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 刀</p><p class="ql-block">文/秦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斜斜地掠入水面,沒有一絲波紋被驚動。沉默,讓習(xí)慣于早起的三刀丟出一串嘆息,扭過身,定了定眼睛,一個身影徑自奔了過來,抓起一柄網(wǎng),嫻熟的一條拋物線濺起水花,隨后,三刀就在一處新置的水缸里了。</p><p class="ql-block">三刀是一尾魚,確切地說,是一尾來自亞馬遜河的魚。此刻,它被新水的涼激得打了個激靈,腦海里想著剛才被一網(wǎng)抄起時,在一瞥的余光里看到了昨晚應(yīng)邀而來的嘉賓模樣。那是一幅整潔而肅穆的體態(tài),熟悉的痙攣之后徹底放松為直線的輪廓,仰在水面,腹部略白微微脹起,儼然不余一絲呼吸。</p><p class="ql-block">這是昨晚與之切磋的對手,每當夜幕來臨,連同其他魚缸里一眾選手,主人會開啟一種被稱為直播的游戲。其時,便會有一個黑色支架支撐著小方屏幕閃爍發(fā)亮,并產(chǎn)生各類噪音。三刀極不習(xí)慣這些聲響,它時常浮想聯(lián)翩的是當初家鄉(xiāng)所在的那塊屬于它的水域,有著成群的鳥、水豚、森蚺,以及巨骨舌魚們帶來的喧嚷,每天可以嗅著沿河的花香入眠。此刻、此地,沒有那些,只是透明的墻壁與頭頂靜默的黑蓋子代替了天空,比曾經(jīng)漁夫的網(wǎng)眼還要難以琢磨。</p><p class="ql-block">新的水體顯然經(jīng)過了太陽的曝曬,但沒有月光的調(diào)和始終沒有好的柔軟體感,倒是殘存的高錳酸鉀的溶液味道不時讓三刀煩個不停,這個名詞如何得知的呢?大概是人類永遠不會知曉的秘密了。它能聽懂人類的語言以及與很多動物交流沒有障礙,唯獨自詡為文明幾千年流淌的人類始終無法洞悉一條魚智慧的密碼。人類并沒有多少值得三刀起敬之處,比如語言就是一項。主人用來打賞、收禮物的手機業(yè)務(wù)也漸漸被熟知,很多事情三刀都印在眼里。只是未來會怎么樣,不清楚。它只能每晚在水面吹起水泡,品一品它們的迸裂聲帶來的節(jié)奏變化。一百八十枚月亮就這樣被吹走,一百八十晚的水泡都沒能召喚洪水呼嘯前來,三刀所有的幻想被紫色的高錳酸鉀溶液打斷,它們更像是紅色的、對手的血液,將自己裹挾其中。紅色與紫色不斷地交替,時常耀疼它的眼,只是屋子的主人似乎總認為水是清澈的,因為他會頻繁地換洗水體過濾棉。</p><p class="ql-block">主人大抵是外出了,房間內(nèi)沒有動靜,包括隔壁幾間。捕了幾條投喂的小魚,三刀倚在角落里環(huán)視屋內(nèi)。八只魚缸在左前、右前依次排開。有一些水流會穿透過濾棉淌到下一層的魚缸水面,激起顆顆水泡,魚就不會缺氧,人類都如此認為。最下面一層便會有充氧機了,以及等等物事,三刀也是來此近半年方才明白些大概。鱷雀鱔、銀龍、食人鯧等,還有幾條烏鱧很健碩地游動,只是彼此在自己的缸內(nèi),誰也聽不見誰,有時表情和動作可以猜到。它們都不喜歡這里,很暴躁,想離開,有時也會隔著玻璃挑釁,總之,即便是夜里也不會停息。</p><p class="ql-block">這一切讓三刀感到厭倦,它的思緒始終徜徉在亞馬遜的廣闊水域,捕獵是每天的功課,而在這里的白天清閑得很,晚上只是會被主人安排來捉對廝殺而已,倒是不必再為尋找食物而苦惱了。本來,晚上并不是所有的住戶都會有食欲,但是主人此時便會噴灑某種藥水,讓一對搏斗之魚瞳孔放大,背鰭會成為高高聳起的樣子,接下來就會上演一系列精彩的劇情,比如上一場銀龍與鱷雀鱔的廝殺。