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訓會

文韻年華

暑期末快開學時，各校都要召開暑期教師學習會，就讓人想起教師整訓會。 暑期教師學習會，顧名思義，就是總結交流以前好的教學經驗方法，學習國家教育政策教學理念和教學方法，安排新學年的教育教學工作。但六六年的暑期教師學習會，卻被稱為教師整訓會，在當時教師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歷史印痕，以至以后數十年提起，老教師們仍心有余悸…… 　六六年七月，本是我大哥的高考時刻，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全國停止高考。大哥和同學們被安排去游鳳公社農村駐隊宣傳。父親也去參加縣上的教師整訓會十多天了。上三年級的我雖然高興地瘋玩著，但總感覺家里氣氛有點異常。首先是母親愁容滿面，我婆（奶）不時嘆息著；我的兩位姑媽，幾乎每天都來，總是和我婆我媽在一起小聲說著什么，有時我進屋從茶壺倒水喝，大人也總是催我出去玩，有意避著我似的。 　有天晚上，我媽問我“想你大（爸）不”？我說不想。他在家總是催我讀《漢語成語故事》練毛筆字，但我總是想和小伙伴去玩去漆水河鳧水。我媽說，你大出了點事，你婆愁得心臟病又犯了，你大哥不在，你二哥還得上工掙工分，你明天陪我去縣上看你大去。年幼的我猜想是不是我大生病了…… 第二天一早我隨我媽在武功鎮西巷子汽車站，坐上當時的公交小嘎司卡車到了縣城普集鎮。經一路打問到了教師整訓會，在當時的武功師范（現今的黨校）。大門口有四、五個人守衛著，說是不讓見。 隔了十幾天，兩位姑姑又在晚上來了，和我婆我媽我二哥，這次沒避我，說聽人說整訓會厲害的很，己死了幾個人，還跑了幾個人，我媽當時就哭了。 第二天又帶我去了縣上整訓會，依然不讓見面。即使我媽哭著跪著哀求了，也不行。所幸有個人攙我媽起來時小聲說：人在呢！ 回來后，我媽把這些告訴了我婆，為了安慰哄她，還說那個好人悄悄說：人在，啥都好著呢！全家人從那數著日子盼我大能平安回來。 　在艱難地等待中度過了快三個月時，父親終于回來了。人面色灰黃，瘦了一大圈，只是不斷烘旱煙葉，卷著報紙抽，沉默寡言，很少說話。 后來他才説了，連續徹夜批斗的車輪戰太厲害了，有的小組還來硬的打人。有的教師受不了就接連夜間跳井自殺了，所以給井都加了蓋上了鎖。此后又有人夜間翻墻逃出到火車站臥軌自殺…… 　從前翻閱2001版《武功縣志》，在850頁看到：六六年教師整訓會共83天，其中校長主任全部被批斗，并有153人被打成“反革命，走資派，資產階級分子”。有的教師被逼迫上吊、臥規、投井無辜喪命…… 這些老師們在整訓會慘遭折磨，最后逼迫各種方式自殺，他們在離世時會對親人們有多么的不舍，內心又有多么大的冤枉啊！ 一張姓老師是武功公社上營大隊人，至今快60年了，仍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我父親那時正好是羊尾小學校長，亦在劫難逃。 八十年代我在大學街學校任教，聽老教師們談論六六年教師整訓會，說他（她）們十幾年了，想起那會兒仍心驚肉跳。 當時分十幾個專案組，十幾個專項批斗小組，發明的斗爭方法各異。 搗蒜窩：幾個十幾個圍一圈，將被批斗者圍中間，你推過來他推過去。幾圈其就暈了。 抵牛牛：兩行人面對面，將被斗者推過推過來。 最厲害的是給個別人上土飛機：兩人兩邊將被斗者胳膊往后掰，用膝蓋將腰屁股往前頂…… 　八八年我在咸陽教育學院學習時，同學們閑余談論早年“文革”間整訓會逸事時，一同學說他那批斗一教師時： 造反派：你給你娃拿過學校的粉筆么？答：沒有！ 又問：那你偷拿過紙和墨粉么？沒有！ 又問：那你有過作風問題么？沒有！ 胡說！你這么大的個子，能沒作風問題！打…… 這些斗法，殘酷怪異，荒堂至極，讓人瞠目結舌。 　那場教師整訓會，其實只是“文革”惡夢的開始。此后接連的奪取運動、砸爛公檢法、江青提出的“文攻武衛”、戰死斗傷，打死致殘。后又批林批孔、又批師道尊嚴，全國中小學教師又被下放回原生產隊，一律停發工資，改計工分…… 　又據《縣志》載：“文革”時全縣共查出“漏劃”地主、富農1400多戶，“現行反革命”近4000人。 那時又稱教師知識分子為“臭老九”。原因是，革命的對象是地、富、反、壞、右、走資派、叛徒、特務、反動學術權威（知識分子）教師排在第九位。階級敵人“越斗反而越多”。荒謬至極。 　所幸這些，都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撥亂反正后得到平反。 　58年過去了，失去了親人的家屬們，遭遇了劫難的當事人和家屬們，經歷過整訓會的老師們，永遠不會忘記六六年教師整訓會這段歷史。 回顧過去，我們只有不斷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才能闊步向前邁進，我們的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各項建設事業，才能更好更快地突飛猛進。 二0二四年八月二十日 修改于九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