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遺夢

涓埃

南昌，本是我期盼的一座城市。 贛江穿城而過，彭澤云霧繚繞，廬山起伏連綿。且不說滕王高閣，梓澤丘墟；且不論廢帝陵墟，昏侯遺跡。單見翔宇義旗，玉階紅巾，即可心馳神往。 時值酷暑，雖知豫章炎熱，亦奔車前去。據百度所言，午后竟有四十余度高溫，吾等江浙人措不及防。 　　下榻便是八一廣場旁，可惜路況令人瞠舌。喚來的出租車司機是老南昌無疑，詢問一趟，得知南昌這道路已修十余年不止。同行欲問南昌古城墻于何處時，司機無奈地笑了笑：五十余年前，政府早已組織人力拆毀最后一面城墻，并將城墻上的青磚低價賣給城墻邊聚居的民眾，作為自建房的材料。這些無疑為我的激情潑了一盆冷水，江西省會亦逃脫不了該類結局。 搶先預約到省博的門票，頂著太陽，排著綿長的隊伍入館參觀。省博畢竟是廳級地位，建筑風格與江東老區迥然相異。至于內容，和其他博物館大同小異。 　　打到車后前往滕王閣，卻被告知游客過多，已經不允許入閣參觀。可恨的是先前已經預料到景區爆火，事先撥打景區專線電話，接連三四次都沒有人應話，景區管理之混亂，可見一斑。無奈，先去萬壽宮為緊。 途中經百花洲，夕陽正好，夏柳依依，湖心有一島，隱約白墻黑瓦現，可惜景區業已關門，只得繞行一趟，繼續趕路。又碰巧繞孺子亭而過，這座亭廊大概與“徐孺下陳蕃之榻”有關，南昌的故事確實不少。 　　夕陽西沉，也到達萬壽宮。名曰萬壽宮，實則為一步行街區，摩肩接踵，人語嘈雜。不得不懷念一年前前往西安的大唐不夜城，雖一萬有三十余萬人前來游玩，然秩序有加，游客皆靠右步行，豈不是比臟亂無序的萬壽宮要好許多？ 靚女健男于路中親熱，中老年游客擺拍景色。無論是哪個大型城市，都有自己的步行街區，南昌的街區如此，仍有大批游客前來參觀，又是為何？大抵是名聲過大而致。 但平心而論，萬壽宮確實不算一流的步行街區。記著司機師傅曾感嘆道：南昌人現在不喜歡出來逛。也是無奈之舉：明明有一流的旅游資源，卻因為這些那些的原因，或擱置，或停歇。 　　燈紅酒綠的萬壽宮中，反而是萬壽宮這座廟宇最為冷清。入殿參觀，見一鎖龍鏈，據他人介紹，該文物建于東晉時期，矗立于此已有一千七百余年。大殿供奉，然是夜，紅燈黑影，宮外演唱會聲音此起彼伏，更凸殿之冷清。 冷清是對的。萬壽宮步行街區據司機所說，是在零七年以后，南昌大改的那一次才建設起來，至于火熱，是在疫情后這幾年才發生的事。不過讓人疑惑的是，明明市政府可以在贛江西側的新區建立一個管理更容易，秩序更好的步行娛樂街區，卻一定要在寸土寸金的老市區中，在修了十幾年仍沒有個盼頭（這次去觀察了一下南昌修路情況，覺得再修個十幾年不是問題）的路旁，設立一個管理問題極大，又會給附近街區帶來交通堵塞以及其他干擾的街區。這是為何？ 　　也許南昌這座城市就是矛盾的，一方面期期艾艾修了十幾年的交通要道仍未完成，還被南昌市民拐彎抹角只出這與修路的工頭與政府千絲萬縷的聯系。另一方面又光速建設萬壽宮街區。也不算太矛盾。 畢竟司機感嘆說：真正的南昌人不會去萬壽宮。萬壽宮只是游客娛樂的一大景點，帶來巨大的經濟收益以及城市價值。相反，很少有游客在城區轉轉繞繞，見證一座座摩天高宇下破敗荒涼的修繕道路。南昌對這些衰敗景象習以為常以至于麻木不仁。這是常有的事。 讓人疑惑的是，南昌既然從游客的腰包中搜刮出如此多的財富，卻不將此投入于建設路況，提升城市水平上面，這么多資本，豈不是暴殄天物？我想，對于這個問題，省政府和市委辦公室里的竊竊私語，恐怕會添上幾句不合時宜的憂慮。 　　于是站著秩序不佳的南昌地鐵，來到了秋水廣場。秋水廣場這個名字已經夠明顯了，無非來南昌的游客或多或少會吟上幾句《滕王閣序》，最多的非“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遙想一千一百余年前，方值廿五的才子王勃，卻因著《檄英王雞》被貶，在滕王閣赴宴時又因為光芒外露被閻公猜疑妒忌，無奈寫《滕王閣序》以自慰。無奈后人專取最有名的兩句嘩眾取寵。 遙望新建的滕王閣，燈光絢爛到不忍直視，反而是八一大橋還更有一種歷史的滄桑（雖然也是改革開放的產物）。八一大橋燈光暗紅，有一種肅穆的意識，滕王閣則是如同暴發戶般穿金戴銀，肆意炫耀。 