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近一年,多次去皖南徒步登山,每次與一幫徒友坐大巴從省城出發(fā),二三個小時后車過長江,總是從車窗凝望江面。雖然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大巴車就駛過長江,但也會思緒萬千。</p><p class="ql-block"> 離開家鄉(xiāng)江邊小城四十多年,開始幾年還年年回去一下,在江邊走走,后來就越來越少,再后來母親不在了,就更少了,甚至快要忘了它的模樣。而這一次次的坐車過長江,似讓我恢復(fù)了記憶。其實那些記憶是深埋在心里的。</p><p class="ql-block"> 車窗外的江面還是寬寬的,江水還是那樣渾濁不清的樣子,從家鄉(xiāng)那邊緩緩流來,向著往日我向往的故鄉(xiāng)流去。家鄉(xiāng)在這頭,是我成長的地方,故鄉(xiāng)在那頭,是我出生的地方,而長江流過我整個童年少年時代,我曾伴著悠悠的船笛回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的江面似乎安靜得多,來往的船只少得多,只有幾只駁船在慢悠悠地航行,早已見不到鳴笛的客輪,想必這頭的小城也早不見匆匆上船依依告別的人群,而那邊的故鄉(xiāng)一樣早就接不到坐船回來的親人,空空蕩蕩的碼頭,只有江水拍打著碼頭的船塢,從早到晚,單調(diào)而平靜。</p><p class="ql-block"> 多年前的江面是繁忙的,喧鬧的。江船來來往往,江天之際,遠(yuǎn)帆點點,兩岸之間,駁舢穿梭。有江輪從上游駛來,也有江輪從下游駛來,或江中相遇,或靠上碼頭,或再將啟航,都要鳴起船笛,聲聲長鳴劃過江面,悠長悠長的,久久不息,回蕩江上。</p><p class="ql-block"> 江上有各種船笛,悠長的,短促的,沉悶的,高揚的。那時候,在離江不遠(yuǎn)的家里,我能分辨出哪是去故鄉(xiāng)的江輪的笛聲,尤其是在夜里。那聲音不急促,不高亢,不沉悶,輕輕地,緩緩地響起,飄來,然后拖著尾音漸漸地遠(yuǎn)遠(yuǎn)地消逝在夜空里。</p><p class="ql-block"> 最初的船笛,響起在童年。春節(jié)前,母親買好船票,在夜間帶我來到碼頭。母親說,去外婆家了,于是我興奮得不眠,望著江面等待著船笛漂來。江面漆黑的,偶有幾點漁火,而碼頭上燈光明亮,在排隊候船的人們頭上閃爍。船工打理著纜繩,也在等候江輪駛來靠上碼頭。</p><p class="ql-block"> 江面上一束燈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船笛嗚嗚地響起。江輪靠上碼頭,鐵錨拋入江中,梯板搭上船舷。等候已久的人拎起包或小皮箱,抱起拉著孩子,孩子也緊拽著大人的衣角,踏上梯板,走上船甲,回頭招手讓送別的親人回返。親人們卻久久不去,也在碼頭那邊揮手吩咐著什么,夜色中,身影模糊,鄉(xiāng)音卻很清晰。我跟著母親上了船,找到艙室,母親整理帶的東西,我沉沉睡去,夢里響著船笛。</p><p class="ql-block"> 大了些,母親失去了工作,家境窘困,過年不再回故鄉(xiāng),局促在小城慘淡度日。少年也知愁滋味,去不了故鄉(xiāng),時常跑到不遠(yuǎn)的江邊,望著漆黑的江面和碼頭上那些等船的人,聽江輪的笛聲傳來,回想著與外婆歡聚的情景,念著何時再能去見外婆。長大后才知道這種心情這種期盼叫"思念″。</p><p class="ql-block"> 母親看我常去江邊,對我說,你暑假自己坐船去外婆那行嗎?到了暑假我去買船票。船常客滿,買了幾天買到船票,五等艙,比母親帶我坐船的四等艙便宜很多。母親白天給我書包里放了些干糧,夜里送我到碼頭。上了船,船笛響起,在碼頭的燈光里,看見母親在碼頭石階上站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五等艙在底層,再下一層就是機房,艙里悶熱,轟鳴聲很大。找個角落鋪好租來的草席,怎么也睡不著,就跑到上層的甲板望江面,江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又回到底艙,抱著書包迷迷糊糊地睡了,迷迷糊糊聽到嗚嗚的笛聲在江上回響,船到碼頭,再離開碼頭,很多人上船下船。</p><p class="ql-block"> 白天的江面清晰了,可看到駁船駛過,木船搖過,遠(yuǎn)處江岸緩緩移動,幾只江鷗在江輪周圍旋繞,偶而還有江豚躍出水面。那時的長江還有打魚船,能望見碧空帆影。但江上橋極少,船到南京,大人孩子們早早走出艙室看江輪過橋。江輪過大橋時,船笛響起,飄去金陵的鐘山。那一次,記憶最深是外婆在碼頭接到我,一下子把我摟在懷里,淚眼婆娑,"怎么讓你一個人坐船來″,第二天外婆的信中肯定也這么責(zé)備母親。</p><p class="ql-block"> 又一年暑假到了,母親遲遲不說讓我坐船去外婆那的事,我催了幾次,母親只是嘆氣,說等等。后來我知道那一張五等艙船票的幾元錢是家里多日的伙食費,也不再提。可過了一周的時間,母親對我說,有叔叔和阿姨帶你去外婆那,船票錢外婆會給他們。那一次,記憶最深是叔叔阿姨把我送到外婆家,外婆還是那樣把我摟在懷里,淚眼婆娑地對叔叔阿姨千恩萬謝,一定要多付錢,可叔叔阿姨只收了我的船票錢。</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暑假過得很快,將要開學(xué)時,母親來信說學(xué)校開學(xué)要學(xué)工學(xué)農(nóng),給我請了假,讓我國慶節(jié)后再回小城,外婆看我在她身邊能多待一個月,非常高興。國慶節(jié)后,我回到學(xué)校,班主任告訴我曠課太久要我去見校長。原來母親請假時,學(xué)校只給了一周的假,并沒有學(xué)工學(xué)農(nóng)之事。最后母親托人找了校長,我才進(jìn)了教室。吃飯時,看到桌上只一碟咸菜,我明白了母親不想讓我開學(xué)就回家的原因。后來的暑假我還是常常跑到江邊,一個人坐在江堤上,望漆黑的江面,看燈光明亮的碼頭,聽江輪的笛聲傳來,飄去。</p><p class="ql-block"> 我讀高中了,母親復(fù)職,家境好轉(zhuǎn)。過年了,母親去多年沒有回去的故鄉(xiāng),我在迎考,一個人留在家里。晚上翻動著書本,聽著窗外江那邊的船笛,笛聲里面好像有外婆責(zé)備母親的聲音:"怎么不帶孩子回來?″春節(jié)后,母親好久才回小城,帶給我的卻是外婆去世的噩耗。母親見我呆坐著,就安慰我,說以后還可以去上海,還有姨母在。</p><p class="ql-block"> 后來離家上學(xué),離開了長江邊的小城,往后的四十多年里再也沒有坐過那江輪回故鄉(xiāng),再也沒有聽到那嗚嗚的船笛。曾徒步新安江,坐船去千島湖,好像又聽到了那船笛。如今每次坐車過長江,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江面,是多么想讓時光回轉(zhuǎn),我能再買張船票,在悠悠的船笛中,回故鄉(xiāng)去見到我的外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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