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眾生相：小病房，大世界。

韓松平

疫情期間在海南緊張工作了三個星期，受海南省衛健委委托到基層各縣做適宜技術培訓。因為過度疲勞和不適應海南炎熱的氣候，加上在室外高溫和室內空調之間反復變換，不幸得了大葉性肺炎，回京后高燒不退，在醫院住了十幾天。住院期間每天的日程安排高度相似：吃飯，睡覺，打點滴。在各種檢查和治療之間的空隙，病友們最大的樂趣是講故事和聊天。每個病房有三張床，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患者來來去去，周轉率很高，住院期間我有幸結識多位病友。小病房，大世界，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經歷，說起來都是故事。北京延慶區老劉 老劉長的濃眉大眼，高大壯實，一雙骨骼粗壯的大手表明了他的勞動者身份。老劉今年79歲了，性格樂觀開朗，從國家電網退休，有豐厚的退休金和醫保，農村老家有房有地，正在安享晚年，很為自己目前的經濟和健康狀態自豪。這次因為咳嗽帶血入院，他出院的時候，幾次抱怨呼吸科的大夫天天給他做檢查，一點治療都沒有，還想把他推給其他科室，對醫院意見很大。等他走后我才從其他病友處得知，住院期間老劉被診斷為肺癌，醫生家屬都瞞著他，建議他去“其他”科室治療，眼看一場人生悲劇就要拉開帷幕，他還蒙在鼓里。山東的老張 老張是山東農村人口，家里有超市，經濟條件不錯，四十多歲，愛抽煙，好喝酒。自家超市有得是煙酒，煙越抽越多，每天要兩包。酒也越喝越多，已經對酒精產生嚴重依賴性，隔一會就要喝幾口，即使沒有飯局，一天也要喝一斤半高度白酒。三年前得了口腔癌，才戒了煙酒。經過手術和三十余次的放療，面部嚴重變形，口腔里的神經肌肉一團糟，說話含混不清，只有他老婆聽得懂。因為放療損傷了神經，吞咽反射功能受損，食物誤入氣管，導致吸入性肺炎，肺內出現膿腫，整夜拼命咳嗽。不能進食，只能靠鼻飼維持生命。經過三年的折磨和消耗，他已經骨瘦如柴，走起路來飄飄悠悠，好像紙人紙馬在空中搖曳。煙酒害人吶！公園管理中心的老張 老張74歲了，從國家香山植物園退休，每月退休金有七千多，還有各種福利。因為嚴重支氣管炎和肺氣腫進入ICU搶救，癥狀改善后進入呼吸科病房。陪床的是一個比他小兩輪的河北保姆，兩人關系非常融洽，捶背揉腿，經常當眾撒狗糧，午睡的時候還真的“陪床”了。后來老張跟大家解釋說，老伴兒三個月前因為癌癥去世了，臨終前把老張托付給家里的保姆，讓兩人互相照顧。雖然遺囑把兩人關系合法化，但是似乎還沒有解除雇傭關系，老張每月還支付保姆4500元工資，恐怕以后享受同樣的服務，就不用付錢了。有一天老張說，他去過美國，問我為什么同一架飛機，去美國飛行時間長，回中國飛行時間短？兩者相差一個小時。我跟他說，因為洋流引起大氣環流，順風飛行的快，需要時間短，逆風時候飛的慢，需要時間長。他說他朋友跟我說的不一樣：去美國的飛機是上坡，從美國回來的飛機是下坡，所以用的時間不一樣。我使勁繃著臉才沒有笑出來。老張住在香山半山腰，出門就爬坡，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歲數大了，又是老慢支，對此深惡痛絕。看來做宣傳和銷售的時候，一定要知己知彼，用對方熟悉和敏感的事物打比喻，才能說到心坎上，得到最好的效果。中石化集團老李今年79歲，長得跟錢學森一模一樣。老李的經歷非常豐富，人生幾次華麗轉身，沒有最好，只有更好。老李出生在邯鄲的一個普通家庭，小伙伴們經常聚在一起打把勢，翻跟頭。五十年代末，他十幾歲的時候，居然被北京來招生的體操教練相中，帶回北京，成為北京體育大學體操專業的大學生。在崇尚運動的青年學生中，北京體育大學可是萬眾敬仰之地，比北大清華牛多了，是做夢都想去的地方。一九六二年，國民黨要反攻大陸，國家緊急擴軍，從大學生里面招聘飛行員，老李應征入伍，在空軍航校學習飛行。在老百姓心目中，飛行員可是神一樣的存在啊！