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

明清

· 這幾天，常常聽到鞭炮的聲響，這是鄉人在掃墓。（這是的風俗是八月中秋前后掃墓）。 那些墓群離我們近，在屋邊就有幾座，用另一句話來說，我們住在墓畔。 記得剛來這里時，我問婆婆，為何廚房的墻與雞屋的墻不對齊，顯得那樣突兀。“外面是一個無主孤墳”她答，我嚇了一跳，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那座墳沒人理會，在年月的變遷中已塌了下去，上面長著一些雜草，如果她不說，沒人知道這里曾是一座墳。 后來才知道，門前也有兩座，屋子的前后左右都有，雞欄后面的樹林里，更是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天一黑，我的心就會有些不安，一切源于我的膽小，再后來，更被村人告知，我們住的房子以前就是墳堆，只是有些已經遷走，這是讓人倒抽冷氣的節奏。 婆婆他們建房子的時候，應該是沒有考慮這么多的，她看上這里的地勢，適宜養雞，據說，當年，他們從深圳將一車雞搬到了這里。 自從知道這些墓的位置后，每到天黑，我就有點不敢往外走。墓始終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雖然，看上去是石頭砌在那里，除了草植，什么也沒有，但是我的心中四面敲鼓。有時候想著會不會有個陌生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有時候一打開門，也在想會不會看見一些什么。 記得有次公公住院，婆婆去醫院照顧他去了，家里空空蕩蕩的，我帶著大兒子在家，到了夜里，我心中的恐懼就翻涌起來。 將家里的燈火全部打開，那時沒有智能手機，電視已壞掉，只有一臺只能發出噪音的收音機，根本聽不到人聲。我仍是讓那臺收音機徹夜響著，那些聲音可以對抗夜間無邊的安靜，那種無處不在的荒涼。 我實在太神經質了。但這也不能怪我，我有時候很難壓抑腦中的幻覺，我懼怕黑暗，更怕黑暗中的故事和事物。 小時候，看電視中播放那些聊齋畫面，當“嗚嗚嗚””畫外音響起，腦中也跟著響起來。最嚴重的一次，被嚇到發高燒了，爸爸將我抱到自行車尾上，我還掉了下來。 那時我們的屋后，有一家人的老屋曾有墳地，他們后來搬了出來，據說夜半聽到聲響，有人在唱戲，村人說得有板有眼的。我一經過那座屋子面前，總是忍不住起腳跑，一邊跑一邊擔心有人追上來，但我不敢回頭。 更怕的還是墓群，我們很多時候要穿過一大片的墓地去干活，有一片蔗地在那邊，如果沒人作伴，我多數彎遠路去。 那時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墓畔周圍總會長著白布葉，那種植物葉子背面是白色的，因而得名。風一吹，白色的那一面便會被翻出來，像一面面詭異的旗幟。后來，在這里，人們竟然用這樣的葉子做餅吃，在當時，我是想不到的，在我的印象中，墓邊冒出的任何的草都帶著不可親近的氣息。 我遠遠的避開它們，遙望著那些堆疊起來的土堆，想像著那些曾經活生生的人現在究竟以怎樣的方式生活。 現在，那些墳地就在身邊，這些墓都比家鄉的氣派，用水泥石頭砌起來，也不會有雜草長在墳頂，以前跟著大人去掃墓，見他們在墳頂用泥塊壓些紙錢，一點標記也沒有，心里就想著會不會弄錯。 其實真的有錯，據說家里有某個祖先的墓找不到了，家人就在周邊亂認了一個，但缸已有些損壞，于是換了一個，換的時候我在場，眼看一縷輕煙隨風去了，他們大嘆可惜，說那是風水，我們沒有拿傘去擋。 總之，無法解釋的事情也有許多。長大之后，女孩子就不能去掃墓了，特別是外嫁的女兒，在清明的時候回到村里，就會有人勸返。 許多時候，我好想到奶奶的墓前看看，但都沒有成行。我只知道她埋在從前我經過的那片墓地里，白布葉在眼前重新翻涌起來，卻什么也沒有。 人走了就什么也沒有了，除了有仍在的親朋記得之外，在塵世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除了墓。 墓有什么可怕呢，睡著的人永遠不再醒來，塵世的悲喜歡憂與其不再有關，他們還會有惦念嗎？ 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奶奶。她也沒有在人間留下任何一張照片，我只依稀的記得那些背影與音容笑貌。 每個人最終都會無聲無息的消失。墓成為人間與往日唯一的紐帶。當我向著沉默的墓再投去目光，心中有異樣的感覺流出。我們也只是寄居在這世界上，時間會將每個人拉向相同的歸宿。 墓成了故去的人的家，他們的世界不再被打擾，林間安靜，心中少了浮想聯篇。 但有時候仍是忍不住投去目光。前年，龍眼樹底下的石塊被打開，人們移走了其中的一座墳，只剩下石碑和一個深深的大坑。 泥土敞開，坑很快布滿落葉，滴水觀音開始在其中落腳，雞也會跑到那里生蛋，這個天然的窩，沒有人再去將它填平，沒有人再記得這里。 我在林間翻地，種果樹，也種姜。姜不怕樹蔭，總會有陽光從枝葉的縫隙間照下來。那片地也有移不動的石塊，我估計那里也曾是墳地，只是可能也已經被遷走。 我在地底挖出一個大大的化肥袋子，不知道它曾裝過什么。姜種下后，很少再去理會，它會長，沒姜時，就去挖一塊。 有次讓嫂子去挖。她說，有次夜半她起來，在樓頂望過去，她看到一個帶著帽子的老伯就拿著鋤頭站在那里。 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鬼魂嗎？可我再次去到那里，周圍寂靜，陽光遍布樹林，鳥鳴聲聲，到了秋天，草木仍如夏天般繁盛。 這實在是好地方啊，依山傍水，野藤猛長，果樹遍地，夏天有鳴蟬，螢火蟲提燈，一次次閃爍，如同從前的人又回到了人間。 他們說螢火蟲的光是陰火，不熾熱，它們只會生長在沒有污染的地方，如果環境改變，它們便會絕種，很難再生。 這幾年的螢火蟲的確少了。對于人們來說，可怕的不是帶著神秘色彩的墓群，而是日益改變的土壤和空氣。 我深深的愛著這片土地，它與我無關，但我愿意記下所有與我相見的一切。墓畔，有四季的美景，有層出不窮的蛇蟲，也有著數不清的風雨變幻。 如果哪一天搬走了，我可能會懷念這樣一個地方。這個清晨，干活有點累了，我坐在鋤頭柄上，寫下這個有霧的清晨，陽光照在林間，有光在任意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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