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劉軍</h3> <h3> 從河堤公園往下走,離盡頭已經(jīng)不遠了,忽然出現(xiàn)一個胳膊肘彎兒,類似于人或動物食管和腸道之間的胃,比起狹長的河堤來,人的心境也隨之開朗:它的左邊忽然出現(xiàn)了一片粗大茂密的雜木林,右邊是一叢叢密不透風的刺玫花,透過縫隙,緩緩流淌的渾河水也看得見了。中間有個百十來平的柏油路面,兩邊的對角各安放著一把固定的木椅。因為已臨到了盡頭,平時來這里的游人并不多,有的還要在木椅上坐坐,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喜歡這里的風景。其中有一男一女,不管是長相還是步態(tài),都已經(jīng)是有年紀的人了。他們來公園好像就是到這里坐坐或歇歇的,每次時間都很長,看起來也不像坐坐或歇歇那么簡單。有意思的是,他們如果是男的先到,就要把手里拎著的一個塑料袋里裝著的兩個坐墊先放到對角那邊的木椅上一個,再回到對角這邊,把剩下的一個坐墊放到身邊的木椅上,再朝著雜木林的方向坐下去;如果是女的先到,她手里也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邊也裝著兩個坐墊,她也要先來對角的這邊,把手里的塑料袋里裝著的兩個坐墊先拿出其中的一個,放到這邊的木椅上,再回到對角那邊,把塑料袋里剩下的一個坐墊放到身邊的木椅上,再朝著刺玫和河水的方向坐下去。<br> 和往常一樣,第一個到場不久,第二個也到場了。他們一聲不吭,誰也不看誰一眼,誰也不和誰說話,先后地坐下去,再前后左右看看,好像是確認一下,除了他們自己,再有沒有別人,包括近前的雜木林里有沒有悄悄地逗留或調情的游人,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必要再確認一下對方是不是對方才行。男的突然對女的說,你家新民啥意思呀?女的愣了一下,好像有些唐突,或者對男的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沒有思想準備,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他說他得和尹慧慧商量商量的……<br> “真他媽的,我們的事還得先征求他們的意見!”<br> “你家的楊云不也是一樣嗎?”男的再沒有說,好像這句話擊中了要害,讓他沒有還手之力。<br></h3> <h3> 再次見面,似乎已輪到女的先問男的了,意思基本還是那個意思,“楊云和尹德海啥意思呀?男的說商量是商量了……忽然就不說了。<br> “咋商量的呀?”男的還是無語。女的又追問了一遍,男的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同意是同意了……<br> “同意了還怎么的呢?你看你,總是這樣,說句話吞吞吐吐,趕上女人生孩子了。”<br> “尹德海說咋也得等丁峰結婚的再說……”<br> “丁峰啥時候結婚呀?”<br> “不好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br> “他們一輩子不結婚我們就一輩子……”<br>男的沒有說,好像說和不說的結果是一樣的。<br>分手前,男的忽然又問起女的,“你家新民和尹慧慧啥意思呀?”這次又輪到女的無語了。男的再問,女的才說,新民說他還沒和尹慧慧商量…… 從頭至尾都吞吞吐吐,真像女的說的,“趕上女人生孩子了。”<br> “還沒商量,都啥時候了還沒商量,多大點事,是南水北調還是俄烏戰(zhàn)爭呀?”從口氣上看,男的已經(jīng)有指責和不滿的意思了。<br> “新民說尹慧慧這幾天心情不好,等幾天她心情好的……”女的似乎已意識到邏輯的混賬,面相上就顯出了氣餒。<br> “她幾天能心情好?‘等幾天’具體是幾天?她一輩子心情不好我們就一輩子……”男的突然激動起來,“俺家楊云就夠磨嘰了,好歹還定下個日子——雖然那也不像個什么日子,你家的新民商量還沒商量,啥事兒——整的!”女的垂下頭,哆嗦著嘴唇,眼圈也有些紅。