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開在泥淖里的花（一）

若蘭

????盛夏的蟬鳴還在耳畔轟鳴，煩悶的熱讓人喘不過氣來。一頭扎進書本的若汐恍若將外界一切嘈雜的聲音都拋之腦后，當然這里面除了蟬嘶還包括父母訓斥調皮的弟弟的聲音，街上行人因為蠅頭小利而互相推搡謾罵的聲音。????“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屈子行至江畔，慷慨激昂中帶著無盡蒼涼。驀地一閃，若汐仿佛受到了什么觸動，只見她眼噙熱淚，神情沮喪，伴隨著還有身體的不住抖動。起伏的思緒在此刻也泛起了漣漪…… 1????午后猛烈的寒風吹得若汐脖子縮得短短的，但也吹醒了近來昏昏沉沉的頭腦。邁著急促的腳步她向學生宿舍樓走去。“會寫點東西，有什么了不起，看她那副得意的樣子”。“就是，整得好像我們格格不入的樣子”。“我看啊，上次學校給她的貧困生助學金肯定是她走后門得的，我看她也不貧困，裝什么裝呀”……不等若汐走進宿舍門內，迎面便撞上幾個尖銳的喉嚨，好像這些聲音是故意要塞進她耳朵里一般。若汐低著頭，佯裝沒聽見，一聲不吭的走到書桌前，坐下，默默拿出散文詩集，頭深深埋進書本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把自己封閉在文字中，讓那些清麗婉約的詞句撫慰她那顆早已是千瘡百孔的心。宿舍里頓時一片沉寂。“呶，別看了，幫我們去打點開水來吧，回來記得放我們桌子旁邊，對了，別忘了把宿舍地給拖了。”一個叫可欣的女孩子打破了屋里的沉悶，用她那請求又不容拒絕的語調說道。“這宿舍里實在是待著乏味，尤其是對著這木頭疙瘩一樣的人，趁著天色還早，我們出去逛逛吧。”還不容若汐拒絕，可欣便拉著宿舍另外幾個女孩子出去了。若汐只好從久坐的桌前站起，拿起三四個開水壺向宿舍樓下走去。 ????“若汐，你也在這里呀”。剛走到食堂后門，若汐正準備去接開水。淺檸看見了她，向她打招呼。這時，淺檸瞧了瞧她手上的開水壺，開口道:“你又在幫她們打開水？你怎么那么傻”。“告訴你，她們再欺負你，你就告訴輔導員去。可別一直慣著她們。”若汐沒有說話，只默默地把開水壺壺嘴打開放在接水口下，等到開水都接滿了，她才把幾個開水壺放旁邊草叢里，拿起其中兩個開水壺，準備上樓。“我幫你吧。”說著淺檸便提起放在草叢中的另兩個開水壺，和若汐一起朝著宿舍樓走去。????若汐和淺檸，是在學校青竹文學社相識的。在文學社里，她們一個擅長寫作詩歌，一個擅長寫作散文。兩個人一相識，便覺得這世人除了彼此沒有誰更能懂自己。她們時常在一起探討文學，探討人生，探討世界上的諸多不平等，她們往往能從思想碰撞中找到共鳴。當其他大學生都不屑于上課認真聽講時，她倆會跑到隔壁本科班去蹭課。在她們看來，花同樣的學費，能獲取到更多的知識，這是很值當的。當然，她們也會利用周末休息時間，一起去發傳單，打促銷電話，來補貼家用。在晴朗又不燥熱的日子里，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游蕩在校園，到處去找課蹭課，聆聽教授的教誨，與教授共同探討文學上的疑問。在忙碌又很充實的周末里，和自己喜歡的人穿梭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小巷，將宣傳單發到店鋪里，行人手上，夾在停靠在路邊的車上。等回到公司，還要操著一口帶有方言語調的普通話給人打電話介紹產品。雖說發傳單、打促銷電話的過程中會遭人拒絕，甚至是謾罵，但是那段時光是兩個人最美好的回憶。而今只有一年便要面臨著大學畢業，畢業也意味著兩個人即將各奔東西，但兩人都彼此默契的不提即將畢業的事，生怕勾起對方傷感的情緒。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學生宿舍樓三樓，此時室友還沒回來，若汐把幾人的開水壺依次放在她們的書桌旁邊。“你累壞了吧，趕緊坐下來休息會”。好友淺檸貼心的說道。若汐這才開口說話:“沒事，我不累，我還要把地板給拖了，不然等她們回來又得說我了”。“淺檸，你先坐會，我桌上有瓶水，你先喝著，等我打掃完宿舍衛生再和你聊天”。話音剛落，若汐便拿起掃帚開始掃地，掃完把垃圾扔了，又將地反反復復拖了幾遍，直到地面能反射出兩人的身影，若汐這才停下忙碌的腳步坐在淺檸對面的凳子上，與淺檸交流起最近學習與寫作的心得。“淺檸，你說新詩與舊體詩詞哪個更好寫呀？最近我讀了很多唐代詩人的詩作，發現他們詩作語言簡潔凝練，而且用詞極美，就拿白居易的一首《問劉十九》來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寫的多美啊，意境也很好。