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云種月憶華年

田家

2024年9月10日，應趙同孫青竹先生之邀，到“緣相會服務公司”參觀。這是一家融“勞動服務、餐飲服務、養老服務、婚姻服務”為一體的服務公司。在公司中突然見到許多熟悉而又陌生的東西，一不留心，它們已沉睡在歷史的塵埃中了。 七寸步犁雙鏵犁 一犁春雨種瓜田。 春風柔柔，細雨濛濛，兩頭黃牛，一架步犁，行走在平展展的原野上。犁頭劃開一條深溝，土垡子一順兒斜翻向右側，亮閃閃發出黑色的光澤。耕地的漢子頭蒙白羊肚手巾，扎著褲角，右手扶著犁把，不時左右搖動，掌控著坨頭的方向，左手持一竹枝擰成的鞭桿，鞭桿上綁著皮子擰成的大豆粗的鞭穗，鞭穗前端是一根皮鞭稍兒。鞭桿斜擱在左肩，偶爾用手舉起，在空中一揮，鞭穗像條魚兒一樣在空中綰個花兒，“啪”的一個響鞭炸開，牛的步子便大了許多。漢子便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地唱起來： “趙州橋來什么人修……” 犁，千百年來以前一直作為最主要耕作工具，用畜力或人力牽引，把土壤表層上下翻轉，耕地深可五六寸。稍不注意，犁已退出了歷史舞臺。二十世紀中葉以前的犁用木頭制成犁弓、扶手，下安鐵犁鏵。后來犁弓由鐵質代替，前邊設鐵輪。再后一段時間出現雙輪雙鏵犁，左右各設一鐵輪，用兩頭牲畜或十幾個人拉動，太吃力，沒有普遍使用。以后大量使用拖拉機后，牽引雙鏵犁。二十一世紀后，普遍采用旋耕機，結束了用犁耕地的歷史。 　　耬 王禎有詩：“再耕再耨土華膩，手把耬犁知已試。”?擦耙好的土地，暄蓬蓬，潮潤潤，耙齒留下的彎彎曲曲規則的線條，把春天的原野打扮成一大塊鋪開的樸素印花布。“咯嗒咯嗒”的搖耬聲響起來。種下高粱、大豆、玉米、芝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種下的是日子，種下的是希望。 耬，本地又稱種式。采用機播前一直使用。它是一種古老的農具，用于同時完成開溝和下種兩項工作。使用耬播種時，畜力或人力在前牽引，后邊有人掌控，在耕過的土地上邊行進邊搖動，種子通過耬斗然后由耬腿均勻地流入溝中，將種子播撒到地里。這種播種方式在古代中國農業中非常普遍，特別是在北方農村地區，耬播種被廣泛使用。耬的使用不僅提高了播種效率，還保證了種子的均勻分布，有利于作物的生長。 耬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漢時期，由?趙國發明，后來經過改良和發展，成為現代播種機的祖先。耬的使用不僅在中國農業史上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對全球農業的發展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砘子 前邊是耬，后邊是砘子。一個半大小子，半哈著腰，順著剛種出的壟子踢打踢打走著。耬種到哪兒，他拉到那兒。他兩肩挎著用布帶子綰成的雙環，雙環后面綁著一條繩子，繩子后面分開叉，牽著石頭砘子。砘子“吱扭吱扭”響著，唱著春天的歌，和布谷鳥的鳴聲應和。 砘讀作(dùn)。一種石制農具，一根木軸安兩個石磙構成。一人拉動，播種時跟在耬后，順壟鎮壓土壤以保墑，提高種子發芽率。