男的就不再說,好像還想起了什么,才急匆匆地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來,前后左右地看看,再急匆匆地回坐到剛起身的那把木椅上。有一個人從他們中間走過,還帶看不看地分別看了他們兩眼。男的追著那個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又匆匆地往前走了幾步,離她還有三四步遠的樣子,忽然又聽到了腳步聲,男的再次原路返回。四周再次寂靜下來,連左邊那一大片茂密的雜木林,一個個飽滿肥沃的葉子也靜止不動了,右邊那一河悄無聲息的流水聲幾乎也聽得見了。他幾乎是復制了前兩次的樣子,在離她也就兩步遠的地方,再沒有走,好像那是一條紅線,是不能逾越和踩踏的,說話的聲音也柔和下來,“不著急,慢慢來,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等他們定下來的再說……”女的時斷時續(xù)地啜泣,節(jié)制有,使性子的成分也不能排除,又好像是對自己剛才委屈的一種回報或自我安慰吧。<br></h3> <h3> 下次一見面女的就迫不及待,“新民他們也定下來了!”<br> “多咱?”女的突然住了口,好像她述說的事情還不成熟,接下來的應對也<br>面臨著失敗。直到又過了一會兒,似乎才理清了事件的根由曲直,其實并沒有那么嚴重,說得也比較流暢,“新民說新中衛(wèi)他們也希望等他們結婚以后……”男的早已是火急火燎,或許差一點就說出“趕上女人生孩子”那句難聽的話來,女的竟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他啪地拍了一下木椅,好像是縣官拍了一下驚堂木,同時揉了揉那只瘦筋筋的手掌,似乎這才感覺到疼,也意識到手掌和驚堂木并不是一回事,態(tài)度還是斬釘截鐵,“媽的,怎么非得等到他們結婚以后,我們礙他們什么事了?”女的再次垂下頭,猶豫期間好像忽然就找到了支撐,話不僅流暢,口氣也不容置疑,連提示和質疑都在其中了,“那你還不明白嗎?”<br> “我明白什么?”男的好像真不明白,一臉懵逼地看著女的,吃驚、好奇、幼稚得好像一個三歲小孩子。<br> “揣著明白裝糊涂。”女的沒有余地,完全是蓋棺定論的口氣。男的拍了拍那個已經(jīng)沒有幾顆雜毛的頭頂,好像一個小學生忽然就明白了老師的意思,在回答問題的一剎忽然又糊涂了,好像突然才意識到,他要回答的問題他并沒有明白,那顆比常人明顯窄小的頭也難得一見地垂下去,不知道是自責還是反省。過有兩分鐘左右,好像是開了天窗,或者是醍醐灌頂,忽然就“明白”了,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大半個身體連同那張粗糙、干燥的窄臉都轉到了一邊,曾經(jīng)經(jīng)常是搶上風頭的氣勢一下就衰敗下來,甚至有些見不得人的樣子。<br></h3> <h3> 之后的很長時間,兩個人好像又回到了開始,見面誰也不和誰說話,甚至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偶爾來那么一句,也不過“定下來沒?”到此為止。<br> 有一天男的忽然大聲地嚷嚷:十一!十一!就定在十一,離現(xiàn)在還不到三個月了!瞧他那興奮樣子,一點也不像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倒像個毛愣愣的年輕人,或者是提職,或者是中了大獎。<br> “真的!”女的顯出同樣的心情,好像他們都還年輕,重新回到了四十年前……<br> “你家的新中衛(wèi)也定下來了吧!?”女的忽然就閉了嘴,好像給男的戳中了軟肋,人明顯地頹廢,轉眼就老得夠嗆。男的似乎倒不想為難女的,擺了擺手,顯出大度的樣子,“不著急,好飯不怕晚,一個一個地來,這個定下來了,那個也快,都老大不小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他咂了咂嘴,仿佛又品出了曾經(jīng)有過的苦澀。女的仿佛也得到了解脫,“的確,不著急,好飯不怕晚,一個一個地來,這個定下來了,那個也快了,都老大不小的……”還不經(jīng)意地嘆了口氣,好像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句號。