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三）

鄧秀芳

大伯鄧光輝的大兒子叫，鄧同元。鄧同元生于1945年農歷2月3日。 鄧同元長到四歲時，村里鬧起了土改，土改工作隊，把田莊大大小小地主富農的地都分給了貧雇農。大伯也分得了三畝好地。那塊地是小地主孫傳富家的。 孫傳富是個遠近聞名的小氣鬼，平時早起晚睡的連個雞蛋也舍不得吃，農忙時雇短工的晌午飯也是吃糠咽菜的。孫家的十幾畝地純屬從牙縫里摳出來的。這下把地分給了貧雇農，孫傳富恨得牙根疼！ 大伯鄧光輝得了這三畝好地，雖說高興可心里一點兒也不踏實，孫家好幾代人苦攢下的東西，一夜之間就成了自己的了，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 天上可真不會掉餡餅。大地主家的狗腿子到國軍隊伍上叫來了當軍官的大少斧，幾十條槍把個田莊圍住，全村的男女老小,被趕著聚集到大碾盤的場子上，眼看著農會主任鄧光錄掛在樹上，被還鄉團一刀一刀的凌遲而死。 地主家的大少爺臨走時看著眾人，惡狠狠狠地說:窮鬼！以為殺了俺爹，搶了俺家的東西，分了俺家的地，就拉倒了！？鄧光錄，就是你們的下場！等民兵隊趕過來時，大少爺已率兵離去了。 被還鄉團殺害的鄧光錄，是鄧萬夏太爺爺的三兒子鄧玉河的二兒子。他加入了共產黨，領導村民鬧土改，斗地主分田財，鄉民很信賴這個農會主任。鄧光錄也是鄧氏田莊家族第一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人，也是為民族解放事業犧牲的第一位家族革命志士。 還鄉團的兇殘，本家族兄弟鄧光錄的死，喚醒了剛剛分到土地的田莊窮苦人，大地上任何一份收獲，都沾滿了勞動人民的血淚和汗水，共產黨不僅僅是為了讓農民分得土地，更需要農民為保衛分得的田地，拿起槍，挑起筐，推起小車，投入到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建立人民共和國的浴血奮戰中去。 大伯鄧光輝在解放戰爭的支前農運中表現積極，被優先發展為共產黨員。大伯很自豪的說，俺滿家子男爺們除了共產黨員就是當解放軍的，上查三輩子都是貧雇農，跟共產黨一個心眼，對新社會準保忠誠可靠！ 大娘鄭國英個子不高，但很有管家理財的能力，說話辦事有理有節。做為長兄長嫂，她需要格外的努力，即要晝夜不分的忙著，伺候自己一家老小八口人的吃喝拉撒，又要兼顧到小叔小姑們的需要。有幸的是，攤上了個老實能干又不與媳婦兒拌嘴鬧氣的好丈夫，這也是家族的傳承。 鄧光輝家的大事小事都由鄭國英說了算！光輝大伯牢牢記住了爺爺鄧玉珠的至理名言:莊戶人家過日子，也就吃喝拉撒那一擋子事兒，誰說了算都行！只要別耽誤了過日子。大娘鄭國英生于1924年農歷10月21日，嫁入鄧家門時是1941年的春天，從十八歲生下大兒子鄧同元，到四十歲生下四兒子鄧同海，整整圍著灶臺和孩子忙碌了二十多年。 舊時代的女人，哪有什么青春年華？哪有什么個人的追求與需要？丈夫和孩子就是女人的全部生命，連睡覺也必須睜著一只眼睛，稍有疏忽，都會釀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后果。冬姐，是大伯大娘的大女兒，那是一九四八年的冬天，二十多歲的大娘，在大雪之夜生下了冬姐，因為太累了，疲憊的睡著了，大人的腿不小心，壓在了剛出生嬰兒的身體上。 冬夜，幼小的冬姐柔弱的哭聲，驚醒了沉睡中的爹娘。終因壓得時間過長，孩子骨骼嚴重損傷，無法救治，致使冬姐終身殘疾，一瘸一拐的走過人生路。 舊中國，老百姓連穿衣吃飯問題都無法解決，更談不到有病就醫。沒有爹娘幫忙，也沒有哪個人能幫你做一頓飯，洗一回衣，就憑著個二十多歲的女娃兒，一個人熬著，苦干著，努力的支撐著八口人的家。 大娘啊！您可真了不起，您為老鄧家受苦了！在這里，您的后人向您致敬！謝謝您對我的堂兄弟姊妹的生育養育之恩！ 