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大愛老娘情——紀念母親一百周年誕辰

鄉老九

無疆大愛老娘情——紀念母親一百周年誕辰 鄉老九 仲夏夜，花落微涼夢清幽。流螢樹下白，蟲鳴驚思緒，我沉浸在無限思念母親的漩渦之中。 因為，2024年甲辰龍年六月初六，是我母親一百周年誕辰。此刻，回憶就像一把鈍刀，反復凌遲著我最痛的神經。只要回眸瞥見母親的容顏時，在星奔川騖中，我總是兜兜轉轉萬里河山欲踏破，去尋覓大去十一年的老母親。對著只有在夢里見過的母親，總是聲聲哽咽敢情問孟婆：為什么不盡快把我慈母從奈何橋上渡過忘川的河，讓她再活五百年？ 我的慈母啊！您真的是忍痛斷絕了三生的執著，把人間來拋卻。從此啊，沒有娘的家好寂寞。知否知否——極限挑釁著我歇斯底里思母的神經，我額蹙心痛，無可奈何的只能在網絡空間，把流浪在慈母一百周年那年輪上的眼淚和惆悵的思緒，都鐫刻進母親一百周年的誕辰里。 踏碎時空隧道，追尋少女時代母親的童年，卻原來是命運多舛。 一百年前，母親甯氏出生在封廓洲香世村一個貧窮的家庭。 那是兵荒馬亂的民國年代，黃梅下鄉經常潰堤發大水，莊稼顆粒無收，百姓餓殍遍地。碰上那災年，還是幼女的母親就隨著外公外婆到江西鄱陽一帶流浪乞討。我十來歲的母親是外公家的老大，討來的粥飯總是讓她的奶奶和弟妹們先吃，再吃他們留下的一點粥飯，把碗舔得干干凈凈再也無需洗碗了。因討飯的難民多，好難討到飯，母親餓暈了好幾次。 有一回，我母親帶著妹妹去乞討。當衣衫襤褸的媽媽在一大戶人家乞討時，突然欲從屋內躥出一條大狼狗來，呲牙咧嘴，正準備向媽媽撲來，媽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嚇得暈倒在地，摔碎了討飯碗的碎片，劃破了媽媽的小腿肚。妹妹被嚇得屁滾尿流而嚎啕大哭。幸好有惻隱之心的東家急忙喝住了狼狗，跑出門外扶起了媽媽和妹妹給予安慰，并盛來了飯菜，讓媽媽和妹妹食之后，又端來一碗飯食，叫媽媽連碗一起帶回暫棲之地。 外公家鄉是湖區，頻發澇災歉收，長年飯糗如草，飲冰茹檗。經友人介紹，外公把十三歲的媽媽送到有飯吃的當保長的我爺爺家做童養媳。在落后愚昧的封建社會，有粥飯吃的童養媳就得像牛馬一樣去拉犁碾磨。 我父親兄弟三個，排行老二，老實本分，不喜歡讀書，只讀了一年私塾就專門做莊稼。大媽娶到家三年就為爺爺家延續了兩支香火，身份尊貴。爺爺和大爹做生意，小叔是比我媽小六歲的孩童。奶奶主內，沒有女兒，所以，全家十多口人的洗衣煮飯、碾谷舂米、打掃衛生等家務事，大都由羸弱的童養媳去做。而且，還要學做女紅，照護老弱病殘的曾祖公婆，泡茶煎藥，冬天搬好椅凳，讓二曾祖曬太陽享受天倫之樂。 那時家人穿的衣服，全靠自家紡紗織成土大布作成，因此，母親每晚紡紗紡到深夜。由于母親白天忙家務過于勞累，睡眠不足，連眼皮都撐不開來，多次昏睡在紡車旁。 后來，豆蔻年華的母親奉公婆之命，與她大六歲我的父親成婚，十六歲生下我的大姐，在嬌柔的少女時代就遭受了與她年齡完全不相匹配的罪孽。 又誰知，命運總是作弄可憐之人。我母親在二十五歲之前連續生下五個女兒，其中夭折了兩個。在那重男輕女愚昧的鄉野，光生女孩的母親地位最是低下，那時的母親一直浸泡在淚水之中。 