秋水廣場雖然說是新區，但治安管理也是老城一般做派。極度混亂的人流，甚至江邊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游客如有意愿，可以順利入水游泳。音樂噴泉又是設計得極度不合理，烏泱泱的人擋在面前，卻被落下的水柱所濺。這可是我夢寐的南昌？ 　　嘈嘈雜雜看完噴泉，前往的是八一廣場，司機師傅自豪地介紹“北有北京，南有南昌”，傳聞南昌的升旗儀式僅比北京低一個檔次，每周一都在八一廣場舉行。可惜未到周一，難觀盛宴。八一廣場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環島，左擁右躉著南昌美術館，“八一”標志巨大耀目。八一廣場上有一紀念碑，與天安門廣場上的英雄紀念碑大概是一個等級的。白光照耀，擁簇著，更顯莊嚴肅穆。 　　清晨來到的是滕王高閣。一九八七年重建，據說是用梁思成設計的紙稿。但金碧輝煌甚至到了肆意夸耀的地步，不禁懷疑梁思成是否會在國立初期設思如此鋪張的建筑。后來了解到，梁思成只設計了結構圖，果然。 攀上高閣，也是遙望“荊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的盛狀，滕王閣序的重要不言而喻。新建的滕王閣不愧是南昌發家致富的起點，拔地三十余米，找好角度便可以將贛江一覽無遺。贛江的水確實清澈，俯視竟如一條白練一般。無奈水中沙洲不懂風流，據“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在唐朝時江嶼應當有鶴來儀。 　　滕王閣內介紹是極其淺薄無聊的，大概和建設時期設計者的文化素養有關。游客購買門票也就是為了一睹一千一百余年前的文章究竟為何在今朝仍光芒萬丈。 這也奇怪。一篇序言能夠流芳百世，就連一尊序言所贊美的樓閣也卑微到賴序言的流傳而得以留存。閻公宴請王勃，而閻公的威名也有幸賴王勃的文章而流傳后世。傳滕王閣被毀十余次，皆因《滕王閣序》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得以留存。 不只是滕王閣，凡是歷久彌新的古文，或多或少地改變了當地的人文古跡。如《蘭亭集序》留蘭亭于后世，崔顥《黃鶴樓》也留黃鶴高樓于江畔。《紅樓夢》中亦有一段考據，這里不多贅述。 　　《滕王閣序》極為有名，初中時即可背誦，升至高中更是耳熟能詳。臨滕王閣覽南昌，疑惑“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軻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軸”的大家如今焉在？唯有“滕王高閣臨江渚”。 　　下滕王閣，便馬不停蹄前往八一南昌起義紀念館。對于這次起義，我是給予極高評價。私認為，這大概是中國共產黨最純潔的一次起義。臨原江西大旅社前，幸有留一油畫于后世，可以遐想當時名震中國的各位英雄豪杰是如何見證中國歷史新的篇章。更加寬慰的是，這些豪杰書生，才子英雄之中，沒有一個吃辣椒的。 登上周恩來曾站過的臺階，進入這座百年歷史的高樓。在中國，一座百年歷史的樓宇亦是鳳毛麟角，管理方式令人深思。旅社內除了介紹眾將士的房間以及起義大概以外，也只有一些淺薄的，無關緊要的博物。 　　看來南昌只能靠情懷來激活經濟了。游客來這里，本是期望見到期盼著的古跡，卻只能在腦海中追尋過去的滕王高閣，南昌事變。不得令人唏噓。只是，這一份情懷能持續多久呢？ 南昌，無疑是在我見過的諸多城市中算墮落的一個，它的情形令人擔憂。 何必去南昌呢？乘風好去，在王勃的書卷中看看曾經的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在徐孺子的著作中探訪東晉時期的南昌，在八一紛飛的戰火中尋找多災多難的南昌，這就夠了。何必來到一座失敗的城市去尋找成功的過去？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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