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痕

西棱埂

中秋期間父親生病了，在縣城人民醫院住院。我匆匆回家在醫院陪護了幾天。記憶里從不吃藥強壯的父親顯得如此蒼老。父親今年88歲雙手利（剝）核桃皮的雙手是那么黝黑粗糙，9月15日清晨起來感覺左手不聽使喚，弟弟開車送到醫院。 我趕到后在醫院輸液，與弟弟帶著他做了CT，核磁等系列檢查，結果依然是腦梗等老年病。思維清晰但耳聾需要說話大聲他才能聽見。父親從前也生病住過院，但從不和我說。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前年回家就與我商量，說自己年齡大了想把壽材先打好預備著，去年弟妹們在家把這事完成了。如今父親可怕生病了，一有病總想讓我回家看看他，生怕是最后一次見面，我又何嘗不是？無奈漂泊在外身不由己！ 父親生長于峽谷深處叫長條堰的山村，從小為生計奔波于山林之間，練就一身好體格，記憶里他白天給生產隊放羊，回來后扛著如山的柴火，晚上還在煤油燈下編筐編籃，生活所迫甚至偷偷砍伐了木材，夜晚借著月光從山西翻越虎寨嶺到河北去買錢，如今那陡峭幽深的荒山野嶺，白天行走都覺得害怕。 我還記得他帶著幼小的我在葦地灣這個山根下小河里抓魚，他在山坡上開墾的蔥地。如今這些地方雖然都不是當初模樣，但山河無恙，只是再也找不到童年的我和年輕的他，只有河流的歡唱還在述說懷念和歲月流逝深深的痛！ 我也常想起與父親一同在民安溝的大山里，一起砍山，燒木炭，刨藥柴，扛柴火的艱苦歲月，他總有使不完的力氣干不完的活。 父親年輕時勤勞苦干，但也固執對于我們批評多余開導，我和弟弟沒少挨過他的棍棒教育，是骨子里都害怕他的威嚴的。我十幾歲就離家外出在家時間很少，他也漸漸老去。如今回家的時間我所有的行為都變成了肯定和贊許，很想再聽聽他的批評，很想和他在一起，聽他講過去的人和事。他不在批評你想來也是傷情，證明父親老了他再也不能阻止我們干什么了，很失落他的無能為力，那種蒼老的微笑，白發駝背與緩慢的步伐都讓你心疼。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今年家鄉的長輩及村里好幾個老人都相繼離世，長輩老人們如同白露時節樹上的核桃，外皮雖然青綠寥落卻在秋熟的次第間，老家熟悉的人越來越少。父親平生很少走親戚，妹妹在鄉里成家后常叫他去住幾天。鄉里是奶奶的家鄉自然也有父親的親人，原先我說您可以去坡坡地下我大爺家，以及戲臺后面我老舅家坐坐。畢竟老人們不多了，他依然是去見個照面就走生怕打擾人家。我常想起小時候盛夏夜里和父親，在高高的窯洞房頂上納涼睡覺的情景。浩渺耀眼的夜空繁星點點銀河若緞，臥看牛郎織女俯視北斗七星。我們如同躺在小船里在星河中穿行，人是如此渺小在永恒的宇宙里生命是如此短暫，如流星劃過夜空倏忽。不論王侯將相，販夫走卒，不論你當今如何飛揚跋扈牛逼燦爛，縱使千年鐵門檻終歸幾個土饅頭。看懂了人間煙火，蘇醒了環宇清夢，我們才能步履輕盈，笑看風云！ 奶奶家的親戚，父親常講起丁峪的橋欄桿，坡坡地下，或是村口每一個舅舅，及他們的子女的情況，即使現在在醫院里他都能清晰說出每個名字，但平生很少走動。記憶里只有坡坡地下大爺家的世英哥，來三教河學校監考到家了帶點東西看看，大爺與父親同名是姑舅表親，那年正月我到丁峪走親戚在大爺家住過幾天。大爺特別熱情，我們一起掃雪，用鍘刀給牲口鍘草料，在爐火邊聊天，他問我你知道嗎？“咱們現在住的院落原先是你姥爺家的，最初是用多少布袋的谷子換下的”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大爺的親舅舅是靜陽村我的姥姨夫，或許他也不知道，峽谷里人家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盤根錯節古道情長。 這個大爺待人熱情厚道，點滴事總能讓人終身難忘，記得有一年我從平定煤礦回家，在丁峪村口遇見大爺他雙手握住我的手，熱情的叫我到家了一定去坐坐。那年過年回家我還帶著兒子去看望了他，逢年過節我也囑咐妹妹多去看望，也就這一兩個老輩親戚了看一看。他們在還有奶奶親情的延續及長條堰的感情溫度，他們走了下一代人之間肯定也就不走動了陌路了。今年初這位90多歲的大爺去世了，妹妹說走的很安詳沒有受罪，好人總會一生平安吧。年少輕狂不知人間有離傷，中年后才知道霽月難逢，獨處與孤寂才是常態。親戚朋友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談，漸行漸遠形同路人，風吹走了多少同行人，吹老了河面的皺紋卻看不到你內心的靜水流深！ 父親在醫院的病房里輸液，在床上一躺幾個小時很是難受，左手不聽使喚他著急的想馬上就好，說是受涼了貼點膏藥就好了想早點回家。我的戰友們也來醫院看他，都贊他身體好慢慢休養就好了。我讓弟弟把剃頭推子拿來，給他理理發，換換衣服，泡腳剪指甲盡微薄之力，可父親吃飯都顯得很乏力，春節帶女兒回去看他還挺好的，人是慢慢變老的嗎？有時候你會覺得是在一瞬間變老的。光陰似箭時間快的讓你猝不及防，主治醫生是同村的行醫世家子弟，最早包分配的那批醫科大學生，他結婚時我還為婚禮喜宴上端過盤子，參加婚禮的人走后他和新娘子一起給我們這些幫忙的鄉親們一個個敬酒表示感謝，回想起來就像是在昨天。如今他也快退休了，子女已研究生畢業。時光荏苒何止是父親不知不覺我們都在變老的路上，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回京第二天送兒子去上學，天下著連綿的秋雨。人們都披著各種顏色的雨披，在風雨后中穿行，從雙井到國貿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論昨天經歷了什么不愉快，與艱難痛苦。今天都在追逐朝陽風雨無阻，到了國貿CBD校區門口，兒子脫下雨披背著書包，雨中奔向學校門口。我趕緊讓他打上雨傘，他連連擺手“不用了別擔心，這點小雨算什么！”是啊，曾幾何時我們也在風雨中奔跑嬉笑，孩子們在一天天茁壯成長，這就是希望。我們唯一幸福的源泉，就是接受所有的不如意笑迎風雨，保持一顆積極向上的平常心，播種希望展望未來。今晚彩霞滿天，明天一定會碧空萬里，艷陽高照，風淡云輕。 2024年9月20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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