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麥收剛過,九隊的同學肖英和鄭玉梅過來串門子看我了,這讓我喜出望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們這幫同學中,肖英無疑是我最佩服的最有才華的一個。她的父母都是上海人,好像是在五十年代支寧來到固原,在固原的第一中學任教。自打我們認識起,她總是與眾不同,高高的個頭,清秀的臉龐,又黑又粗的兩條辮子,不論是長相和身材都屬于優秀的那種。也許是由于基因的關系,她的一行一動、一顰一笑,都充滿著南方女子的那種溫婉和優雅。無論什么時候,她往同學中間一站,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是我們學習朗讀的榜樣,在我們班以及年級里,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從上初中開始,就一直堅持著寫詩歌和小說,她曾經給我看過她刊登在某個雜志上的一首詩歌,是寫冬天的“雪花”的,時間過去太長,好多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有這么幾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是一片小小的雪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來自蒼穹 云朵是我的媽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有窈窕曼妙的身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晶瑩剔透的骨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任風兒輕輕地托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由的旋轉 瀟灑的落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想落在他的手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慢慢把自己融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滲入他的毛孔 融進他的血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他的心頭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留下一段青澀 純潔的情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曾經非常喜歡她的這首詩歌,還想過,同是娘生爹養的,上帝怎么給了他一個如此聰明的腦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牛玲一看來了這么漂亮的兩個女學生,非常高興,中午特地留下她倆,專門到羅泉河村去請阿訇宰了一只兔子,用爆炒兔肉和黃米干飯招待她們。飯后,隊長還特意給了我半天假,讓我陪著她們在隊上的瓜田、菜園到處轉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瓜田,守田的蘭廣義遠遠看見我們,笑嘻嘻的走過來招呼我們坐在柳樹下的田埂上,一會兒功夫,就給我們摘了兩個還沒有熟透的“漲死狗”(一種香瓜的俗稱),草地上一放,一掌下去,四分五裂,脆甜脆甜的,非常好吃。菜園子周圍,有十來顆杏樹包圍著,果實累累,有好多已經泛黃,蘭廣壽給我們拿來了幾個草墊,摘了一些熟透了的杏子,還拔了幾根胡蘿卜,用蘿卜纓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看著我們吃的香甜,滿臉的皺紋都樂開了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轉悠過程中,鄭玉梅的精神一直很好,有說有笑,而肖英則不同,情緒不高,不怎么說話。回家的途中,我問她怎么啦,她搖搖頭不肯說,后來鄭玉梅說“她是受不了農村這個苦,一心一意想回到城里去。”她沒有否認,告訴我在農村無論是勞動還是生活,她都受不了,勞動又苦又累,天天滿身是土,晚上收工還沒法洗澡,想燒點水洗頭吧,還要到村里的澇壩上去擔水,飯要自己做,水要自己挑,頓頓除了黃米就是豆面,吃多了讓人想起來就惡心。她對我說“農村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現在只有求爸爸媽媽在各方面多活動活動,越早離開越好。”說著說著,她就抹起了眼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我住的地方,牛玲都燒好了開水,熱情的招呼他倆快坐下緩緩,看見肖英紅紅的眼睛,就問怎么了?我把情況大概的給說了一下,牛玲想了想說,你看,如果九隊呆的不如意,我去給你跑跑,到我們七隊來咋樣?肖英搖了搖頭說,在農村,那個隊待著都一樣,我不想換地方,只想回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肖英去廁所的功夫,鄭玉梅對我們說,她一點苦都受不了,一苦一累,就愛發脾氣,摔工具,哭鼻子,還經常和人吵架,和領工的吵,和隊長吵。天天給她的父母寫信,就這么短的時間,她爸爸媽媽來過好幾次,每次帶禮物,拉關系。次次都囑咐我照顧好肖英,我怎么辦,給她做飯,幫她洗衣服,可總不能代替她勞動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對牛玲說,嫂子,能不能想辦法幫幫她,看著也夠可憐的。牛玲說,讓我跑跑,換個生產隊倒是不咋難,但要幫她返城,恐怕做不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過牛玲還真的幫她跑過幾次,去過大隊,找過公社,最后對我說,兄弟,實在太難,眼下要想回城,一是你得了重病,二是你的父母親人去世。