于鎮小</p> <p class="ql-block">(版面問題,編輯老師在文尾刪減的語句,恰恰是我最重視的隱喻和抒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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