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重逢好

雪無憂

多久沒見了？抬頭見到那人，她下意識的閃到轉角之處回避。 這人的一些習慣好像從沒改過，走路習慣低頭，鞋后跟永遠不會拉起來，不管多貴的鞋，幾百塊的，幾千塊的，幾萬塊的，只要不是正式的場合，這人都習慣用腳踩著鞋后跟。靜靜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跟當年相比，他似乎老了，短短的寸板頭滿是白發，也是，一別就是二十年，誰不在改變？她也早已經白發叢生。 也許是她的眼光過于灼熱，他似乎有了感應，回過頭來，她一笑，揚了揚手，轉身拔腿就想溜。他一聲怒喝：你給我站著，敢再走一步，我打斷你的腿！她猶豫了一下，慢慢回過頭，笑了笑：大哥，好久不見。是啊！好久不見，時隔二十年，居然還能認出彼此！ 找了間奶茶店，不是周末，又是白天，奶茶店只有一個小姑娘在，于是坐到角落。 他吸了口奶茶，不情不愿咽下，滿臉嫌棄，也難為他，年青的時候就不喜歡這些甜甜膩膩的東西，她倒是相反，一直喜歡喝這些冰冰涼涼的甜絲絲的奶茶。 他瞄了瞄她頭頂：怎么這么多白頭發？她不以為然：老了唄，有白頭發那不是正常？他瞪了一眼：胡說八道，你才多大。她哈哈一笑：大哥，您今年高壽？他一愣，伸手抓了抓頭：我今年五十八。是啊，他今年五十八了。而她比他小十五六年，早已過了四十歲，哪還年青？ “最近過得怎么樣？” 她側頭盯著奶茶杯中的珍珠，笑了：“我可不信你不知道。” 是啊，只要他想，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之所以不過問，只不過她當年說得決絕，要他發誓不要插手管她的事。 他冷笑：“哼，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越混越差，什么都逆來順受，當年跟我叫板的勁呢？” 她笑笑不出聲。 他卻是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大：“當初如果聽我安排，你又至于走到今天這步？我都說過有些人不可相信，最假就是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你幾十歲的人了，居然還信這些！蠢得無藥可救！” 她還只是盯著他笑，不出聲。他脾氣向來爆燥，此刻看著她笑彎的嘴角，卻也發不起火來，伸手拿起桌上的奶茶狠狠吸了一大口。 她伸手叫了小店員，給他要了一杯白水。他也像泄了氣的皮球，不再哼聲。 她撕開奶茶杯的膠紙封口，拿吸管一顆一顆挑起珍珠，一顆一顆放進嘴巴，慢慢嚼著。 當年認識這人的時候她多大？十六歲吧？他也才三十出頭，正是男人頂好的年齡。似乎他當年什么都好，生意做得風聲水起，當年在那個地方能開起小車，能用手機的人應該不多，他是農村人，卻能憑著自己的本事在城里買了地皮建了樓房，不得不說他有本事。男人嘛，年青，有錢，自然有著一些不良的嗜好，他試過一夜之間輸了三十多萬，在那個年代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他也試過用錢去換取一些女孩的青春，年輕女孩的肉體總能吸引到他。她怎么認識他的呢，似乎還是他的大舅子刻意地把她推到他的面前。錢可真是好東西，魅力大的讓很多人忘記了廉恥。她倒是很倔，缺錢，卻不愿意為錢做這些她覺得是骯臟的交易。她跟在他夫妻身邊，慢慢學做事，也跟著他出去見識燈紅酒綠、權色交易。他結婚早，兒子比她只小一兩歲，和他兒子初次見面并不愉快，差點沒打起來，卻因為那沒打成的那一架，兩人卻成了一輩子的兄弟。他讓兒子叫她姑姑，那臭小子卻不情愿，從來都不叫。他拿錢引誘過她，豐厚得讓大部分女孩會心動，如果她答應下來，有車有房，應該不用奮斗也可以過衣食無憂的日子，當年她怎么拒絕他的，隔得太久，她也忘了。也許提到過她心底的那一個少年，也許提到過她的苦戀，也許提到過她的憧憬盼望，總之，換來的是他的輕蔑嘲笑：再深的感情都敵不過利益算計，每個人都有可以利用的價值，等你失去價值的時候看誰還會理你。當時她一笑：別人怎么做我管不著，我是我，我不會拿自己去換任何的利益，除非那人我愿意。當時把他氣得砸了一套據說幾千塊的杯子。他那人什么都不好，但有一點，絕對不強迫，更何況還有他的妻子、他兒子明里暗里護著她。她也是個任性的小姑娘，脾氣上來不管什么場合都可以發作，在重要的應酬宴會上，她試過把剛剛上桌整盤的菜倒進衛生間，堵塞了廁所，他卻沒責備過他半句。后來碰上一些無法解決的事，他送她遠走他鄉，其實也是他對她的保護，她心里一直都明白。出去兩年后回來，他身邊還是跟著年輕的姑娘，會哭，會鬧，會笑，還會伸手要，她就像看戲一般看著他們表演。