因操作簡單，不需多少技巧，多由半大孩子完成。農村有諺：“傻子子拉砘子，誰學會是誰的。”砘子上的石磙稱“砘子zǐ”有兩個砘子zǐ或三個砘子zǐ的。舊時有傳統算術題：“仨子砘子兩角耬，七十二頭扳角牛，問幾頭牛拉耬幾頭牛拉砘子最合理。” 　　耘鋤 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棉枝打腿，玉米齊腰，地該耘了。一頭毛驢，一架耘鋤，前邊有個旁牲口的，牽著韁繩，后邊有個掌耘鋤的，緊握倆把，一壟挨一壟，穿行于綠海之間，像在這綠錦上，密密地繡出金線。板結的地皮疏松了，草兒被連根鏟起，玉米棵兒棉花棵搖晃著，舒服的扭動。不舒服的是驢，嘴上帶著竹篾編的周子，看著鮮嫩嫩的秸稈不能吃。偶爾貪婪地隔著周子舔一嘴，身上便挨幾樹條，帶著喝罵：“走到哪兒吃到那兒，你以為你是多大的官？”驢子溫順地低下頭。四條腿的也懂，禍從口入啊。為嘴頭一事挨打，不值。 耘的本意即清除田間雜草。二十世紀中葉，耘鋤在生產隊的大田里中耕使用過一段時間，前有鐵輪，下有三個尖齒鐵腳，畜力牽引，在莊稼壟間劃過，滅草，松土，保墑。它只能用于一尺八寸的寬壟地使用。土地承包到各戶后，莊稼密植，此農具被冷落了。 　　大鋤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孩子們念著詩長大，卻漸漸不認識鋤頭了。鋤頭為鋤草農具，有大鋤、小鋤和挖子。大鋤長六尺，前半部二尺多長鐵鋤鉤，鉤頭安鐵鋤刃，后半部有木柄。使用時，人立著順壟倒退，以雙手牽鋤，鋤頭鋤掉雜草，稱“拉地”。大鋤在苗稍大時才使用。 生產隊的大田里拉地，上工時幾十號人，每人肩頭一柄大鋤，鋤柄林立，有長槍隊過來的感覺。大鋤太長，不能提著走，容易誤傷人。扛在肩上，鋤頭朝下，鋤柄齊刷刷朝天，一律瞄準天上的太陽。 入壟，這是最痛快的一種活計，幾十人一律臉朝后，雙手纂住鋤柄末端，歪著頭，倒著腳，退一步，拽一下，刷——刷——那動作，伴著呼吸，隨著扭動，合著節拍，押著韻律，看著后退，卻是向前，便是藍天下一種最優美的舞蹈。 剛出學的孩子，看著拉地眼饞，興高采烈來到地里，下鋤，一使勁，鋤頭扎進土里太深，出不來了。調整動作，抬高鋤柄，鋤刃漂出地面，滑溜溜打了光鋤。別人如滑雪高手，霎時到了綠海深處，他還在地頭，與鋤頭較勁，一頭大汗，兩臂酸疼，看手心，明溜溜起了一排血泡。倒著走，只覺得天也旋，地也轉。 隊長在喊，這是誰拉的地，鋤刃立著走，光劃了一條線！你糊弄地皮，地糊弄你的肚皮。 　　挖子 木柄長四尺，鐵頭有半月形鐵片，與長柄成直角。鋤草時，人站立，持柄清除壟間草。莊稼稍大時，先用大鋤拉過后，再用挖子清除剩余部分，稱“撥草”。壟間，草和苗密密混在一起，你就是持手術刀的外科衣生，要的是草死苗活土發松。手有力道且須精準，總不能割除毒瘤時將血管一并割斷。想起《朝陽溝》里拴寶教銀環鋤草：“你前腿弓，你后腿蹬，心不要慌來手不要猛。咳，看你又把它判了死刑！”? 　　薅鋤 鋤草農具，小鋤頭。長尺余，前有鐵鉤彎回，帶半月形鐵片，后部有三寸木手柄。使用時，人蹲著，單手揮鋤，清除雜草。多是小苗時使用。薅鋤是農人最趁手的工具。間小菜，捏蘿卜，鋤谷子，打雜草，出門一柄薅鋤，便可隨心如意。一說鋤谷子，總歸讓人發怵。二指高的小苗，密密麻麻，在平展展的原野上，畫出無數條綠色平行線。