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穆修回到府里，提兩筐炭填滿炭坑，掃了遍地，將供桌上香爐擦干凈，將幾串鞭炮放到炕頭暖著。他又到院中，掀開地窨子的木蓋，踩著梯子下去，揀了筐胡蘿卜、紅薯、白菜和山藥蛋，吆喝人出來接應。婦人和文君出來，將筐拽上來抬回屋中。</p><p class="ql-block">穆修問文淑去哪兒了。文君說，早上起來就沒了蹤影，不知道瘋到哪去了。穆修就埋怨婦人，你也不數說數說她，看不見家里忙不完的事，她還魔三妖四到處跑，太不像話。婦人卻怪穆修，說早叫你慣野了。</p><p class="ql-block">穆修問明仁在哪，不想又被婦人捉到把柄：</p><p class="ql-block">“你們斛家啥都好，就是這點不利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她指的是明仁的婚事，最操心的就是這。穆修也不是不操心，是沒有合心思的。如何算合心思？穆修心中老早就有了譜：八字不能犯沖，長相不能太次，家境太差了不行，門風有瑕疵不行，子弟太多了不行，勢孤力薄也不行。他總要和他哥哥比個高下。哥哥和知事攀上親家，才得以在綿上縣呼風喚雨，連自己也跟著沾光哩。明仁這事寧肯晚點，也不能瞎湊合，怎么也得是個差不多的。穆修抱著這老主意，媒人登門來說一次，婦人的著急就增加一分，眼看快要突破原先的底線了。于是，她老是跟穆修說：</p><p class="ql-block">“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只怕挑來揀去的，耽擱了青春年華，到最后還得委曲將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明仁知道，天下的父母，沒有不這樣的。他們只管按自己的意志操持這事。標準是他們定的，也是他們修改的，好像兒子或女兒怎么想都無關緊要，他們只需要按前輩走過的路，認認真真重新走上一遍就好。明白了這點，他更不將這事放在心上了。起初，有媒人來說親，他不發表任何意見。后來見說一家不成，說兩家也不成，就忍不住對爹娘說，什么時候趕集，你們隨便拖回一個來，不就成了？有時候，明仁心情不好，就故意和爹娘作對，只要他們看中的，他就堅決反對，并且奚落爹娘：</p><p class="ql-block">“又不是我要找老婆哩，是你們要找兒媳婦哩。”</p><p class="ql-block">但就在最近，事情突然有了令人欣喜的進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明月堡西南綿山根底有個冀家莊，冀家莊有個冀財主，冀財主有個女兒叫好月，這好月天生麗質，真個是山里的金鳳凰,花中的俏仙子。她性格也出奇，聲言不嫁等閑之輩。遠近求婚之人來求婚，皆婉言謝絕。穆修打聽得是這樣，就想，論長相和本事，俺明仁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若能成就這親事，自家臉上豈不光彩！千里姻緣一線牽，別看她眼界高，沒準兒是天造地設的緣分呢。</p><p class="ql-block">明仁也聽說過好月，聽爹說要托媒，暗自高興，嘴上卻說，爹你老就別出洋相了，人家書香門第，才不會看上咱這土財主。穆修打定主意要爭取這門親事，明仁說：“這回再要是不成，往后不用爹窮操心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穆修到車馬院邊給牲口添完草料，將劈好的柴火搬到柴房整整齊齊壘起。正壘著，突然想起鬧紅火用的背棍架，找了半天沒找見，回來問婦人。婦人說，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前年你要送給東頭那家，我不讓，你說當下也沒啥用，偏要給人家，現在想起來了，卻又跟我要。穆修說，這些雞毛啊蒜皮，你倒是記得清楚。穆修想到小時候，自己也曾被打扮成相公，雙腿和腰身綁在背棍上，由父親扛著沿街表演，又想到自己的年齡，早已經超過那時的父親，兒女們卻還沒有成就一個，不由得心生感慨：</p><p class="ql-block">“不知不覺，多少年過去了。等該娶的娶了，該嫁的嫁了，黃土就埋到咱脖子上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婦人往地上唾了口：“年三十兒的，不會說幾句吉利話！”</p><p class="ql-block">穆修猛然醒悟過來，輕輕掌了掌嘴，說：</p><p class="ql-block">“咱生旺火，貼春聯，施財物，供神仙，只盼著孩子們早日成家立業，日子過得旺旺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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