也許她后來行事亦正亦邪，就是從他那學的。后來，她陷入了她這一生中最大的災難，無語的是，他兒子說要和她在一起說要娶她，她拒絕了，以死相拒。她就是這么一個人，死倔，認準了，反正已沒資格去靠近心底那個了，跟著毀滅都行，但不會再碰臟別人。再后來，她離開了那個地方，窮過，苦過，身邊卻多了幾個可以結交一生的損友兄弟……和他卻已是從此別過…… 她放下杯子，扯過紙巾擦了擦嘴巴，慢慢地整理了下頭緒，想了想，開口說：“大哥，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我蠢，我承認，我是經常犯傻，但我有我的堅持。當年你讓我知道原來年青的女孩可以用自己去換取很多東西，當年你有錢，人不丑，也不老，不可否認，這樣的男人在今天也能吸引漂亮小姑娘，說實在的，我也曾經心動過，不用辛苦也可以過有錢人的生活，誰不想那真是傻的。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愿意嗎？你也讓我知道你對用錢買來的東西其實是不屑一顧的，從你的言行舉止可以看出，那些女孩你其實就像看待玩物一樣，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高興了，你可以撫摸她們的頭，不耐煩了，你讓她們滾，你什么時候尊重過她們？如果我學她們，今天我還能坐在你面前嗎？” 他張了張嘴巴，剛想說話反駁，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角邊，讓他閉嘴禁聲。 她讓小店員加了杯檸檬水，不加蜂蜜，很酸，還有點澀，她失了神，想起了另一個場合的那杯，暈暗的電影院中，下意識的觸碰，偶爾緊扣的雙手，兩個人，一杯檸檬水，一根吸管，也許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 她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也許在你眼里我是辛苦的，我挨過餓，沒錢買菜可以一個星期吃清水煮面，真的是清水，最窮的時候我連油都買不起；受過凍，沒錢買多余的被子大冬天的睡在沒有墊被的木板上，風從門縫灌進來，我卷著薄被子冷得怎么也睡不著。也不能說沒錢，你和大嫂塞給我的錢我存起來了，一分都沒動，后來帶回交給你兒子小天的就是那筆錢。” “我試過沒錢的滋味，那真的不好受，真的，口袋里沒錢我沒安全感，所以我才這么拼命想辦法去賺。我一直都認為別人有不如我自己有，我誰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她搖晃著手中的檸檬水，透過杯子隱約可見里面那幾片檸檬。 她笑了笑，繼續往下說“腳摔傷了腫得像饅頭，鉆心疼，我可以穿著高跟鞋若無其事的走路見客戶；腰疼得已經直不起來，我一樣可以談笑風生討論合同協議；頭疼的時候我拿頭去撞墻，汗流浹背，全身濕得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下一刻我可以換上衣服照樣出門；我試過一天跑五個城市，凌晨3點多起床，又到第二天凌晨2點多才能躺在床上，躺下去我就爬不起來了……” “我賺的可是辛苦錢，拿命換的，每一分都干凈，我說過我不會拿自己去換，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自己賺來的錢裝進兜里，心里才有安全感，用自己的錢買來的糖，吃起來特別甜。我買不起車，沒關系，我打的也可以的，我買不起大房子，也沒關系，有四堵墻圍成一個圈，總能放下我那張床，好歹現在我買得起被子，冷不著我。”她得意笑著。 是啊，現在的她就是這么驕傲，就算心里還是自卑，表面也還是自信的。 她把剩下的檸檬水放在桌面上：“我喜歡吃飯的時候我有錢付得了賬。”是了，她基本上不會接受別人送的東西，包括逢年過節別人的紅包轉賬之類，偶爾收了，也會想辦法還回，不會真占別人便宜，她就是這么一個人。 “至于他，我看得明白，不用你提醒，還是那一句，有些事，只是我愿意。” “這二十年，我知道你一直在后面看顧著我們，否則我和小天他們幾個不可能走得那么順，當年幾個毛沒長齊的半大孩子，居然能接那種工程，沒人幫忙活動，誰信呢。走了啊，我過得挺好的，你別找我！”她揮了揮手，頭也不回走出奶茶店。 她知道他一直在身后盯著她，不由地把腰更挺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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