大伯鄧光輝的一生，是典型的中國翻身農民，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忠于黨忠于家庭的一生。 不論是人民公社大躍進年月，還是三年自然災害中的四清運動，只要上級領導下達了指示，大伯和基層黨員群眾都會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十年文革后，農村又恢復了大包干分田到戶，就像剛解放時那樣，各家種各家的地，讓懶漢二溜子也無法混水摸魚了。 大伯鄧光輝的人生歲月，基本上都是在萬德田莊度過的，除臨時到濟南，泰安，肥城的市面上辦點兒事情，他始終都堅守在鄧萬夏老爺爺為子孫留下的那塊土地上。 后來，大娘鄭國英臥病在床，大伯耐心細致的照料老婆，十幾年如一日。大娘鄭國英于2000年農歷6月25日去世，享年76歲。 大娘是鄧家的一位功績卓著的好媳婦兒，也是一位十分稱職的好母親。 大伯身上那種任勞任怨，平和踏實的精神是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 大伯是在2009年農歷3月24日去世的，享年87歲。 87歲高齡的大伯，臨終時也沒麻煩過任何人，他拒絕后人為他服務。他堅持衣食自理，老年時期的主要愛好就是和村里的老朋友摸幾圈骨牌。 大伯鄧光輝是優秀的共產黨員，也是熱愛土地，終身獻身于土地的，最合格最稱職的新中國農民的楷模。 大伯的大兒子鄧同元，自小就承擔起幫助父母拉扯弟妹的長子責任。十九歲入伍，在遼寧大連的陸軍部隊服役六年。復員后在長清縣礦山機械廠工作。 同元大哥在二十六歲那年與萬德鎮上的王會珍姑娘結為夫妻。王會珍姑娘聰明能干，人長得漂亮，梳兩條大辮子，在鎮上一所小學當民辦教師。 鄧光輝家能娶上漂亮又有文化的兒媳婦兒，讓田莊的鄉親們羨慕不已。鄧同元與王會珍結婚后的第二年秋天，也就是一九七O年的九月，在濟南婦幼保健院生下了他們的頭生女兒小玲。 小玲，是鄧萬夏老爺爺的第五代重孫中的第一個孩子。幾年后，兒子小強出生。小強也是傳字輩里的第一個男孩子，取名叫鄧傳平。二女兒長得又白又胖，紅紅的臉頰，黑亮的大眼睛，取名叫:紅梅。 紅梅是二爺爺鄧光坤最疼愛的孩子。小強的降生，給爺爺奶奶帶來了許多快樂，一個欣欣向榮，和和美美的大家庭，在共和國向前挺進的康莊大道上孕育和發展。 生活沒有一帆風順的，生命也會遭遇嚴冬。同元大哥因過度勞累營養不良患肝病，于1994年農歷6月25日英年早逝，享年49歲。 大哥同元在49歲時離開了人世，給他的母親鄭國英以人生最殘忍的打擊。留下了三個未成年的孩子，王會珍大嫂含著痛楚的淚水，堅強的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 一個女人要在鄉間立住身，把三個未成人的孩子拉扯大，其間所要經歷的苦寒嚴霜會有多少啊？大嫂經常哭紅的眼睛會告訴你。家族里的近親雖說也曾幫助過大嫂，可每家都有自己的負擔，對大嫂一家人的幫助都很有限。 為什么大哥同元英年早逝？這個問題我也思考過許多回。 我自己不成熟的觀點認為:主要是遺傳基因的緣故。 大伯與大娘結婚時，大娘才十九歲，在身體的肌能上還未完全成熟，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十月懷胎中的營養與孕期保健根本就談不到，這必定會對孩子未來的成長與健康留下隱患。 其次是后天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 同元大哥是爹娘生養的六個孩子中的老大，凡有什么吃的東西，都得先讓著弟弟妹妹，臟活累活要跑在前面，再加上大哥很要強又很會過日子，家里的床頭都是他自己焊的，喝口酒只就著塊兒咸菜，久而久之身體的免疫力低下，肝病就乘虛而入，奪去了他正值壯年的生命。讓家中的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傷痛欲絕。 