服役期滿，老李轉業，糊里糊涂地進入中石化集團，在這里一干就是四十年，從黨委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退休，喜歡人們叫他李主任。老李一輩子運氣好，世界上的所有好事情都被他遇到了，命運的每一次安排（運動員、飛行員、央企職工）都是千萬人仰慕的職業。老李為人處世中庸平和，智商高，情商也高，非常善談，而且知識淵博，上知天文，下識地理。說起地理，他對地形，地貌，地理環境有一種天生的興趣和驚人的記憶力。談話中經常向對方仔細詢問事件發生的詳細地點，以及與附近地標的關系，對北京市區和郊區的地理都了如指掌。我挑戰他對地理位置了解的精確程度，請他手繪上地到西二旗之間地區的地圖，因為我在這個地方住過幾年，非常熟悉這里的地形。對他來說，這里只是北京外圍地區普普通通的一個街道，含有軍事機構、企業和事業單位，以及居民區。我把他手繪的地圖與高德地圖作比較，發現他不僅能精確地畫出這一地區地圖，還能標記出很多小區和單位的名字。比如，二炮這樣的軍事單位在地圖上是查不到的，我天天從那里經過也不知道這個單位的性質，而在他的手繪地圖里卻標注的明明白白。如果他在野戰軍服役，一定是一個出色的參謀。在十幾天住院期間，我們之間聊的最多，也最深入。從飛機飛行涉及到的流體動力學，到與石油化工工業相關的烴類化合物烷烯炔，還有跟他的疾病和健康有關的各種醫學問題，無所不談，最后成了忘年交。李主任的獨生女兒小李陪爸爸老李住院，照顧生活起居。小李比我小14歲，老李比我大13歲，我的年齡不大不小的夾在中間，不知道應該如何相互稱呼，很尷尬。還是小李打破僵局，一句“大哥”把我們拉到同一輩份上，從此大哥長大哥短的越來越近乎了。老李、小李和他們的配偶都在中石化系統工作，待遇好到讓人不敢相信，住院花一千元的話，自己只需要出5元。小李長得微胖，大嗓門，樂天派，笑起來兩個酒窩讓人想到減肥前的賈玲。她心直口快，伺候老人動作麻利，細致入微，活脫脫一個dady的小棉襖。可是她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一邊精心伺候著老爸，一邊不停地挑老爸毛病，有時候幾乎到了語言暴力和虐待老人的地步，讓我這個外人聽了都忍不住要說幾句公道話。有一次小李推著老李做檢查回來，老李說醫院的輪椅比家里的寬大，也更穩當。小李笑瞇瞇的臉突然一變：家里的輪椅怎么就不穩了？哪次出去摔了你了還是碰著你了？還一個勁的逼老爸：你說呀！你說呀！老李不生氣，也不辯解，嘴里嗯嗯啊啊的不直接回答問題。他唯唯諾諾，不爭不吵的樣子讓人啼笑皆非。還有一次，老李坐在椅子上跟我聊天，小李示意老李躺下休息一會兒，老李剛要躺下，小李大呼小叫，讓你躺你就躺嗎？醫生不是讓你盡量少躺著嗎？真沒出息！一邊拿毛巾擦著老李的光頭，一邊順手把一粒圣女果硬塞進老李的嘴里。我對小李說，你是好事做盡，壞話說絕！他們父女都笑著同意。看著父女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樣子，幸福感滿滿的。以前只看過5歲女兒跟爸爸撒嬌的樣子，今天看到的是50歲女兒跟爸爸撒嬌的樣子。我們小小的病房是一個大社會的縮影，每個病友都有不平凡的經歷，都很健談，整天歡聲笑語，熱熱鬧鬧。不僅其他病房的患者經常到我們這里來聽故事，如果不忙的話，連護士們都來我們病房聊天。小小病房三張床，貧窮富貴一樣躺，來去匆匆賭福禍，轉瞬人間喜與殤。韓松平2022.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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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眾生相：小病房，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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