當時,窗外恰好還有雷鳴與閃電交加,主人獲得了意外的直播效果,當晚賺的盆滿缽滿,而鱗片成堆灑落缸底,像月光碎了一地。撕裂的鰭、銀亮的肉在水面交替翻涌,水花最終淹死了鱷雀鱔,它一向是剛烈的,水性是頂好的,三刀很了解它們的家族。主人在與手機內(nèi)的人群互動,里面有吶喊聲,叫好聲傳出來,禮物、音樂鼓脹著耳孔,銀龍不屑于被獎賞的小魚,轉(zhuǎn)身游開。三刀卻注目了很久。</p><p class="ql-block">這條銀龍來了大概有十五個月亮了,中間戰(zhàn)勝了三位好手,每次戰(zhàn)后都會被主人換新水缸、水草、過濾棉等等。它有著優(yōu)美流暢的殺手語言,用冷靜的眼來宣示,健美有力的身軀連三刀也會禁不住暗暗喝彩。三刀知曉下一個程序,銀龍距離自己越來越近。</p><p class="ql-block">主人,為什么稱呼他為主人,大概是某天他酒后巡視一眾水族說自己是這里的主人,便這么稱呼他了。同樣是四腳的物體,他和亞馬遜的土著卻習(xí)性大為不同,先不說這里鋼筋水泥的建筑、夜晚白天不分的霓虹,土著沒有手機,日出而漁,日落而息,而這位稱為主人的動物卻白天外出,夜晚依然興奮至極,無有停歇。有時回來后嘴里是一堆咒罵,有時是帶著酒氣,偶爾也會有眼淚拋為直線,可是,不管任何狀態(tài),都很少會耽擱夜晚的直播,每個選手自然都不可以逃避夜幕下的角逐,三刀也不是個例外。</p><p class="ql-block">主人捏裂了食人鯧的肛部,或許不是,或許又是,看不清楚,只是卵粒在水中飄蕩成橢圓的形狀,以及有只貓咪不定時被弄來表演凌空捕魚,這些變態(tài)的想法時常讓三刀困惑,為何不來一場痛快的對決?如同三刀名字的由來。沒有誰具備資格直接來過招,它們必須在其他缸里廝殺沉浮,最鮮活靈巧的個體會被主人標記,給與最好的食物與住處休養(yǎng),之后會與三刀相遇。每一次較量,所有的對手,三刀都會奉獻出自己最鋒利的力量,一次,兩次,足矣!根本不需要第三次,主人便這么稱三刀為三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刀始終在猜測一場場殺戮的背后成因!必定是那個被稱為手機的小方屏幕在作祟,主人即使在這里,只要它不會被三腳架支起就不會有悲劇發(fā)生,但凡是它開始閃爍亮光就會開啟直播,因此,三刀對手機種下了刻骨的仇恨,它甚至在換水的間隙缸蓋打開之時幾次掀起漩渦發(fā)動攻擊,不過,主人輕巧地擦拭后并沒什么特殊反應(yīng)。三刀的恨是越來越深了。而一眾失利者卻永遠不會洞悉這個真相,甚至它們不見得其他事也懂的更多,并且會不斷有新的成員進入屋內(nèi)被輪替。終于,有一條紅尾鯰暴躁地頂開了魚缸蓋子,在夜色與月光的掩護下脆脆地摔在地板上。當時主人仍舊在隔壁臥室酣睡,一眾水族卻早已驚醒,又是羨慕又是興奮的眼神,齊齊地射過去。著地的那一刻一定是非常疼的,但是人類有噪音,而魚卻不會,這或許是水族對于本已喧囂的世界的一種貢獻吧,此時竟然淪為無奈又幸運的一種掩護的功用。紅尾鯰只是張開了嘴巴,短暫的暈眩過后,它開始扭動身體,堅定地朝著衛(wèi)生間的方向晃去。喔,那里是經(jīng)常有流水的聲響,但是,真得很像小時候的瀑布嗎?三刀不解。</p><p class="ql-block">眾目睽睽之下,朗朗月光瀉滿屋內(nèi),紅尾鯰神氣地消失在衛(wèi)生間的門后再也沒了動靜。水族住戶們倒是在接連幾天里保持了少有的安靜。主人,以及他的兒子并不曉得水族們的這個秘密,當然也沒有一只魚可以去告密,像客廳電視里的影片故事里人類的情節(jié)是不能發(fā)生的。</p><p class="ql-block">三刀又曬了十五輪的月亮,終于是主人的兒子捏著鼻子從衛(wèi)生間出來,說有種怪怪的味道。