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上5點(diǎn)多,樓下轟鳴,探頭望窗外,原來這兩天氣溫高,物業(yè)用灑水車給綠化澆水。下午沒事,翻出清少納言的《枕草子》來讀,其中一段:“我注意到皇后御前的草長得高挺又茂密,遂建議:‘怎么任它長得這么高呀,不會叫人來芟除嗎?’沒想到,卻聽見宰相的聲音答說:‘故意留著,讓它們沾上露水,好讓皇后娘娘賞覽。’真有意思。”</p><p class="ql-block">讀到這里,我恍然游離多年的魂魄被招了回來,突然想起我童年好些事,想起老家農(nóng)村的露水來。</p><p class="ql-block">那時候夏日,家中房子矮,悶熱無比,我們這幫小孩,夜晚都愛在門前曬場上露宿。水泥地上鋪上涼席或竹扁,月光為帳,星星為燈,感覺自己就像草葉上的一滴露水睡在天地之間。</p><p class="ql-block">半夜更深露重,躁熱的風(fēng)開始有了涼意,裹身的毯子又涼又軟。星星在眼前,垂垂欲落,蟲兒停止了低鳴、青蛙停止了喧鬧,四下俱寂。天地之間,只剩下露水的清涼氣息在流散、漫溢。</p><p class="ql-block">我在村里的完小讀書,每天早上去上學(xué),從不好好走大路,全是穿一雙塑料涼鞋,穿過彎彎繞繞的田埂,蹚著露水去學(xué)校。到學(xué)校,褲腳基本會被露水打濕,也不用理會,反而更覺涼快。</p><p class="ql-block">那時的我特別邋遢,課間常趴在泥地上打彈珠、煽昆炮,身上臉上總會沾些灰。班主任呂潔生,是位女性,但莊上的人都喊她呂先生。有一天課間升國旗,我是旗手,呂先生見我臉上臟,口袋里掏出她潔白的手帕幫我擦臉,擦不干凈,她將手帕在旁邊的草叢里用露水打濕后幫我擦。</p><p class="ql-block">白手帕上有風(fēng)油精混合著玉蘭花的香氣,淡淡的,一縷一縷的,至今都依稀記得,總是會不自覺地嗅覺穿越,在心底和這種芳香重逢。</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是一大早去賣生豬。那年也是數(shù)日高溫,家中的幾頭豬相繼病倒了,母親焦急地請獸醫(yī)上門給豬掛水。一頭最大的豬癥狀最嚴(yán)重,為了防止意外,決定第二天到河頭莊收購站賣掉。</p><p class="ql-block">凌晨3點(diǎn),大家把豬捆綁上山車,我被安排坐在山車的另一側(cè),這樣才能平衡。父親推著裝著我和豬的山車,在夜色里匆匆趕路,星光點(diǎn)點(diǎn),露水濃重,薄薄的衣衫全被打濕了,我上下眼皮打架,又困又餓又冷。</p><p class="ql-block">天亮后,好不容易到了河頭莊的收購站,收購員一眼就看出是病豬,不肯收購。懊惱的父親又將我和豬推回了家。一番折騰,豬回家后病癥竟全好了,我卻因受了涼氣,連著高燒了好幾天。</p><p class="ql-block">陽光更迭,露水滋潤。時間一晃,已在城里生活多年,這些年了,好像從沒再見過露水,每每起床時,草木上的露水早已遁形。前些時去湖南幾日,住在山中,早晨起來晨跑,山風(fēng)、蟲子與鳥鳴是那樣鮮活,晨露的濕氣纖毫畢現(xiàn),我仿佛置身在森林氧吧是,很震撼,到處是鳥聲。</p><p class="ql-block">我停下來,捧了些草尖上的露水,像呂先生當(dāng)年一樣,仔佃擦臉。生命短暫渺小,露水潔凈,澄澈晶瑩,無塵無染。呂先生今年也應(yīng)有80歲了,偶爾在鎮(zhèn)上的菜場里遇到我媽,總會打聽我的消息,說我當(dāng)年,最邋遢,也最機(jī)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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