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三月初的一天，來到珠海野貍島上游玩。野貍島西側(cè)種植了許多種花草，其中有一小片狗尾巴草。傍晚時分，在落日余暉映照下，一叢彎曲的草穗泛著金黃、橙紅的暖色，分外好看，我便用相機拍了十余張照片，記錄下那美好的景象。 <div> 回看那些照片，自然會讓人想起許多應(yīng)景的詞，比如夕陽西下，殘陽西照，日落西山，斜陽余暉……描述的都是每天必然要經(jīng)歷的那個時段，只要不是雨雪天，不是陰云天，這樣的景象總會見到。<br></div> 說來有趣，每當(dāng)這個時候，人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會發(fā)生一些變化，有的興奮而外露，有的微妙而內(nèi)斂。閑適的游人會興奮地贊美，欣賞大自然賜予的美景，拿出手機拍下這金色的天地，或讓自己也與夕陽同輝；多愁易感而不善張揚的人也許會默默地目送紅日西沉，懷著難以名狀的心情靜待夜幕的降臨；而詩人騷客們則心緒難平，百種情愁涌上心頭，抑制不住便借景抒懷，發(fā)通感慨。 杜牧曾歌曰：“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br> 李商隱則慨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此句有不同解讀，為了本文的論述方便，在此權(quán)且借用現(xiàn)代一般人們的理解和釋義，不深究“只是”二字的古代用法及對整句的另番解釋。）<br> <p class="ql-block"> 夕陽本是無情物，卻惹得人們百感交集。</p><p class="ql-block"> 夕陽晚景總是相似的，悲喜之變則是人的內(nèi)心情緒造成的，是把別人、別事、別物給自己的影響轉(zhuǎn)移到其他外在的事物上，賦予景物以自己的喜怒哀樂情感，其實外在的景物是客觀存在，與你自己的心態(tài)何干？但人面對某種景物，的確是能引發(fā)或增強某種情緒、情感，情與景相應(yīng)，便把景與自己相連。尤其是進入某個特定的環(huán)境，比如舊地重游、回歸故里，因而觸景生情，睹物思人，其實本質(zhì)上還是人有那份情因、情緣，只不過走到那兒、看到那兒，引發(fā)聯(lián)想，那份情被與自己心態(tài)相適應(yīng)的景物適時觸發(fā)了而已。</p> 同樣的傍晚景象，不同秉性、心態(tài)的人會表露出不同的感受。杜牧帶著欣賞楓葉的那股興奮、欣喜的勁頭，他似乎怎么也不會悵惋“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而正值“意不適”的李商隱也難以道出“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現(xiàn)在人們評價杜牧、李商隱這兩首詩時，往往會用類似“積極向上”和“消極低沉”等字眼，這樣的評價都是著眼于對后人影響的角度看問題，似乎不能說不對。但從反映個人真情實感的角度來說，李杜二人的詩句無所謂高低、對錯，我們本著理解的態(tài)度讀二者的詩，他們都是在真誠地吐露自己的心聲，后人如何評價也許不是他們當(dāng)時所顧慮的。 人非無情物，喜怒悲歡是常有的事，伴隨人的一生。你有時可以盡量規(guī)避、抑制一些自身的所謂“不良心緒”“悲涼情感”，但你常常無法避免外在事物對你的沖擊和影響，你難以無動于衷，而外來的影響往往由不得你選擇，因此你的反應(yīng)和情緒就不可能是單一的，喜怒哀樂自然就相應(yīng)而成。 <p class="ql-block"> 關(guān)于文學(xué)作品“積極”還是“消極”的問題，詩詞學(xué)大家葉嘉瑩先生在解讀南唐后主李煜的詞作《虞美人》時，有一段相當(dāng)中肯的評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悲涼的詩句發(fā)自肺腑，反映出李后主那時的國破家亡之痛，是他這亡國之君對往事不堪回首、無可奈何的感嘆。作為國君，李后主顯然不稱職；但作為詩人，他卻是個真性情中人。這充滿真情傷感的一首詞打動后世無數(shù)人的心，凄美的千古絕唱被后世銘記和傳頌。葉嘉瑩先生在講評這首詞時說道：“有人批評這種情緒太消極，其實只有認(rèn)識到人生的短暫，才能不被眼前的利害得失所羈絆，才能提高你的精神境界。”結(jié)合李后主的身世之變、家國之運，對比李后主的另一首詞《玉樓春》，葉嘉瑩又說道：“唯有能以全身心去享受歡樂的人，才能以全身心去感受悲哀；而也唯有能以全身心感受悲哀的人，才能真正探觸到宇宙人生的真理與至情，所以這首詞才能從一己遭遇之悲，寫盡千古人世無常之痛，而且更表現(xiàn)為‘春花秋月何時了’‘一江春水向東流’這超越古今、開闊博大的渾厚氣象。”她評價道：“在中國詩人中，最能以自然純真之本性與世人相見的就是陶淵明和李后主。”