母親二十六歲那年，否極泰來，老天開眼了，終于生下了男孩的我，從此，花信年華的媽媽便有了作母親的底氣。 我母親生來命苦，在她三十八歲時，又連續生下了五個女兒，又夭折了兩個。就這樣，母親以她的羸弱之軀，與父親兩情相悅，相濡以沫，以父恩母愛的智慧和力量，把他們的六女一兒養大成人。 我可憐的母親，在封建桎梏下苦苦掙扎，是舊中國苦難婦女的縮影。 雨果說：“困苦能孕育靈魂和精神的力量，災難是傲骨的奶娘。” 正是童養媳和豆蔻年華遭孽的煉獄，磨礪出了我母親堅毅頑強的母愛品質。 宇宙洪荒，生命浩瀚，這世上只有母親和我，真正的分享過心跳。 于是，兒女們以一聲媽媽為理由，向母親不盡的索取；母親以一聲媽媽為枷鎖，向兒女們無盡的付出。 我母親夢蘭鞠育，舐犢情深，把昊天罔極母愛的恩露德澤全布在兒的身上。 大集體時父母掙的工分，只夠全家糊口。但母親深知“書中自有黃金屋”，牢記我爺爺的囑咐“窮要讀書，富要養豬”，和父親節衣縮食，把我送進知識的殿堂，在書山上攀登，到學海中遨游。 記得1957年開學那天，媽媽端著一瓢雞蛋到供銷社賣了兩三塊錢，領著我到張灣小學報名交費，啟蒙讀書。小學讀完后，以理想的成績如愿的考取了當時的黃梅四中即分路中學。那年兩千余人的張灣村只有我讀了中學，這是我父母一生中最為成功的杰作。正因為我是六六屆初中畢業，文革剛開始，所以我學完了初中的全部課程，這為我八零年考取國家教師打下了牢固的知識基礎。 多年來，母親為了強健兒的身體，幾乎每天都要炒一碗盛滿母愛的油飯給我吃。 那年代，最精貴的是雞蛋，是農家換回油鹽日用品的硬通貨，還有誰家舍得吃呢？母親更少嘗過雞蛋味。可是，我母親為了給她正讀中學的兒子補充營養更好的讀書，每個星期六日，都要煮三個荷包蛋給兒吃。 初中住讀的三年，慈母按傳統習俗，每年三月三都要送菜粑和地菜花煮雞蛋到學校給我吃，為我祛病除災。尤其是過完年，母親特地留下大部分臘魚臘肉，只有等到我星期六日回家才煮的吃。 1980年，我通過國家第一次民辦教師轉正考試，考取了國家教師，隨即被調到分路中學，全家人興高采烈，母親更加忙碌，她親自到供銷社為我置辦最好的被褥被面和生活用品，她認為這樣才能讓兒子光鮮亮麗的工作在國家單位，不至于讓兒感到寒磣。 那天，全家人送我上學到公路邊，慈母再三叮囑我：“兒啊，要好好工作，要對得起國家，干出成績來，娘就放心了。以后，娘和媳婦都不在你身邊，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吃飽穿暖，有娘替你扛著家里的擔子，照看孩子，不用擔心，你就一心一意教好書吧！把學生教好，要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去愛護，讓家長對你放心和信任吶……” 我母親雖然沒讀書，但就是這些蕙質蘭心的話語，激勵我在中學兢兢業業工作了三十年，為自己培育桃李的園丁工作，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我母親勤勞儉樸，任勞任怨，是鄉村最典型的賢妻良母。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那時別人家只能熬出“一吹三條浪的稀粥”，而受過童養媳煎熬的母親則錘煉成巧婦，每天煮出來的叫稀飯。