一人兩壟，把那毛發般的細苗，清除弱小，留下茁壯，三指遠一簇，一簇兩根。別留單單根，老人說，單單根長不好，苗容易長臊了。稠留稀，稀留稠，看著繞嘴，其實有道理，苗出的稀的地兒，你可以留稠一些。蹲著走，身體右歪，左腿前移；身體右歪，左腿前移，有時還要用手搬住膝蓋助力。腿下腘窩都是粘膩膩的汗，一步邁不了半尺，看看干了半天了，抬頭，地頭還在姥姥家。立起來直下腰，壞了，腿也站不直，腰也伸不直，頭昏眼花，兩手叉著腰，欠著臀，羅圈著腿，那模樣，氣死畫匠。 朱元璋得了濟，和他一塊鋤過苗受過罪的找來了，說你還認得我嗎，咱們一塊給人家鋤苗，掌柜的送飯來，咱們嫌飯稀，一腳把罐子踢壞，湯灑了一地，看見飯里有豆，你又搶著爬在地上撿豆吃。朱元璋臉上掛不住，這人怎么情商這么低，哪把壺不開提那把壺，把他趕出去。另一個伙計說，活該把你攆出來，我去！到了大帳中說，還記得嗎，咱們騎著青鬃馬，手持鉤鐮槍，打破罐州城，跑了湯元帥，您親自活捉豆將軍。說得老朱高興，你留下，做我的新聞發言人吧。 　　耠子 翻松土壤用的一種農具，比犁輕巧，多用于中耕，也用來開溝播種。耠子不同于犁。犁下面鐵鏵子把土從下面翻上來，而耠子的鏵子是半圓形，只將地表層的土開溝。 農人說，耕的不如闖的，闖的不如硬耩的。這不過是調侃之語，闖地，用的就是耠子。?其實翻耕?對地畢竟有利。它將緊實土層變為疏松細碎的耕層，增加土壤孔隙，有利于接納和貯存雨水，促進土壤中潛在養分轉化為有效養分，促使作物根系的伸展。來不及耕，趁墑頭，闖一下也就種下了。耕一遍，幾天過去，那點早墑跑完了。 古裝戲舞臺上有種小生帽子，上邊為半圓形鏟子狀，惡少出場，戴著此帽。老百姓看不上這種人，稱犁鏵子帽，其實指耠子的鏵子頭。 　　擦子 多用棗樹條編制，橫扁狀，三四尺寬，一尺多長。土地耕或種過后，必須擦地，由牲畜或人牽引，一人立在擦上，兩腿叉開，通過踩動晃動，擦平坑凹，打碎坷垃，壓實土壤，以求保墑。 平展展的原野上，兩頭牛拉著棗木擦子，擦子上立著莊稼漢子，漢子一手牽著韁繩，一手舉著鞭子。擦子水平晃動著，漢子便像飄在云中，隨心所欲踩動腳下這片云。左前方有個坷垃，漢子右腳一使勁，擦子角直沖坷垃撞去，噗，坷垃成為粉末。右前方有個坑凹，漢子腳尖稍用力，擦子前端淤了土，到了坑凹處，腳一抬，土留下。想起濟公唱的歌：“哪有不平那有我。”老百姓最喜歡天下太平。 　　鐵耙bà 五尺寬木制方框上，安有兩排鐵齒。土地翻耕后，先擦地。如地下坷垃較多，再耙一遍。前有牲畜牽引，一人立在耙上，用以破碎土中大土塊并平整土地。土地耙過，地面平整，土壤壓實，便于保墑。 農人每評論世界事不會絕對平均，便說：“鐵耙也耙不平。” 有傳說故事“鐵耙洪門寺”。 有寺名洪門寺，寺中以求子靈驗聞名。僧眾借機奸人妻女，致有孕。村民怨聲鼎沸，告之官府。調查屬實，派兵捉拿僧眾后，在寺外挖坑，投其內，僅露頭，用牛拉鐵耙耙之，不想，耙下頭，竟復長，如此反復再三。兵士皆駭。一游方道人至此，說：看塔上佛像。眾人抬頭，見塔上千余小佛像盡皆大汗淋漓，主軍令用箭射之。箭簇如雨，佛像七零八落。始耙其頭，投之于柴火，后遂太平。 《民俗鄉韻》之一 2024年09月18日于眠云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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