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生日隨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秋時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氣已微涼,秋風秋雨時不時地要來一場凄寥的重奏。</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挑著晴好的日子趕緊的嘞。母親挪動著臃腫的身體,吃力地仍在菜園里忙活。秋收了,莊稼人家哪還有空閑的功夫,挖土豆,藏蘿卜,腌白菜,樣樣離不開女主人的操心。母親極力抓緊時間,趁自己還未生產之前,要把這整秋的豐收藏好,也好讓她的孩子們豐實地度過那不久就要來臨的蒼白而又漫長的冬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近幾日,母親隱隱感覺她快要臨盆了。晌午時分,她使喚大姐二姐去地里刨些土豆來,鐵鍋里炕幾個新鮮土豆飽餐一頓,就足以慰藉她垂涎的味蕾,畢竟,土豆是母親一日三餐都可以接受的食物,更何況在那個物資匱乏的貧窮年代,農村孕婦對美食是從不敢有任何奢望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灶房一角寬大的面板上,母親又費力地和好了一大堆面,等著慢慢發酵。后天就是中秋節了,我還得給娃娃們蒸兩鍋饃饃,炸幾個油餅。母親心里這樣盤算著。那些年的節日,這已經是農家人最豐盛的準備了,窮人家的娃娃就指望著那幾個油餅著哩。</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將那飽滿的土豆在門前的小河里搓洗干凈,貪玩多時的兩個姐姐提著籃子悠哉悠哉走進院門時,斷斷續續間傳來嬰兒弱弱的啼哭聲。“六嬸嬸生了,是個女娃。”有點駝背的二伯母邁著一雙大腳從堂屋走向灶房,邊麻利地挽著衣袖邊大聲說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來到了人間。那年農歷八月十三。那天的天氣,秋風微微,到傍晚時好像還下了一場綿綿秋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天,母親生我時還餓著肚子,也沒能吃上她心心念念的炕鍋土豆。后來母親一直說,那天的炕鍋土豆成了她的“欠食”,一輩子的遺憾,一輩子怎么吃也吃不滿足。</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的中秋節,母親沒有來得及蒸月餅炸油餅,哥哥姐姐們吃到的月餅和油餅,是勤勞厚道的二伯母給做的,很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六個孩子的到來,讓這個家庭很平靜,并沒有帶來怎樣的驚喜,反而讓母親有了難以言說的憂慮。那個貧困交加的年月,母親多養活一個孩子有多么地艱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至今我都未曾詢問過母親,我出生時,父親究竟是一副什么樣的態度?兩個姐姐回憶說,母親生我那日,父親是不在家的,去生產隊里忙活,晚上掌燈時分回家,她倆告訴父親家里添崽的消息,父親輕“哦”一聲,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就好像聽到家里養的老母雞下了一個雞蛋的尋常消息一樣平靜,飯后盤腿坐在炕沿上抽著旱煙,若有所思。如果一定要知道父親當時的內心感受,那恐怕應該和母親的心境是一樣的吧!不得而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過了幾日,一位多年未曾和我家走動的親戚,揣著神神秘秘的表情突然造訪,和父親在堂屋里閉門聊了很久,后又悄然和父親告別。機靈的二姐偷聽了他們談話的內容:“子女多,家里困難是困難,丫頭片子好養活,自己的娃還是自家養著吧,再說,婆娘們(指母親)也舍不得!”這是父親的表態。父親可能經過了激烈的思想斗爭,終究還是沒舍得把我送人,沒有成為別人家抱養的娃,我很慶幸,但,這只是我后來真正長大后才有的想法。</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出生時的情景和我出生以后發生的許多與我有關的日常故事,是我們兄妹幾個如老牛反芻一般,每次在回憶里不斷咀嚼起我們所經歷的那些陳年舊事時,兩個姐姐一遍又一遍講給我聽的。當然,她們講的故事環節出了紕漏,在她們無數次的描述里,小時候的我從未聽說過我差點被抱養出去的這一細節。而母親,似乎很少親口敘述過她的每個孩子們是怎樣來到這人世間的,包括她每一次懷胎十月的艱辛和后來養育我們所經歷的種種苦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年幼的兩個姐姐跌跌撞撞地伺候著坐月子的母親,沒有營養的粗茶淡飯讓母親飽一頓饑一頓,消瘦的母親沒了奶水,我嗷嗷待哺。秋收后那一鍋又一鍋的煮土豆,就是母親月子里最佳的營養餐。我想,當時儲存在母親乳房里那少得可憐的奶水里,一定浸透著土豆的醇香味,母親身上流淌的這種獨特的乳汁滋養著我成長,以至于長大后的我自然地擁有了土豆的模樣,土豆的品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還是整夜整夜地啼哭,讓母親不得安寧;寡淡的三餐刺激母親的清胃而不斷口吐酸水,讓父親焦灼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家隔壁的莊園,是當時生產隊的一所飼養院,牛羊滿圈。我的啼哭聲吵得那位慈善的飼養員老人心煩。一日,他偷偷對父親說,羊群里有一只不得勁的“癩蛤羊”(快要死的瘦羊),你牽回去悄悄把它宰了,讓女人們(指母親)補補身子。無奈的父親做了毫不猶豫的選擇,積極地做了一回名副其實的賊。那晚深更半夜,全家人偷偷摸摸飽餐了一頓難得的營養餐,我吮足母親的奶水,不再鬧騰。至于那只被我們全家偷吃掉的瘦羊,不知那位好心的飼養員是怎么向隊里交代了它的去向,后來,這些自然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慢慢長大的我,無疑就是一個病怏怏的坯子,面黃肌瘦,蔫不拉幾,還動不動滿炕拉稀,整天有氣無力的樣子,活像生產隊里那只被偷吃掉的瘦“瘌蛤羊”一般。父母親看著憂心,唉聲嘆氣:能不能養活,就看她的造化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十三歲的大姐,在父母約定俗成的安排下,與村子里一戶唐姓人家的小子訂了娃娃親。唐家家境殷實,養了兩頭奶牛,自從兩家結交以后,他家奶牛產的奶就無條件地成了供養我的營養餐。懵懂的大姐每天早晚端著小茶缸,樂顛顛的去未來的婆家給我打牛奶。當然,大姐終究沒有嫁到唐姓人家去,長到十七歲那年,她勇敢地為自己進行了一次女權運動,親自跟當時那種傳統的、不太厚道的婚俗叫了響板,這個話題扯起來有點遠,留著以后給你講。</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我,獨享著免費的牛奶、母親舍不得賣的雞蛋、還有難得的白面饅頭,在那個困難的年代,這是何等的優待和奢侈。誘人的美食,常常讓哥哥姐姐們羨慕不已,垂涎三尺,就算貪吃的二哥三哥再怎么想方設法從我手里討吃,但在二姐的嚴密監視下,還是未能嘗到一口美味,舔舔唇只能聞聞那氤氳滿屋的香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變得皮實起來,造化沒有弄人,老天眷顧,留我在人間走一趟,于是,我的人生里有了一些普通的故事,也有了這些平實如水的文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18px;">2024年農歷8月13日</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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