那是因為在前幾年日子好過時，她勤儉持家，本來每餐打好了煮飯的米，在臨淘米時又抓起一大把米重新放回米缸。這樣細水長流豐年備著荒年吃，讓我家比別人家較好的度過了那個最饑荒的時期。 母親白天在生產隊上工，歇工吃飯的間隙，搶做家務事，晚上做鞋補衣到深夜，那時還要紡紗織成土大布做全家七八口人的衣服。除了晚上睡上四五個小時外，其余時間都是連軸轉，可以說，母親不是超人，但她真的是無所不能。 人民公社時，糧食由基本口糧和工分糧兩部分分配到家。其時，我們家大口闊，只靠父母親和一個姐姐在隊里掙工分，分到的糧食勉強夠吃。隊里規定：母親作為家庭主婦早上不上工洗衣煮飯作家務活。但媽媽為了多掙工分糧，每天凌晨四點來鐘就起床，披著星光到塘里洗完衣服才晨曦微露。待煮好飯喂好豬雞等家務后，趁著天剛亮，成群雞鴨鉆出雞塒最好的時刻拾雞糞，因為雞糞最肥，工分定量高，母親一早上拾到的雞糞交給隊里就值兩三分工，這樣，一個月就能從隊上多分到十幾斤工分糧。 黃梅下鄉平原地區，大集體時以種棉花為主，棉桿就是家鄉的主要柴火，怎夠燒到一年到頭？僅有的幾張毛票要用在刀韌上，哪有多余的錢買煤燒？當一群大雁往南飛的時候，秋風吹落的樹葉，最是農村的大鍋大灶漚熱水洗澡的好薪火。那時105國道長著楊樹和梧桐樹，落葉特多，于是，村婦們爭先恐后的掃樹葉，就成了我們家鄉一道忙碌的風景線。做事麻利的母親拖著大掃把，三四更時刻就早早跑到105國道張灣段，與村婦們和睦的協商好各自的掃葉地盤，鉚足了勁兒，“唰唰”的揮動著掃把，天大亮就掃滿了兩大籮筐樹葉，毫無倦意的挑回家，每天漚上一大鍋熱水，讓全家人在繁重的勞作之后洗個熱水澡，就能更輕松爽快的進入夢鄉。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兒想一片綠葉，慈母卻給了我整個春天。 八四年，我計劃生育超生，被罰款下放了幾個月并停發工資，全家生活跌入低谷。母親為我排憂解難，發動姐妹以豐厚的錢物給予慷慨的援助。 八八年，我下海作生意第一年就虧了一萬多元。此時的我猶如一條凍僵的蛇再也扭不動了，導致那年過年，在一位要好的同事賣肉的弟弟那兒賒了十多斤豬肉，才艱難的度過了我家最差的一個春節。 然而，我敬愛的慈母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為我嘔心瀝血，形表影附，教我挺起腰桿不要哭泣氣餒，激勵我銳意進取沖破險阻從頭再來。她必躬必親，千方百計為我籌資借款，拿出每年過年外甥拜年孝敬她的紅包錢，以及女兒們平時給她的零花錢共積蓄的上千元，向她的妹妹我的姨媽借了一千二百元，又找好鄰居月哥借了一千元，就是這三千多元錢讓我第二年開張新店，在下海三年后生意走上紅火正軌之路后，我返校教學，妻子繼續“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1991年，我恩父七十三歲離世，我的慈母忍著巨大的悲痛，仍然以六十七歲的高齡，生命不息，勞作不止。 其時，我三個孩子分別在小學初高中讀書，那正是學雜費住校費最貴的年代，所以，妻子除了擠出時間作好幾畝責任田外，還要盡心開店賺錢補貼孩子們讀書的費用，該是多么的忙碌。節假日，我回到家也只是幫店打打貨，做做責任田耕種收割的重活，根本無暇去種菜園和做家務活。那么，一家人的洗衣作飯，喂豬養雞，糧食晾曬等繁重的家務事就全由老母來扛擔。 