（以上引述均見葉嘉瑩著《古詩詞課》，三聯(lián)書店2018年1月北京第1版。）</p> 所謂“自然純真之本性”的要義之一，就是要從自己內(nèi)心發(fā)真情實感之言，所發(fā)之言要首先感動自己，不矯揉造作，直抒胸臆。李后主的《虞美人》感情真切，悲涼凄婉，一念一嘆，直抵人心，給人一種凄美的欣賞感受。人們并不因為其悲涼的情調(diào)而拒絕接受，反而代代吟誦，譜曲傳唱，幾乎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影響至深。 客觀世界是五顏六色豐富多彩的，人的情感有喜怒哀樂多種多樣，作為現(xiàn)實生活之反映的文學(xué)作品，情調(diào)有別，風(fēng)格各異，那也是必然的。對不同風(fēng)格的作品要有理解、包容的態(tài)度，對于某個或某一類作品，你可以喜歡或不喜歡，但不必簡單地貼上某種標(biāo)簽。人的情感是復(fù)雜微妙的，起因和結(jié)局也是千差萬別。悲哀哭泣不能等同于厭世，無奈嘆息不能等同于頹廢，是否“積極向上”“消極低沉”不能簡單而論，要仔細甄別。 除卻性格稟賦的個人特點差別外，大多數(shù)人因某時某事而惆悵、悲哀難以避免，關(guān)鍵是人在當(dāng)時或之后如何把控和調(diào)整自己，盡快擺脫低沉的情緒，恢復(fù)正常的心態(tài)，以面對往后的時日。而作為思想情緒的表達，除了遵循要有真情實感的原則，也要防止低沉的情緒表達成為一種傾向和時尚，擴大影響，從而引起盲目模仿，“為賦新詞強說愁”，形成一種無病呻吟、東施效顰的病態(tài)風(fēng)氣，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所應(yīng)摒棄的。 <h5> 從珠海市香洲區(qū)北山村看到的夕陽余暉。</h5>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珠海前山河白石橋邊看到的夕陽余暉。</span></p> <p class="ql-block"> 嗯，扯得有點遠了，再說回每日的夕陽。我們作為一個生活平靜安逸的普通人，面對夕陽晚景，似宜懷揣一顆略帶禪意之心，坦然視之。我們不是名人雅士，不必有過多的約束，看到斜陽余暉，心喜則歌之，心悲則哭之，暫且隨心所欲，情隨心動，但要懂得適可收止。如能每日情緒愉悅而舒緩，不大喜大悲，心如平湖，那自然為好，說明修身到了一定層次境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等應(yīng)當(dāng)明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喜，夕陽沒，（沒mò，沉沒。）</p><p class="ql-block"> 你悲，夕陽墮。（墮，落。）</p><p class="ql-block"> 悲喜，總無常，</p><p class="ql-block"> 夕陽，終歸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西落，又東升，</p><p class="ql-block"> 日子，天天過。</p><p class="ql-block"> 平心，望云崖，</p><p class="ql-block"> 天高，地也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珠海野貍島上望向石景山邊的晚霞景象。</span></p> <h5> 珠海市珠海大橋與落日。</h5>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菜又道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斜陽依舊落西峰，</p><p class="ql-block"> 秦漢唐宋與今同。</p><p class="ql-block"> 詩者詞家情萬類，</p><p class="ql-block"> 文人雅士意千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祥云涌來感天意，</p><p class="ql-block"> 沉霾散去謝東風(fēng)。</p><p class="ql-block"> 望斷茫茫暉盡處， </p><p class="ql-block"> 正襟垂手敬蒼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菜</p><p class="ql-block"> 2024年9月1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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