大娘正是在大兒子去世后不久，悲傷過度而患病臥床不起的。 大哥同元比我母親張立蘭只小八歲，他嬸子迎娶過門兒時，他已經十歲了。因為大哥是長子，又特別誠實懂事，我爸鄧光坤就特別喜歡他，叫大哥的小名:小臭兒。 我小的時候，大哥常到濟南的家中住幾天，與他的叔叔嬸嬸說說話聊聊天。 傍晚，大哥還會與我在林祥南街的大槐樹下玩捉迷藏的游戲。 一九七O年九月二十四日晚，是同元大哥代表家長去三十五中，把我馱上軍用卡車的。那個夜晚，我去了內蒙古的戈壁大漠。也是在那幾天里，大嫂生下了他們的大女兒：小玲。 后來，大哥生病住進傳染病醫院，爸媽和我都去送過飯，看著骨瘦如柴的大哥，爸爸心里很難過，大哥去世時，爸媽痛哭失聲，許多天都不說一句話。 大嫂和我媽也是從大哥去世后，才來往頻繁的。她們娘倆互訴衷腸以彼此的相互傾訴，來緩解內心對親人的思念。 在我母親老年患病時期，大嫂經常來濟南與母親相伴。大嫂是母親的知心人，所以，我能為堅強勤勞的大嫂做一點兒什么，也是微不足道的。 大哥去世的早，大嫂一個人承擔撫養兒女的重擔，不能說完全沒有影響孩子們的人生前景。 大女兒鄧傳芹到了婚嫁年令就嫁了人，婚后生育了兩個活潑健康的女兒，如今丈夫經常外出打工，小玲在家守著責任田，兩個女兒上學讀書，都很乖巧懂得為爸媽承當家庭負擔。 每逢娘家有客來，都是小玲回來主持飯菜家宴的洗涮雜務。小玲家的生活殷實平淡，且洋溢著當代青年農民的創業收獲感。我很贊成小玲這種踏踏實實，快快樂樂的達觀的現實主義生活態度。 小強叫鄧傳平，是大哥大嫂的兒子。小強聰明要強，不甘心靠種莊稼過日子，他學完汽車駕駛后就給物流公司當長途重型卡車司機，雖說吃了許多苦，但長了見識和謀生的本事。 一次意外中，小強把腿給砸傷了，雖經治療但終是落下了終身殘疾。小強沒上幾年學，但命運是挺好的。娶了伊學蘭這個能干又顧全大局的妻子。 伊學蘭少年沒了娘，從小沒人寵著慣著，進了鄧家門跟婆婆一起過日子，這在田莊也不多見，這三代人共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在田莊鄧家人里也是頭一撥。 小強小蘭婚后生下了兒子，娶名叫:鄧學斌。小名叫:晨晨。 鄧學斌兒時多與奶奶相伴。 當過鄉村教師的奶奶，對孫子兒時的啟蒙教育產生了重要影響。晨晨愛學習少話語，從小學到初中高中，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高考中又以優異的成績被山東職業學院鐵道工程系錄取，畢業后在鐵路高鐵線上干管理工作。 鄧學斌是鄧萬夏太爺爺的第五代長孫，從大字不識一個的憨厚老鄉農民，到懂電腦會英語的都市學子和先進科技部門的管理層，五代人一百多年的跨越，鄧家的子孫也算跟上了歷史前進的腳步。 小蘭和小強依然會努力奮斗，完成好贍養老人的艱巨家庭義務。 紅梅是大哥大嫂的第三個孩子，第二個女兒。 紅梅生性聰明靈利，長得俊俏，深得長輩們的喜愛。紅梅腦子好用學習成績好，論資質考大學沒問題，只因家庭經濟條件的限制，只好頂替父親進了縣城當了一名工人。 現今，紅梅與書香之家的丈夫和美度日，聰明好學的兒子很有成大氣的希望。 冬姐，學名叫:鄧同鳳。冬姐生于一九四八年的冬天，爹娘給大女兒娶名叫:小冬。 在傳統文化統治著的二十世紀中葉，女孩兒仍然是父母心中的多菜，因為養大了要嫁人，生下的孩子也會隨夫家姓，自家辛苦生養的女娃，要給陌生人家生兒育女，當牛做馬的忙碌一輩子，太吃虧了！無奈，誰家也擋不住會生幾個賠錢貨，都光賺不賠的世界豈不絕望了嗎？ 冬姐剛出生時，就被爹娘無意中壓折了腿，注定以后的人生會比常人更加艱難。 我記憶中的冬姐，永遠象個小大人，吃東西先讓弟妹吃，誰都有使性子，耍孩子氣兒的時候，冬姐卻沒有。 她讓著，哄著弟妹，母親若有不順心，拉過冬姐一頓條帚各瘩，娘的氣兒消了，弟妹老實了，冬姐又該一瘸一拐的去抱著柴禾，生火拉風箱做飯去了。 冬姐很會啦呱，會講村里發生的各種故事。