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散文】“善報”無形影

宇哥

“善報”無形影 東方剛顯魚肚白，黎明前的黑暗尚未散去，睡夢中的老許就被手機鈴聲吵醒。老家族侄來電，說中午來他家吃飯。接完電話，他帶著睡意去了菜場。 族侄向大大（叔叔）借錢來了，開口就是6萬。又說：要不是急用錢，不會來麻煩大大。 聽到“急用錢”，大大心軟了——誰家沒有急用錢的時候！他不好意思地跟族侄說：我只有3萬，是進貨款，拿去應急吧！ 大大忙活了一上午，終于將燉煮燒炒的幾盤菜擺上桌，族侄并不感興趣，將錢揣進包里，端起面前剛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轉身出了門。此時，他像追回了欠款那般興致，更像兒子從老子手中接過錢那般理所當然——無須打欠條，更不會付息，至于何時歸還，那是小鬼曬太陽——有日（頭）無影（子）的事。 老許的本家情結深濃，可能與他輩分高有關。 高中時我去過他家，來他家串門的，大多喊他“大大”、“小爹爹”（小爺爺），甚至父輩的年齡也這么叫他，我聽著很別扭。他說輩分跟機關行政級別一樣，是不論年齡的。 老許學名叫“許先壽”。“先”子輩，是大許村的“祖宗”級別；“成”字輩比他高一級，多年前就沒這輩分的人了。 大許村是個擁有兩三百戶，近千人的大村子。不論年齡大小，都這么叫他，雖然看不到他多興奮，但其內心一定美滋滋的。既然是“長輩”，就得盡長輩責任。 許先壽自幼喪父，母親多病，是兩個未成家的哥哥供他讀完了高中。上世紀七十年代中，高中畢業后，因生活所迫，他去南京做買賣。他當過小工頭，承包過土建工程，開過糧油行，也賣過茶葉，苦沒少吃，夜沒少熬，路沒少跑，日子一天天好起來。 這位來自農村的五零后，深知農村甘苦和農村人的不易。在他的樸素情感里，更多了一分對本家人的同情與愛憐。他做夢都希望世代未走出大許村的本家人能盡快擺脫貧困，過上好日子。老家人來找他，他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即使不能滿足對方要求，也不讓他們空手而歸。 幾十年里，本村的族侄族孫以及族曾孫們借他多少錢，哪些人還了，哪些人沒還，他記不清了，上萬元的大數目他還記得一些；別人不提還錢，他不會提及，就當沒發生。在享受與己年齡不相稱的“待遇”的同時，他也努力盡著因“待遇”而產生的那份責任。 常年經營，生意不錯，每到年底，所剩無幾，有時倒掛。妻子一盤查才知道，賺取的利潤大多被族親借去了。再這么下去會破產，更會連累家庭，妻子跟他分手了。 妻子跟他分手，也難改變他一生養成的性格。 許先壽心態平和，待人溫和又善良，吃了虧也不在意。 當年，我們中午在校就餐，食堂每天都是青菜豆腐湯。許先壽每天來校，手里都提著一只毛竹罐。上第三節課的時候，大家都有點餓，自然想到了他的毛竹罐。尤其周一，那罐子成了大家渴望、想象的焦點——里面不是小魚燒咸菜，一定是咸菜燒河蝦。因為，周六放晚學時，同學們就提醒他，周日在家別忘了抓魚蝦。午飯時，迫不及待打開罐蓋，筷子勺子一齊伸過來；即使沒有魚蝦，咸菜里也帶著魚蝦味兒。因為，毛竹罐里曾盛過那些。 毛竹罐每轉到他手，里面空空如也，就將剩下的咸菜湯倒進碗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邊吃邊說：“你們不懂了吧，湯汁是精華，泡飯可香了！” “自閉生路呀！”有同學說，“你一點撥，下回咸菜湯你也喝不上了。” 十多年前，一位七零后的薛姓女子走進了他的生活。