<br> 兩人好像卸下一個大包袱,不僅輕松,精氣神兒也倍兒棒,忽然就年輕了,又回到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可真夠長的,那時候他們不僅年輕,誰也沒想到人會變老,會走到今天。漸漸地天變了,地變了,人也變了,他們的身體和思想意識也都變了……他們認識的時間很短,還是經(jīng)人介紹。意外的是幾十天不到,兩個人就誰也離不開誰了。縣城里曾有過幾個雞腸子似的小胡同,還有兩個屈指可數(shù)的國營商店,他們在不長的時間里就走了好幾遍,有時候還偷偷地去縣城火車站附近那個唯一僅存的東方紅飯店,狼吞虎咽地一人一碗冷面,吃到一半兒忽然就不吃了,你撥給我我撥給你地推來推去。更想不到已經(jīng)生存了二百多年還原模原樣的渾河兩岸幾十年后忽然就建起一個河堤公園,他們幾乎每天都沿著河堤公園的前身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走來走去,仿佛那里就是他們感情的紐帶,也將是他們白頭到老的見證。渾河太小了,小得使使勁兒一天就能走遍整個縣城的大街小巷,卻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的感情,前后還不到半年,他們已悄悄地談論起兩個人的終身大事……他們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好像做了一個并不現(xiàn)實的夢。男的最先從夢中突圍,“不管咋說,只要他們的事情辦了……”女的也說,不管咋說,只要他們的事情辦了……兩個人重新煥發(fā)出喜悅,好像孩子們很快就能順順利利地喜結良緣,他們的事情還會遠嗎?新民和楊云不是分別都給出了承諾嗎?至于四十年前那個曾經(jīng)讓他們心潮澎湃又翻江倒海的舊事,一時間都忘到了腦后。<br></h3> <h3> 那天女的一見到男的就覺得不對勁兒。此前的很長時間都是興沖沖的,那張瘦巴巴的窄臉仿佛也圓潤了,老年人那些注定所剩無幾的日子也綻放著希望,讓她在憂心中也感受到少有的開朗。今天就不同了,那張可憐的窄臉,曾經(jīng)多少還顯得緊致,給人以可塑的幻覺;忽然就分裂了,松懈的肉皮子不僅依舊地朝下耷拉,和很久以前就一天天堆積在眼袋里的脂肪瞬間匯集,形成兩個顯眼的肉揪揪,晃來晃去地在微風中游蕩。她很焦灼,想第一時間問個究竟,偏偏有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走來走去,有一個和他們年齡不相上下的老家伙還有意識地多看她幾眼,好像她那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也已經(jīng)有些可疑了。她不想讓別人看出她的企圖,直到周圍的一切都寂靜下來,連有節(jié)奏地煽動著翅膀的幾只蜜蜂也扎進了敕玫的花蕊里,男的還是低頭不語,明顯是有心事的。<br> 女的最終走到離男的還有兩三步遠的地方站下來,似乎這確是一條紅線,他們誰也無法逾越,“咋樣啊,咋像有啥心事似的?”<br> “沒、沒有……沒有……”男的好像給戳穿了隱私,明知道遮掩也是徒勞,還是欲蓋彌彰地抱著僥幸。<br> “那你咋不精神似的?”<br> “沒有、沒有啊……”男的幾次否認,終于嘆了口氣,搓了搓那張瘦巴巴的窄臉,一副無奈又不得不認可的樣子。他說新民的兒子也就是他的孫子新中衛(wèi)和他的女朋友不怎么鬧翻了……<br> “那咋整?”<br> “那能咋整,就得等他們好了再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他嗎的!”<br> 之后的好長時間,兩個人都深陷在他的孫子新中衛(wèi)和他的女朋友鬧翻的泥潭里。曾經(jīng)的往事也潮起潮落地沉渣泛起……<br> 他們每天都在熱烈地討論著兩個人的終身大事,好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力量能阻礙他們前進的腳步。她也不是沒有預兆,只是覺得很難,才揣著明白裝糊涂、避重就輕地享受著眼前這短暫的美好時光。她擔心男的家庭,母親總說他們家太窮,再找個窮小子,那日子還怎么過?