之后,主人進去捯飭了好半天,弄出一具開了花的尸體出來,沒有血漬,泛著白白的顏色。主人咒罵了起來,大意是花了好多錢給浪費了,為什么不早轉(zhuǎn)賣個高價等等。三刀沒有興趣,它想不明白紅尾鯰是如何死的,此后衛(wèi)生間門內(nèi)的水聲成為了一個神秘所在,這是它身處其中的魚缸位置視線之外的未知之地。</p><p class="ql-block">每一位失利者均擺脫不了宿命,要么淪為食物,要么被丟入垃圾桶,要么被過路的烏鴉覬覦,甚至,這黑鳥屢屢要跟三刀達成一筆交易。三刀不屑于此,它只是懶于活動,只是幻想,只是張口即食,這些讓身體漸漸臃腫,速度漸漸變慢,似乎跟主人的行為習(xí)慣保持了神奇的一致。烏鴉還是會不時來騷擾,三刀依舊不為所動。</p><p class="ql-block">主人也越來越胖了,在半年前三刀初來此地時,他開著面包車,后來換了寶馬,漸漸地開始有不同的女子在家里出沒。他們這些瑣碎事情都會讓三刀收在眼底。兒子床頭的全家福也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有段時間父子倆經(jīng)常地爭吵,隨后便是孩子被打出響亮的耳光,挨訓(xùn)斥、咒罵,再后就是孩子哭號的聲音。只有那些不斷輪換面孔前來的女人能換來主人片刻的安詳,而此時,那個小孩是否快樂,三刀于此著實不感興趣,只是雷同情節(jié)不斷地上演,想躲避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三刀的生活還算是安逸的,吃食無憂,無有敵手,等等,但是好事似乎并不會長久,如同家鄉(xiāng)紅樹林的根系也會遭遇退潮后的窘迫。</p><p class="ql-block">該來的終歸會來。有一次一位女子夜晚同主人前來,她用指甲撓正在水面半入夢鄉(xiāng)的三刀,結(jié)果那些基因深處儲存幾百萬年的記憶伴隨了一次條件反射的熟練完成,該女子一聲劃過夜空的尖叫后抽搐不已。親愛的,你怎么了,那是條電鰻,是帶電的,不是給你說了嗎,來了不要隨便亂碰。然后主人焦急的樣子,心肝呀我的心肝,你別嚇我!三刀并沒有精神準備,產(chǎn)生的電流還不足以擊潰一個成年女子,它自己也受到了驚嚇,胸口起伏不定,在魚缸里來回穿梭,困意全無。不過,之后很長一段日子,女子便不消停了,每次來了都鬧著要吃鰻魚,主人一開始隨笑,后來便漸漸松口說是要換掉三刀,后來有一天,女子甚至帶來了韓式煎鍋。三刀真地慌了。</p><p class="ql-block">不過,每天夜晚曬曬月亮倒真的是一種別樣的享受,只是三刀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北斗中最亮的星很久了,以至于近期才讓隱隱的腹痛提醒自己,是洄游大海的季節(jié)了。它需要鹽分,需要濤聲,需要潮汐讓它情欲催動,此時的卵粒只有外殼而沒有靈魂,像稱作秕谷的籽粒被人嫌棄,跟繁殖有關(guān)的腺體自然也不會成熟,但是腹痛不管這些,近期它們頻繁襲擾三刀。</p><p class="ql-block">烏鴉莫名地興奮,最近頻頻來窗外襲擾,這位飛行家真正的嗜好是取食美味的魚卵,而主人家垃圾桶的蓋子始終讓它沒有對策,因此它想與三刀做筆交易很久了。它如何得知了三刀腹中的秘密?每一次看到烏鴉貪婪冷酷的眼神,三刀都有種惡心想吐的感覺,不過這次似乎不得不考慮一下了。最終,三刀選擇了烏鴉的交易,猶豫間還是交出了所有的卵粒,作為回報,烏鴉啄開了紗窗,并把路線描繪出所有細節(jié)。三刀獨特的才華使主人把它的缸體放在了屋內(nèi)最高的位置,所以,它只能把玩月的倒影,卻不知星星有幾個回合的婉轉(zhuǎn),算了,這些來不及抒情的瑣碎再也無暇顧及。