她不圖他錢——其實他也沒啥錢，也不忌諱年齡差異，圖的是他誠善仗義的良好品格。 許同學有時請我去他家吃飯，自然少不了從鄉下趕來的他的本家人。在座的本家人都喊薛女士“小嬸嬸”、“小奶奶”，有的比她丈夫年齡都大，她都脆聲應答。我故意道：啥稱呼你都嗷嗷應答呀？ “嫁雞隨雞……”她說。 我搶過她話頭道：“嫁狗那就隨狗了。” 她說，她就喜歡土狗子，她家先壽就是個溫和善良，呆萌萌的土狗子。引來滿桌笑聲，一旁的老許咧嘴偷著樂兒。 對本家人，老許是一腔熱血，一片愛心，對同學朋友，他也真誠無瑕，兩肋插刀。 2021年國慶前一天，他和幾個同學在茶樓品茶，一同學突然口吐白沫，白眼上戧，失去了知覺。在座的嚇傻了，手足無措。老許馬上呼叫“120”，并隨車護送到縣醫院。他樓上跑到樓下，兩次為急救中的同學支付了1500元的腦核磁和相關檢查費用。醫院確診為“腦溢血”，并建議馬上轉院。病危同學的兒子趕到后，老許要他隨救護車去南京，并交代了相關事宜。由于救治及時，那同學撿回了一條命。 這些年，得過他濟的本家人，有的進城開了實體店，有的成了種植大戶或種糧大戶，有的開了小作坊，早就實現了小康。大部分人都歸還了當年的借款，也有少數裝呆的。不到萬不得已，老許都不會開口向他們索要。 落葉歸根。2019年，許先壽在老家縣城買了房，結束了他大半個人生的顛沛而忙碌的生活。買房、裝潢需要大筆資金，他這才想起多年前的兩筆借款。 本家一族侄五年前借他2萬元，接到大大電話，族侄一臉懵逼，說：“你不提我都忘了，咋這個時候要錢？”還說他有一批積壓建材，處理了才有錢。 大大無奈，只好幫他推銷。 八年前借他5萬元的那位同學，接到老許電話，反問道：“你又不缺錢，干嘛急著要錢？怕我賴賬？！” “你即使賴賬，我也空口無憑……”老許笑道，“當初我就沒要你打借條，你也沒想過給我留下字據。” 老婆在一旁聽不下去了，說：“我不缺錢，就不能找你還錢了！”說著，伸手要拿丈夫手機與他對話。老許身子一轉，跟對方說：“我買房又裝潢……”說過，他掛了手機，跟老婆說，你接電話肯定要說氣話，錢借他了，反而得罪了他。老婆說，你借錢給他，就該想到要錢時會得罪他。他說，這是少數。 老許就是這樣的人。得過他濟的，無不說他是個懷有菩薩心腸的“大善人”。 善有善報，這話一點不假。一次，他在路上走著，身后咚的一聲悶響，他腳下一震。周圍路人都停住腳步，驚愕地看著他。他莫名其妙地轉身望去，竟嚇出一身冷汗——離他腳后跟不到五厘米處的路面，被掉落的水泥路牌砸出個大洞。路人驚訝地說：晚走2秒，你就沒命了！ 還有一次，是在理發店發生的驚悚一幕。他洗完頭，理發師將干毛巾遞給他，轉身走到轉椅前，老許起身剛離開，突然轟的一聲爆響，似地雷引爆——他頭頂上方，粘著干水泥的兩塊白瓷磚同時掉落；一尺見方的瓷磚足有三四十斤重，他面前的面盆和座椅砸得稀爛。理發師褲襠都嚇濕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說：“神在幫你，也在幫我。砸死了你，我就不是我了。”他說是老許的造化挽救了他和他的理發店，也挽救了他全家。 “善報”，不會給行善之人帶來明顯的福運，但禍已遠去。健康平安，家庭幸福，子女安好，就是給他的“善報”；他兩次逢兇化吉，似乎也是冥冥之中的“善報”。 善報無處不在，卻又無形無影，只能在冥冥之中去體會去感受。 人在做天在看，離地三尺有神靈。行善之人自然會有好報，一種無形無影的回報。 2024年9月21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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