更讓她受累的是每輪到我家放一個星期耕種責任田的耕牛時，她早上四五點鐘就起床搶著干完家務事，吃過早飯就去把牛放得飽飽的才回家。每逢棉花爆開了，她拖著年愈古稀的孱弱身體和兒媳一起，中午餓著肚子趁著晴天搶摘完棉花。 由于兒媳忙于生意，很少有時間種菜園。母親總是掄起大鐵鍬，翻土整畦，按季節輪換種植蔬菜雜糧，挑糞澆菜，大包大攬。我和妻總是阻止她做這么強度大的累活，她總是說：“小車不倒只管推，動得一把就動一把唄！” 為了三個孩子有錢讀大學，三年后，妻子把責任田轉包給村人，把店開到了九江。那么，照顧我三個兒女讀書放學后在家的生活起居，就全由老母來管事，勞累的汗水流淌在老母滿是溝壑的額頭上，焚膏繼晷的漿洗縫補，被一枚枚針尖戳傷的洞痕爬滿手指，用衰老但還是年輕時那雙靈巧的手，為全家人做了很多雙冬天穿的老棉鞋，讓孫輩們穿著暖和厚實千層底的鞋，去踏實的學習工作闖天下。 就這樣，母親跋涉在田間小徑不知疲倦的沖鋒在人間的長路上，披星戴月，櫛風沐雨，夙興夜寐，靡有朝矣，一直到她中風那天動不得才停歇下來。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母親那迷糊的雙眼總是緊盯著她為之付出一生的兒子。我知道，那是“老母一百歲、常念八十兒”音容笑貌的回光返照，是永不枯竭偉大母愛的自然表露。 該在慈母享福的時候，但病魔折磨了她三年后，終在2013年駕鶴西去了…… 我母親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故事其實很多，雖然不能與孟母三遷、陶母退蚱、歐母畫荻、岳母刺字彪炳千秋事跡相媲美，但我擷取慈母“一蓑煙雨任平生”這些平淡無奇的母愛片斷，同樣閃耀著中華四大賢母懿德楷模之光輝。 于是，我窮究慈母的生日，我全身的細胞灌滿了六月六的母愛，那是上帝的一場蓄謀，上帝竟如此造化母親生于六月初六，卻原來是六月六有多炙熱，我母親給她兒子就有如許烈焰的摯愛。 如許情深似海的親娘，給了我溫柔懷中偎，給了我花香杏子肥，給了我水綠山峰翠，給了我前程似錦繡…… 恰好，甲辰龍年端午節，我兒子回家劃龍船并帶上我和他老媽看龍舟賽，從武漢飚車回到家，看屋場，長滿草，兩層樓，小洋房，處處掛滿蜘蛛網。對著紅磚墻腳上彌漫枯黃的老屋，喊一聲，娘啊娘，門前無聲喚兒郎。生咱娘，養咱娘，已經不在這世上。鼻子酸，淚汪汪，只身癱坐門檻上。我啊，似驟雨淋透的倦鳥，淚眼婆娑好無奈的默誦起孟郊的《游子》詩來：“萱草生堂階，游子行天涯。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一百年的誕辰里，我的思緒像流星忘記歸途，一個心思只想娘——因為慈母就是兒的一片天。六月六，我定當回到家鄉為慈母匍匐跪地，以三拜九叩首的羊羔跪乳，涕泗橫流朝天歌—— 江河湖海育蒼生，日月光輝照宇明。勝卻天恩誰至最？無疆大愛老娘情。 三春暉下，我獻給慈母的那束芬芳馥郁的康乃馨，不正是我慈母的乳汁澆灌出世上最婉妍溫馨的花朵嗎…… 2024年甲辰六月初一于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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