她擔心這很可能就是他們邁不過去的坎兒,才一直拖著沒和母親講,以為水到渠成了,或者生米煮成熟飯了,她同意不同意地也得同意了。母親還是堅決反對,“我和你爸就因為七大八小的這一堆孩子,一輩子都翻不過身來,那小子比咱家還窮,孩子比咱家還多,即使你們倆都能掙錢,一個月幾十塊錢狼撕狗掠東扯一下西扯一下地還有個啥了,我不能眼看著你往火坑里跳。”<br> “窮怕什么,好日子都是一點點窮過來的。哪怕是要飯吃,我也不埋怨你。”女的平時什么事都聽母親的,唯這件事……男的倒顯得敞亮,“不著急,咱們有的是時間,年輕人早一天晚一天總會好起來的……”女的仿佛也從泥潭里跋涉出來,“不著急,咱們有的是時間,年輕人早一天晚一天總會好起來的……”<br></h3> <h3> 新中衛(wèi)結婚那天,男的好像自己也結婚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不僅穿了一身鮮艷的中國紅,滿臉的菊花紋朵朵綻放,身邊如果站著一個相匹配的女人,誰能懷疑他也在爭分奪秒地跟著孫子同喜同賀呢?女的雖然沒有到場,事后也樂得忽然就年輕了。和很多讓人高興的事情一樣,他們的高興還沒來得及回味,就讓不高興給沖擊得面目全非。那天很好,雖然隆冬,天和地艷陽高照,到處都是暖洋洋的,很多人還穿著線衣線褲在公園里懶洋洋地晃來晃去,一切都和新中衛(wèi)結婚那天如出一轍。女的好像得了大病,一上場就無精打采。男的很奇怪,他對她太熟識了,熟識得已經(jīng)不能再熟識了,包括眼前的一舉一動及其每一個細節(jié),這是個好感情用事的女人,雖然已七十開外,看到她的外表就知道她的內心。趁游人不在,他幾乎是忐忑地湊上去詢問。女的一直是吞吞吐吐,就像她曾譏諷男的“像女人生孩子似的”,雖然很難,還是不得不說——哪個女人生孩子不難,該生不還是生了,“丁峰一點也不著急,還想玩幾年再說……結了婚就沒有自由了……女朋友竟和他一個鼻孔出氣……”<br> “‘還想玩幾年再說’?還想玩幾年具體是幾年?‘結了婚就沒有自由了’,結了婚就讓人給綁起來了?沒結婚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他媽的!”女的除了難堪,也十分肅穆,感覺和男的站在了一條戰(zhàn)線。<br> “你就不好勸勸他們?”<br> “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個個就差不能上天,他爹媽說話都不當個屁,我一個姥姥算個老幾?”<br> “我們還能有幾個‘幾年’!?”女的又不作聲了,好像又讓男的給戳到了軟肋——也不知道她有多少個軟肋,說不定還要給男的戳呢。“我真不明白,我們的事情,為什么要等到他們辦完了才行?”女的豈止是不作聲了,還一反常態(tài)地對峙著男的,完全是陌生、毫不通融的樣子。臉也忽然轉到一邊,半天才斷斷續(xù)續(xù)地啜出聲響來……如果不是母親鬧得出格,她也不會想到喝藥,“要不你死,要不我死,我不能眼看著你往火坑里跳!”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沒有余地,除了喝藥,她又有什么辦法呢?喝就喝,大不了一死,人走到那步,除了決絕,誰還顧得死不死的……出人意料的是母親都那么大年紀了,不僅也跟著喝藥,還往死里去喝……更讓她沒想的是,到現(xiàn)在她還活得有滋有味,她卻在四十年前就永遠地離開了他們。事已至此,他們還怎么繼續(xù)?曾經(jīng)每天都在熱烈地討論著的終身大事還怎么進行?想不到離四十年后的今天還有很遠,他的她和她的他竟雙雙離世,兩個人仿佛前生有緣,他走的當天她也走了,有人說他們是共同地走在了去往天堂的路上,也有人說他們坐的是同一列高鐵,很可能還是座挨著座兒地在一塊兒談情說愛呢。在未來那些個漫長的日子里,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自覺不自覺慢慢地又有了接觸,想走到一起也不是一件易事,既然曾經(jīng)已經(jīng)鬧出了那么大的動靜,雖然已經(jīng)是四十年前的事情,誰的外孫子結婚也不希望他姥姥旁邊還坐著那樣一個四十年前的后姥爺;同樣的道理,誰的孫子結婚,能希望有那樣一個四十年前的續(xù)奶奶坐在他爺爺?shù)纳磉吥兀?lt;br></h3> <h3> 天氣也到了一個緊要的時刻。