首先衛生院、生產隊出證明,寫材料,然后大隊審核,最后到公社革委會上會研究。我到公社找了嬸嬸和管事的武鎮江主任,主任告訴我,他去過肖英她們的九隊,隊長說,九隊的四個知青中,肖英是表現最差的一個, 不好好勞動不說,還經常鬧情緒,和社員們吵架,如果讓他出個返城的證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說,謝謝嫂子,你已經盡力了,她這種情況,誰也幫不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記得是一九七零年元旦剛過沒幾天,我突然接到了肖英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說:“我回城了,沒有當面告別,有負同學一場的情義,對不起。沒有辦法,農村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苦累是一個方面,感覺到連呼吸都沒有一天是順暢的。我這次回城,是用我一生都洗不干凈的恥辱換來的,雖然人走了,但是心里的血流在了九隊。不過老同學放心,我不愿意在農村,但不代表我不努力,我會用自己努力改變命運。我還幻想,如果有一天我掌握了一定的權勢,一定要親自拿把刀,回到這里一刀一刀活刮了那頭畜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接到信的第二天,我就請假去了九隊,見到鄭玉梅的時候,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陪著她的是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社員。見我進了院子,她高興地站起了把我讓進了她住的窯洞,我看見炕上放著兩床被子,她告訴我,房東見肖英走了,怕我一個人孤單,便讓他的女兒過來給我作伴。看來,她和房東相處的很好,我聽了也很高興。談到肖英,她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事情的真實情況她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肖英在走的前些天,像丟了魂似的,不和任何人說話,飯也吃的很少,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敢問。接著,她就有好幾個晚上沒有回到窯洞睡覺,我一問,她就哭。事后大概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她拿到了公社衛生院開具的“腎病報告單”和公社革委會同意返城的證明。臨走的頭天晚上,她像換了個人似的抱著我大哭了一場。說道這里,鄭玉梅哭了:“我現在明白了肖英到底做了些什么,她為了返城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我真為她感到不值。也為這里在朗朗晴空下有這樣陰暗、齷齪的行為感到十分的憤怒!”我當時的心情和鄭玉梅一樣,但面對這樣的事實,我們這些弱者又能做些什么呢?即便是去大膽的揭露,證據在那里,搞不好反而會帶來更大的負面影響,讓自己陷入泥潭。就對鄭玉梅說:“算了吧,還是咬碎牙咽進肚子里,仔細想想,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既然為了返城做了這樣的選擇,恐怕也是沉痛決心下的無奈之舉,我們也應該體諒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問鄭玉梅:“肖英的情況那兩個男同學知道不?”鄭玉梅說:“應該不知道,關于肖英的情況我一個字都沒有給他們說。這兩天,他們還一個勁的羨慕肖英的爸爸媽媽本事大,路子多呢。”我說:“事情雖然很嚴重,但已經發生了,我們沒有能力改變。為了肖英,為了我們自己,還是要守口如瓶,讓這件事情爛在我們心里是最好的。”鄭玉梅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一場噩夢,除了你我,堅決不讓第三個人知道。”我伸出手指,和鄭玉梅緊緊地拉了幾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房東和其他幾個同學很熱情的留我吃中午飯,我婉言謝絕,鄭玉梅送我到村口,臨別,我緊緊的握了握她的手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護好自己,保重身體,不要怕苦和累,用真真實實的成績,換取自己想要的。她說,放心吧老同學,我會用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實現自己夢想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肖英的事情在我的心底掀起了軒然大波,在新中國的農村,在知識青年到這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社會主義制度下,發生在肖英身上的這件流氓、令人發指的獸性深深地刺傷了我。然而面對這些,自己又是束手無策,無能為力,深感無奈和沮喪。好些天晚上都睡不踏實,有好幾次都被睡夢中肖英的哭聲驚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七零年的十月三日,我和鄭玉梅一同返城,到縣革委會知青辦報到后的當天下午,就急急忙忙去了肖英的家,小院里那兩間小房還是老樣子,但主人已經不是肖老師。房東告訴我們,三個月前,他們就舉家遷回上海了。那天起,千里迢迢,西東相隔,從此渺無音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圖片選自網絡,感謝作者)</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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