我也好想學寫古典詩詞呀，但是我又怕寫不好不會寫，你幫我出出主意唄”！“據我所知，古典詩歌要想寫好，套路可多了，好像要押韻，對仗之類的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沒寫過，不過你要喜歡古典詩詞的話，也可以嘗試寫寫呀，你不寫怎么知道自己會不會寫，能不能寫好呢，你說是吧？”“嗯嗯，你說的太對了。對了，我前天在文學刊物上看到了你發表的一篇散文，叫什么秋的吧，寫的真好，能把寫景與憶人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還能將情感描摹得那么細膩又發人深思，真值得我學習！”“哦！你是說我寫的那篇《秋雨·秋晴》吧，我只是把對往事的回憶與眼前的美景相融合，表達自己對故人的思念，對家鄉的贊美，你說我寫的還不錯，但是我總覺得有不足，就是細節刻畫還是不夠生動細致，需要學習的地方可太多了，聽你剛那么一說，最近在研究古典詩詞？”“也不叫研究，只是想突破一下自我吧，寫現代詩寫多了，也想挑戰一下古典詩詞。”“那挺好的，期待你能在自己喜愛的文學領域里有所收獲”……就這樣，兩人從文學寫作聊到日常生活，直到窗外呼嘯的寒風止住了聲音。見天色漸漸暗沉，淺檸便邀請若汐去學校后街美食巷一起吃晚飯。“淺檸，你先去吧，打掃衛生后身體感覺有些累，然后又和你聊了這么久，我現在只想早點洗漱完睡覺了，下次再約哦！”淺檸見若汐面露疲憊之色，便不好強求，和若汐道別后，淺檸便獨自一人向學校后街走去。 ????“喂，快起來。你吵到我們了，知道嗎？”“鼾聲那么大讓別人怎么睡？”若汐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耳朵里隱隱約約傳來這么幾句，她揉了揉眼睛，順手摸到身旁的手機，一看時間才晚上九點十分，平時這個時間點宿舍室友是不會睡覺的，她們喜歡在晚上玩手機，在手機上或者追劇或者聊天或者打游戲，但絕不可能這么早睡覺的，若汐知道她們肯定又是故意找茬。她們還在罵罵咧咧，說了一些什么難聽的話若汐聽得不是特別清楚，本想反駁幾句但是頂不住幾張嘴巴的大聲呵斥，她也只能選擇默默承受，向她們賠禮道:“抱歉，你們先睡吧，我坐會再睡。”若汐強忍著睡意，從上鋪爬下來坐到自己書桌前，默默打開書本。一直等到凌晨，宿舍的人才漸漸入睡，若汐爬上自己的床，聽著床下傳來的一聲聲夢話、一陣陣磨牙聲，若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2????白天里，若沒有淺檸的陪伴，若汐總是獨自一人行動，一個人去上課、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去自習。其實她也很想和宿舍其他人一起行動，但是每次看見她們眼中露出的鄙夷神色都讓她望之卻步。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些地方得罪了她們，無論自己對她們怎樣友好，她們總是看不慣自己。漸漸的，為了逃避宿舍其他室友的輕蔑、不屑、鄙夷……她變得越來越不喜歡回宿舍，她整天泡在教室里、圖書館里、咖啡書吧里、文學社里。她試圖躲避她們的身影，因為她一走到宿舍門口，她耳畔就會響起陣陣輕蔑與嘲笑。即便是再三躲避，但同在一個屋檐下，總得與她們碰面。????“把你的臭鞋拿開，別和我們的放在一起，省得沾染了你的腳臭。”若汐才回到宿舍，又聽到室友在叫嚷著。只見一個叫蘭芳的女孩子一只手捏住自己鼻子一只手拎著若汐的一雙鞋，嫌棄地將鞋子扔到宿舍門外。其他女孩子見若汐走進宿舍便應和道:“我說我最近為什么腳總是癢，原來是你的臭鞋放在了我鞋子旁邊。”“指不定沾染了她的腳氣”“以后你的東西離我們的遠點，不要放我們旁邊，不知道有多少病菌，臟死了”。幾個女孩子手舞足蹈，嘴巴一刻也沒閑著，似乎要發泄出沉寂許久的不滿。若汐唯唯諾諾，彎著腰從門外將自己的鞋撿了進來，伴隨著眼角余光中瞥見的輕蔑徑直走到自己書桌前。第二天一大早若汐便看到自己的鞋子全都放在了垃圾桶旁邊，若汐也沒做聲，只是默默地去教室自習。 ????每天若汐都會一大早去教室，選擇最靠前的座位。久而久之，上課教師也記住了這個面部黃瘦，雙眼充滿著憂郁的女孩子。若汐所在的大學是當地一所有名的師范學院。她從小夢想就是當一名教師，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她每天都很刻苦努力，當別人選擇逃課時，她會選擇早早的去教室占個好位置；當別人準點下課回宿舍時，她會留下來向老師請教學習中的疑惑；當當天課程結束別人玩耍時，她會選擇去隔壁班旁聽；當別人周末出去逛街時，她會去圖書館看書學習。當然這些好習慣在其他人眼中便是特立獨行，按宿舍里其他人的話說，就是故意要和別人不一樣。