一張弓變成一支箭怒怒地射出水面,而烏鴉撬開的縫隙有個莫名的棱角,取下了三刀一抹紅做了紀念,當它摔在窗臺上的瞬間竟然想起了紅尾鯰。念頭轉(zhuǎn)瞬即過,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是三刀精心揣摩過后的夜晚,此時,外面正下著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許久未見藍天,此時云朵被河水攬在懷里默默地開放,雨后清新的空氣也讓三刀大口大口地吸著。水葫蘆占領(lǐng)了河之兩岸,中間偶爾會有幾只麻雀躍過。這一切如此靜謐安詳,又充滿希望,并讓它暫時忘記了這條小河溝所散發(fā)出的一陣陣臭氣。這里只有三刀。它有種每隔十幾分鐘浮出水面換氣的神奇技能,這讓它的祖先一直頑強而茁壯地繁衍了不知多少萬年。欲盤桓此地再多一些,但是有一陣沉重、拖沓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地面是忠實的,它比聲音更早覺知。主人咒罵著兒子,揮動抄網(wǎng),三刀巧妙地輾轉(zhuǎn)騰挪。烏鴉是個守信的交易者,進下水道,過化糞池,入臭水溝,三部曲一過,小溝盡處是大河,而世界上所有的河都是與海相通的,對此,三刀堅信不疑。</p><p class="ql-block">終于,最后一次漣漪出賣了呼吸的秘密,三刀的主人興奮地跌出一跤,兒子過來拉他的手臂,三刀從一棵水葫蘆的下方傾盡全力發(fā)動了攻擊。之后,眼前所有的一切成為了黑色,時間與空間戛然而止,甚至此處記敘故事的筆墨也不知如何向右行走。</p><p class="ql-block">烏鴉并不知曉人類的所有布局。節(jié)能減排,讓臭水溝盡處的水閘在這一天意外地升起,而產(chǎn)卵后虛弱的三刀沒能越過之前可以輕松挑戰(zhàn)的高度,不過在夜里,有人仍舊悄悄擰開了閘門……</p><p class="ql-block">冬季第一枚雪花與檐角高懸的塵埃相遇,它們熱烈地討論北風的去向。一場掩蓋所有潔凈與污垢的雪拉開帷幕。此時,三刀必然在亞馬遜河入海處穿梭欲念,快樂的扭動身體,它會記得主人、兒子,與一眾遙遠的水族嗎?還是會做些美妙的噩夢來回味魚缸內(nèi)的廝殺?</p><p class="ql-block">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清脆的童謠被兩個小孩銜在嘴角,三刀此時突然覺得似乎很熟悉里面某個聲音。咦,這里有條死魚呀。哦,它看起來像是以前我家丟的那條呢。算了吧,都臭成這樣了。冰層越發(fā)厚重起來,童謠也漸漸輕了,而三刀想不起為什么此時處于冰層之中,它似乎還記得自己當時明明是穿越了閘門,亞馬遜的溫暖水流已經(jīng)近在咫尺。之后,以及現(xiàn)在,身體卻開始發(fā)燙起來,眼前有亮光越來越耀眼,左顧右盼間,三刀竟然長出了白色翅膀。它覺得,應(yīng)該用力揮動下魚鰭了。</p><p class="ql-block">關(guān)于后事,烏鴉描繪了三個劇本:一是三刀回到了亞馬遜的水域重歸自由,二是被主人抓住后轉(zhuǎn)賣給了水族館,最后則是讓主人呈上了那位女子的餐桌。屋內(nèi)的水族們并不很樂意接受這些,因為內(nèi)容總是過于省略,隨著遷延日久,心也便不在三刀之上了。漸漸地,烏鴉一次都沒有再飛來,只是直播的游戲依然還在繼續(xù)著,一晚又一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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