西北風一天緊似一天地搜刮著大地上的每一寸熱量,微弱的陽光在天空中時有時無。左邊的雜木林要不是還有蛛網(wǎng)的纏繞,一片樹葉也別想剩下;只有孤枯的枝條,在寒風中瑟縮。刺玫還挺立著一根根狼牙似的針刺,在冬日里日復一日地苦熬。河面上已經(jīng)有人踏著無雪的青冰,在一下下慣性地滑行;嚴寒仿佛提供了一個平臺,他們才有了這難得一見的愜意。<br> 他們每天還是要來,待的時間也一天天縮水。一個個都穿了厚厚的棉衣,縮著脖子在木椅上勉強地坐坐,不一會兒就站起來這走走,那轉轉,跺跺腳或搓搓手,以抵抗著寒冷的侵襲。直到分手,幾乎一個字沒有,心里不知道是凍得麻木,還是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也許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想玩幾年再說”……他們還能活到幾年?才能熬過“想玩幾年再說”的大限?<br></h3> <h3> 有一天女的就沒來。男的一次次地四處張望,手機也三番五次地拿在手里,又心有不甘地揣進了衣兜。他們老早就有約在先,除了一對一地見面,不搞任何形式的聯(lián)系,曾經(jīng)是那樣地轟動,誰也不想再攪起那個沉淀已久的往事。雖然已經(jīng)是四十年前的歷史,當時鬧得也實在出格……雖然已過了四十多年,有人還拿他們的事情說事。晚輩們提出那樣一個要求,也不能說人家毫無道理,他們除了無限期地等待,還能有什么辦法?<br> 那一天直到最后,也沒見到女的出現(xiàn)。<br> “叔,你還在這干啥?”一個青年人從他身邊走過,幾次看著他的樣子。天不僅暗了下來,雪花也紛紛揚揚地飄落。<br></h3> <h3> 幾天后女的再次出現(xiàn),男的差一點沒認出她來。女的本來就瘦,幾天功夫只剩下一把骨頭,還穿了一件從未上身的大厚棉襖,讓人看著不僅滑稽,更多的是心酸。其實那天一點不冷,頂多也就零下十來度左右。男的說你感冒了咋地?女的說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渾身像散了架子,骨頭縫都往里頭灌風,我知道你肯定著急,好幾次張羅著下樓,身體也不給俺做主……眼眶慢慢地溢出淚水,手掩著臉時斷時續(xù)地啜泣,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誰敢說這不是最后一面。男的說沒事,沒事……卻苦著臉久久地巴望著冰凍的河面。有幾次他的手和她的臉挨得很近,不知道是想要親昵還是想試試她的體溫。女的擺著手連連后退,還慌張張地前后左右看看,“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咋也得堅持到最后……”她不能因為體衰或情感上的沖動,就破壞了此前的承諾,既然已經(jīng)過去了四十多年,曾經(jīng)的沉渣絕不能再起。男的也點了點頭,多多少少地還是顯得茫然,也許又想起了丁峰那個“想玩幾年再說”……</h3> <h3> 此后他們依舊天天或時斷時續(xù)地來到河堤公園,來到快要走到盡頭的那兩把木椅前。有時候女的忽然就缺席了,有時候男的忽然也缺席了,有時候兩個人都缺席了。不管咋樣,他們只要有一個人在場,也要先把手里的那個塑料袋里裝著的兩個坐墊先放到對角那邊那把木椅上一個,再回到對角的這邊,把剩下的一個坐墊放到身邊的木椅上,再朝著對面的方向坐下去……他或她或者在自己的那把木椅上坐坐,或者站起來這走走,那轉轉,跺跺腳或搓搓手,要么就東張西望地四處尋找,確信其中的一位這一天再也不會來了,才去對面那把木椅上拿起那個事先放好的坐墊,一步三回頭地朝相反的方向慢騰騰地走。<br> 反正是不管什么情況,有一點是牢牢地遵循,他們從來不用手機聯(lián)系對方。也許他們一直都在堅信,嚴冬雖然寒冷,春天總會到來,終究會有那么一天,他們一定能邁過他們“想玩幾年再說”的那個門檻。<br></h3> <h3>說明:文章圖片均來源于網(wǎng)絡,聯(lián)系立即刪除!</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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