雖說很多人不理解若汐的行為，但是她也不辯解，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只要不回宿舍，她感覺空氣都是輕松的。學校的育師苑是她最喜歡去的地方，那里有亭有橋有花有柳，是仿照蘇州園林建造的一個小型林園，若汐最喜歡坐在園子里一棵許愿樹下，看著樹上系著的紅色絲綢帶隨晚風飄舞，諸多愿望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顯眼。上面有些是關于學業的，也有關于愛情的。若汐也有自己的小小愿望，除了想成為一名教師，當下最要緊的是能驅散內心的孤寂，她太孤單了，她的周邊充斥著的都是對她的冷漠與嘲笑。她陷入到無邊的沉思中。“嗨！同學，你有些面熟，是不是我教過的學生啊？”若汐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成熟穩重的臉，深黑的鏡框下埋著一雙疑惑又閃現出一絲驚喜的眼。他的嘴一張一合著，嘴角的法令紋也隨著嘴巴的開合漾著微波。若汐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啊，老師好，老師您也在這里散步呀？”老師點了點頭，隨即詢問起若汐，為什么這么晚了還在外頭，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老師見若汐一直低著頭摳著自己的手指頭也不說話，便明白了這其中肯定有難言之隱，也沒繼續詢問下去，只是和她說:“我記得你，我上課時你總坐在前排認真聽講，是個勤奮的女孩子，希望你在生活中不管遇到什么困難，要學會擺正自己的心態，實在是有什么解不開的結，歡迎你能和我聊聊，凡事不要憋在心里面，對自己要好點。”“嗯，好的，老師。天確實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老師，再見。”等若汐回到宿舍時，宿舍里早已是漆黑一片，若汐知道肯定是宿舍幾個室友早早的就把燈給關了。若汐只好摸黑走進宿舍，憑著自己的記憶走到洗漱臺前洗漱，她不敢驚動室友，因為她知道換來的肯定又是一番辱罵。“啊！”突然她一聲低叫，她的手似乎被什么東西扎到了。她又不敢開燈，怕把室友吵醒。黑燈瞎火中，她忽然意識到毛巾上沾了什么東西，在黑夜里她戰戰兢兢的摩挲著毛巾，通過觸感，她隱約感到毛巾上被人藏有某些植物的尖刺，她不敢洗下去了，只用手隨便把水往臉上一抹便打算上床睡覺。剛光腳踏上護梯，她便腳一滑跌倒了下來，噗通一聲，把宿舍其他人給驚醒了，房間四壁立即亮了起來，只見其他室友哈哈大笑起來，“誰叫你每次回來的那么晚，給你一點教訓，護梯上早就被我們涂上了肥皂水，你的毛巾上，對了還有你的桶里我們都放了玫瑰刺，這些刺我們可花費了不少時間精力從一枝一枝玫瑰花上摘下來的，讓你受用一下，看你下次還回來這么晚不。”“還有，別以為你今天在課堂上和老師眉來眼去的，我們就不知道，難怪每次考試你都能順利通過，原來是耍的這些小心機，真是賤人。”“我沒有。”若汐還想著要解釋，看到對方幾雙來勢洶洶的眼睛，瞬間閉上了嘴巴。她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把毛巾上和水桶里的玫瑰刺清理干凈，又拿干毛巾將護梯擦干，這才怯懦地和宿舍室友說，下次一定會早點回宿舍的，只祈求她們下次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室友中有個個子稍矮，面容清秀的女孩子見狀趕緊說，若汐都說了下次會早點回來，我們就不要為難她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呢。宿舍這才恢復了寧靜。躲在被子里的若汐全身顫抖，眼睛發紅卻不敢大聲哭泣，只得默默擦拭眼角滲出的淚水。 ????多日不見陽光，空氣里到處彌漫著腐朽的味道，若汐獨自佇立在育師苑的青荷橋上，被橋下湖面上的一只蜻蜓吸引住了目光，只見一只蜻蜓不慎落入水中，正在奮力掙扎著。若汐緊張極了，她想要去救這只蜻蜓卻又無能為力。眼見蜻蜓就要被湖水淹沒，即將失去生命。忽然，這只蜻蜓奮力煽動著翅膀，向身旁一片蓮葉靠攏，一下兩下……經過無數次的努力，它終于爬上了蓮葉。若汐被這只蜻蜓強大的意志力所折服。她心想自己何嘗不是這只蜻蜓，被生活反復的擊打，曾經一度喪失信心，但是她始終相信自己也能像這只蜻蜓一樣絕處逢生。正當她被這只蜻蜓深深吸引住的時候，一個人悄然出現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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