記得冬姐對我說，芳，你總和孫家的春妮，春蘭姊妹倆上山拾地瓜，她們可是大地主家的后代啊！剛解放那陣兒，她爺爺讓農會的人給斗死了，她大爺領兵回來活剮了咱家的鄧光錄叔，她大爺有血債，有人命，逃到東北去了。芳，你咋有點兒隨俺二叔哪？俺二叔的小名叫小黑子。他小的時候就愛跟地主家的閨女英格，米格一起玩兒的。 我從冬姐那里知道，她二叔的小名叫小黑子，小黑子小的時候喜歡跟地主家的閨女英格，米格玩兒，小黑子就是我的爸爸鄧光坤。 冬姐嫁人后生了三個孩子，大女兒張琴，二女兒張美，兒子張傳利。冬姐的丈夫是個老實忠厚的莊稼人，對冬姐很好，從不亂發脾氣，家里的事情都是聽從冬姐的意見，冬姐嫁人后沒在生活上受過難為，還是與大哥同元相似的原因，遺傳基因薄弱加上勞累過度營養不良，冬姐在五十多歲上就走完了人生的旅途。 值得慶幸的是，冬姐的兩個女兒嫁人后，都過著平和幸福的生活，兒子張傳利是個很有抱負的男子漢，他在浙江當武警，復員后與浙江當地姑娘結婚，成家后生兒育女，把生意也做得有聲有色，是小康生活道路上的先行軍。 我告慰九泉之下的冬姐：冬姐！你是一個合格的女兒，更是一位優秀的母親，你把勤奮務實，真誠善良，永不言棄的品格傳承到了后代子孫的血液里，我們會永遠懷念你，謝謝你！善良堅強的冬姐！ 二哥鄧同財是大爺大娘的第二個兒子，也是他（她）們夫婦在生理肌能完全成熟后生下的兒子。 海全，這個名字里飽含了大伯大娘的期望。海全雖是家中排行老三，可創建了兩個第一。 他聰明好學，滿腦子里都是主意，打小就爭強好勝，骨子里有股韌勁，那種干事有嘴有心，勇敢登攀的風格很像他的母親鄭國英，更像奶奶尹姑娘。 同財二哥在家族同輩人中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應該讀書上學的年齡段，讀到高中畢業的孩子，同財二哥是田莊識文解字的秀才郎。 秀才郎，在最佳婚育時節，娶了萬德東域的張冒蓮姑娘為妻。冒蓮姑娘心眼善良實誠，家里地里的活計能拾得起來也放得下。 夫唱婦隨，合情合理，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夫妻倆在五年內，生下了一女一兒，真是隨心如意。 女兒娶名叫:鄧傳霞，小名叫霞芳。兒子娶名叫:鄧傳勝，小名叫勝果。 二哥不愧是鄉間有文化的秀才，連給兒女起名字都寓意深遠，霞光萬道，勝利成果。 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這是毛主席說的。沒有文化的農民也不會是智慧的農民。 二哥同財施教于子，在兒子勝果的教育上加大投入，昌蓮嫂子全力配合丈夫的決定，每日忙完坡里的活兒再忙院子里的活兒，幾十年如一日，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錢都用在了家庭建設和兒子的教育上。 二哥二嫂也是全家族第一個靠自己的努力蓋起新院新房的人家。 敞亮舒適的磚混新型建筑材料建成的宅院里，收獲著夏秋的累累果實，充滿了勃勃生機，催人奮發向前的氣息。 女兒霞芳乖巧懂事，雖說在念書上沒什么大長進，但愿為家族振興多出一把力。霞芳十五歲就離開了田莊老家，在濟南歷經碾轉，吃了許多苦，但仍堅持努力拼搏，掙的錢全部給父母持家和供弟弟上學用了。霞芳樸素善良能包容他人，在品格上很像她的爺爺鄧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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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族 往 事（三）

鄧秀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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